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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决定 ...

  •   风扇依旧拖着残躯转来转去,蝉依旧在树上发出夏天的声音,细小的尘埃在明亮的光束里旋转飞舞,仿如雪花飘落。

      诸多情绪如海水倒灌浩荡汹涌地冲撞着余林的心。他贴墙站在阳光可以肆意放逐烈火般灼热温度的卫生橱旁边,脸上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化学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台下超五成的同学被那些从黑黄齿间喷出来的化学名词折磨得昏昏欲睡,求饶似的,在桌上或轻或重的磕着头,偶尔发出巨大的嘭的一声响,一只粉笔便从粗糙蛮横的手指飞出,像百发百中的弓箭手那样,精准无误地发射到捂着额头龇牙咧嘴的那名同学脸上,教室里紧接着响起化学老师暴怒的声音:“站到后面去!”

      余林身边就多出一个人。

      是班里有名的混蛋学生,萧然的好哥们儿之一,梁文博。

      余林的目光定在梁文博的脸上。

      或许是那目光太过炽热,梁文博转头对上余林的眼睛,一下子被那双深黑的漆墨似的眼睛盯得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梁文博恶狠狠瞪着余林小声吼道,“看什么看!你他妈今天敢打萧然,你等着吧!”

      余林转过头,不再看他。

      脑海里蛛网盘绕,许多事互相粘连,夺去了他思考的能力,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他还没能理出那根正确的头绪。

      是像无聊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他重生了吗?还是不小心趴在课桌上睡着,一梦二十年年?

      若是重生,那原来在这具躯体里的那个他去哪里了?像一个小时前的他一样死了,还是像现在的他一样回溯到此刻的过去,又去挤占了属于过去的自己的躯体?

      若是一场大梦,那真真切切从年轻肌骨流逝到中年沧桑面庞的时光,那失去所在意的一切重要东西的痛苦,那愤恨屈辱歪曲了自己正常人生的十年,那大火中萧然绝望执拗的告白,那血与肉相拥交融的窒息感,何以真实得让此刻的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

      余林抬起手掌,在心间困惑地自问了句:我是谁?

      他又看向依旧斜着眼瞪他的梁文博,真诚又恳切地问,“我是谁?”

      梁文博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他,偷瞥了一眼背过身正奋笔写板书的化学老师,压低声音骂道,“余林,萧然没被你打傻,你他妈倒自己把自己打傻了啊。”

      余林慢慢扭过头,望着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的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符号,不知为什么,眼角忽然滚出两行泪来。

      他垂下眼,轻轻吸了口气,抬手抹掉眼泪,然后牵扯嘴角,很难看地笑了笑。

      梁文博被他又哭又笑莫名其妙的表情搞得有些懵,挠了挠头,憎恶的面孔刹那间变成同情,“卧槽,余林,你该不会真他妈傻了吧?”

      这句震惊的感叹忘记了收音,响亮得隔壁班老师讲课的声音都短暂地停了一停。与此同时,班上听课的同学,打瞌睡的同学,和同桌互传纸条的同学,悄摸摸玩手机的同学瞬间来了劲儿,像是闻见什么美味的小兽,齐刷刷转过头,惊喜而饥渴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荡。

      化学老师不悦地皱起眉,锃亮的脑门儿涌上红色的怒气,将头顶白色的灯光都熏成了微微的淡红。惩戒过无数学生威仪十足的戒尺重重往讲桌上一敲,立刻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敲了回去。

      “你们两个,站到外面去!”

      发号完施令,化学老师面无表情看了眼台下的学生,似乎在那一刻,他成了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底下的所有人,都成了唯他马首是瞻的臣仆,个个低垂着脑袋,战战兢兢的不敢和他对视。

      见扰乱自己朝堂秩序的两名废臣走出了教室,他才满意地收回那副皇帝做派,变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名老师,翻开书本,拿起粉笔,拖长声调象征性问了一句,“刚才我们讲到哪里了?”

