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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 100 章 ...


  •   金吾门城墙上,一群护卫与修士森然列阵,青铜鼎炉燃起灼灼狐火。一群巫者打扮的人玄衣垂地,手持金铃,赤足起舞,迎着压顶的黑云,每个人脸上朱砂纹路裂如血痕,其中一中年女子以骨刀划掌,血滴入鼎,火舌骤涨三丈,几乎要冲霄而起。

      城门上最中央的华盖伞下,立着一人,一袭玄衣缫裳,九旒冠冕,冠额嵌玉,玉珠垂下难窥容颜,衣带上却挂着一串柳条,悬挂着黑色的穗子,都浸了仙法以保不朽,瞧着倒像是人的一缕头发。

      那巫者走上前去拱手说道:“皇上,华京护城大阵已成。”

      “段监正,这些时日你与无秋可谓尽心竭力。”

      说话的正是人间帝王,林晟。

      “我等不敢居功。”那巫者微微弯腰,更为恭敬,她即是段无秋的母亲。

      云层中明灭闪动,数千金甲神将的影子在云中若隐若现,如同即将到来的电闪雷光,林路之却没有丝毫畏惧一般,上前两步,手抚上城砖,额前的玉珠冕旒在凛风中摇动。

      “莫说是神仙,哪怕是这苍天,孤也想杀上去试试呢。”林路之淡淡说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罗红药立在城楼角落里,一言不发,只摩挲自己怀中一片衣带。

      言语间,从他身后逐渐浮现了一个人影,同样玄衣曳地,黑袍几乎遮住半张脸,身上穿了甲胄与护腕,将宽大的袍袖都收拢。

      “无秋。”段监正冲他点了点头。

      “都备好了。”他的话很简短,毫不客气地冲着林路之说,“你还要一直站在城楼上吗。”

      “你忘了?孤也曾是剑修。”林路之手扣住腰间的宝剑,“既已要战,哪有帝王退守的道理。”

      段无秋冷笑一声:“你不过就是为了他,想寻个由头让自己好受点。”

      “你难道就不是?”

      “没错,要不是为了他,我根本就不会来助你。”

      林路之喃喃陷入了自言自语中:“他的尸身呢?”

      “尸身若要叫你看见才叫惨。”段无秋仍旧只是明嘲暗讽,一点细节也不愿让他知道。段无秋明白赵兰辞留的那几个小纸人稳不住林路之,何况这样的时局他都没有出面,他身体那么不好,林路之怕是早猜到七八分了。段无秋只是有些惊讶,林路之竟如此的……平静。

      “他可有什么东西留给我?”

      “半点也无,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在场的所有人在得知赵兰辞的死讯后都有一种诡异的冷静,罗红药变得沉默寡言,带领妖族死守洞天福地;段无秋反而在多年的沉寂之后再次现于世间,格外张扬地蛊惑着人心;林路之手握天下巫术道门,人间兵马,剑指鬼神;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场终将到来的瓢泼大雨,而雨冲刷过去之后什么也不剩下。

      云中传来隐隐的呼喝:“区区凡人,毁仙灭道,甚至强杀人仙,安敢逆天?”

      段监正手中的铃响更为急促,几乎要盖过云中那重重回音的喝声。

      “鬼面叛仙何在?”

      霎时一道闪电劈开乌云,天兵神将踏雷而至,一线光芒撕扯开天地,不知是那一道金光更快还是剑光更快,人修与天兵,第一道交兵之声近得仿佛停留在每个人的耳畔,震得天地间微尘散落。

      段监正口中喃喃,与其余巫者一同挥起金铃,段无秋抬手,几乎要从虚空中掏开一条裂缝,碧玉扣就从他眼前的魔域中流出,如丝线如琴弦,又如同流水一般伸向天空,那些玉变成了极细的形态,轻而易举便能插进人的额上,无数条细丝就这样旋转着向空中的仙人袭去。

      修士的剑光与虹光在空中宛如溪水逆流而上击中云端,兵戈之声不止,细看其中,也不全是风清门的人,林路之抽出长剑,不顾身边人的惊呼,御剑起飞,掐手念诀,仍就利落,与年少时并无多少区别,依稀还能见到赵兰辞在栖灵山救下的那个不苟言笑的少年,门中弟子们崇拜的小师兄。

      忽然横斜里窜出一柄飞剑,从林路之眼前掠过,一剑击中他身后一个偷袭的天兵。林路之回身一瞧,心下不由得有些悸动,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师弟,许久未切磋了,小心身后。”

      夏晨曦骑在另一柄飞剑上,将刚掷出去的那把收回掌中,剑身上的佩玉丁零当啷,挂着一切主人极爱的东西,从林路之眼前再次掠过。

      “这是他给你留的?”林路之转而一剑刺穿一匹飞扑上来的灵兽,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额前玉珠子在血沫中乱晃,半边脸颊也是被溅了朱砂一样的红。