      余林站在走廊上的围栏边,目光虚浮地望着身前满世界的阳光灿烂。

      像是用画笔涂染出来的绿叶在微风中轻摆,蝉就藏在那密密匝匝的树叶间欢喜地歌唱。新铺就的橡胶操场上,回响着刚被体育老师赦免罪刑的学生的欢呼声。热辣辣的太阳底下,绿茵茵的草地上,女孩子们五六个扎成堆,男孩子们彼此你追我赶。即使离他们很远,余林也能想象到此刻他们脸上洋溢着的该是多么青春可爱的笑容。

      余林抬起头直视天空那轮被一层橘黄色光晕包裹的白色太阳。金色光辉从一亿公里外那么遥远的地方照射过来,依旧耀眼得让人眼睛发疼发酸。

      余林抬手遮住那光,怔怔地望手背上蓝青色的血脉。

      梁文博盯着余林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受不住从骨头缝里渗出的恶寒感,他伸出手摸余林的额头,另外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感受着掌心下差不多的温度,自言自语地说,“卧槽,也没发烧啊。怎么跟他妈中邪了一样啊?”

      余林挥开他的手,朝他浅笑了下,然后说,“梁文博,好久不见。”

      距离见到十五岁的梁文博,已经过去快要二十年。十五岁的梁文博和十五岁的余林,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余林真正记住梁文博这个人,是在后来那十年里,萧然带着他跟自己的好哥们儿介绍,“余林,这是梁文博,你还记得他吗?高中一个班的同学。”

      余林当然不记得。他性格孤僻,不善言谈,只喜欢跟书本打交道,几乎从不主动交朋友。初中也好,高中也好,大学也好,二十多年的求学生涯,真正能算得上朋友的只有那么两三个。

      只是后来,梁文博经常到萧然家蹭饭,余林才慢慢地和他熟络起来。

      梁文博是那十年里,除了萧然以外,余林唯一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梁文博看到余林朝自己笑,眉头皱得更紧,正要说什么,广播里下课铃声响起来,陆续有同学从教室里走出来,他赶紧换了个吊儿郎当的姿势,两只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大拇指留在外面,一只膝盖向前屈起,另外一条腿微微弯曲,脚跟生怕彩灰似的抬起来,上下抖动。肩膀一边高一边低,两只眼睛朝上翻,脑袋左摇右摆,就是不肯规矩地停在脖子正中。整个人看起来要多欠扁有多欠扁。

      有同学佯装不经意地往这边看,视线刚落到梁文博身上,就被他恶狠狠地瞪过去,“看什么看!再看你他妈晚自习过后给老子小心点!”

      威胁的话一出口,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立即瑟缩着投向了别处。

      余林提醒他说,“梁文博,下课了,你已经不用罚站了。”

      梁文博呆了一呆,转过头凶巴巴地瞪余林,“我他妈知道!用不着你说,我他妈在这儿是替萧然看着你,防止你趁他没回来自己先偷跑去!”

      十五岁少年的虚张声势在三十五岁的成年人眼里显得是那么幼稚可爱,余林笑了一下,轻声说,“我不会跑。等萧然回来,我跟他道歉。”

      十五岁的萧然还没有做出那些令他憎恶厌恨的事,何其无辜地替三十五岁的萧然承受了三十五岁余林的怒意。

      余林忽然觉得很感激,上苍竟然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的人生本该在三十五岁终结,如今却得以在十五岁重新开始。有了上一世的经验,或许这一世,他可以避免那些将他困在绝望牢笼中的悲剧发生。或许这才是萧然赐给他的,真正属于他的新生。

      以余林之名,正余林之命。

      梁文博从鼻孔里重重地嗤了一声,“谁他妈稀得你道歉,你他妈就等着萧然回来弄死你吧。”

      上课铃声响起来,走廊上慢慢恢复宁静。历史老师抱着课本走过来,扶着眼镜嫌弃地看了眼靠墙站立的两个人,便一句话不说地迈进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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