      “回禀陛下,洞天福地前来相助。”夏晨曦从骑御的那柄剑上跳下来,将飞剑都收回手中,左右手一正一反,同时使了一对剑花,这两把剑倒是有来头,一把上有剑尊赠言,另一把上有鬼面纹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被她配成了一对鸳鸯,“见此纹章,如见鬼面神君亲临。”

      林路之一脸的不忿,咬牙切齿地说:“既然前来,那孤就等着看你战功如何。”

      夏晨曦冷哼一声:“还用你说。”

      林路之也不斥她无礼了,年纪渐长之后他反而能接受这些小小的逾矩,他们也就是嘴上说说,现在已经没人能有损他的威仪。

      “看剑!”

      剑身嗡鸣,一如龙吟虎啸,天兵踏着层云压下来,雷电噼啪作响,剑光神光绞在一处,虽仍旧见首不见尾,却也依稀能看出,凡人已显出颓势,而天兵还在云层中出现,仿佛无穷无尽。

      细细看去,竟然有一些修士,正在战斗中变成神,他们正在被点选成为新的天兵。

      “等等……我飞升了,我飞升了?哈哈哈哈哈我居然飞升了!”被点选的人先是困惑,紧接着仔细看向自己的身体,感受着全新的力量,那么现在要站在哪一边呢?挥剑向自己往日的同门,还是刺向新的同僚?

      答案显而易见!

      可是还没等他高兴一会,脑后一柄画戟,早已贯穿了他的头颅。

      刺穿他头颅的人,也是一个天兵,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戟尖,那上面有红色的痕迹,仿佛能将玄铁融化。

      “不、不是的……你是……到底是……人还是……”

      “竟敢杀我同门!”

      另一人尚且话音未落,抄起那尸体手中的剑柄,向前一推,沾染着神力的利刃破开肉身,刺中咽喉,又将这天兵杀死。

      天上地下,斗作一团。

      “你的把戏也该玩够了吧!天道!”

      随着一声呼喝,众人齐齐抬头望向天边,那声音并不十分响,却在众人耳中回荡得清清楚楚,浑厚的灵力沿土地下的脉络传遍四方,荡起一层尘土,罗红药飞扑到城墙边,几乎要伸出手去触摸虚空中的影子。

      段监正摇铃铛的手一震,段无秋更是召回碧玉扣,呈丝线一般飘逸四散。

      一个身着蓝衣的身影浮现在空中,斗篷在身后猎猎飞舞,面色如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未曾束冠,长发披散,薄唇紧抿,杏眼怒目。

      只见他一抬手,那些在地下蔓延开来的灵力破土而出,散发着银白色的光泽,枝蔓纠缠,像一双又一双手,往空中伸去,白光四溢,几乎要织成通天的阶梯,又像声嘶力竭的呐喊,能将云端都抖落,将天地摇一个窟窿出来。

      在场的天兵都愣住了,他们只能知道这不是凡物,却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如果不是凡间法器,如何在土中生根;如果是神界灵木,有如此巨大威力,又为何从未听闻?

      只见那蓝衣人轻轻一抬手:“起。”

      地上银白枝蔓齐齐向上,竟然将压得低低的乌云都抬了起来,云头天旋地转,阳光从乌云之外透了进来,刺破重重黑暗。树枝不断延伸、拉长、分叉,形成茂密的树冠,要将天空都稳稳拖住,又像囚笼,终结这场风暴。

      “快撤!那玩意不对劲!”

      “为何能御云驱风!”

      “情况不对,先退守!”

      蓝衣人薄唇轻启,却并没有用灵力让众人都听见,冷静说道:“即使今日不战,再过十年,百年千年,终有一日要劈山分海。只要人间不想再受神仙的辖制,就终有这么一天。”

      说罢,他撤了手上的灵力,那些乌云和天兵一同散去,阳光越发明亮,照在华京城中,对于刚刚还在沉睡的人来说,现在才开始一天的劳作。

      地上那些枝蔓倏忽杳无踪影,似乎从未出现过,那些树的枝干就像是他自己的躯体,灵力飘散,化作点点白光隐没入阳光之中,金乌的温暖洒向大地。

      林路之亲眼看见了这一切,墨黑的瞳仁在眼眶里颤抖,那个人的身影面对着太阳,留给他一个轻盈而利落的背影,落在了他眼前的地上。他直视太阳太久了,久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蓝衣人浅浅回眸,银白枝干从他腰上蔓延出来,像蝴蝶的翅膀一般,挡住了过于强烈的阳光。

      “路之,你以为我死了是不是?”

      “兰辞,兰辞……赵兰辞!”林路之喃喃地念着,他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想叫他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只要他还能呼唤他,他就会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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