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七章 未时-云 ...
-
窗外的冬日晴空中,云卷云舒,随风缓缓流过,就像那些过往,轻飘飘的,都是浮云。
杨宝凤打了个很响的嗝,对正在端着碗往门外走的曾启珍说:“没吃饱,再要两个。”
曾启珍一怔,看看门外围着餐桌吃饭的一家人,没说别的,只问了一句:“要肉的,还是要菜的?”
“有肉的谁要菜的呀?”杨宝凤说。
“好,那就两个肉的。”曾启珍边说,边笑着走出西屋,又往碗里拣了两个肉包子。
“老奶食欲这么好呀。”方媛笑道。
“可不,比你吃的都多。”罗林咬了一口肉包子,问罗树,“这就说明老奶身体没啥大毛病,过几天就能好了。是吧,爸?”
“啊——那是,那是当然。”罗树忽然有点儿窘,胡乱答应着。
待到众人都吃过了饭,罗树就向季伟泽一摆头:“来,下盘棋。”
季伟泽会意,两个人就一前一后进了北屋,掩上门,不出来了。
罗兰和方媛收拾餐桌。她俩不仅是姻亲,还是同事,很自然地一边干活,一边议论单位里的人和事,别人也插不上话。
方媛把用过的碗筷往水池里搬,罗兰就戴上一只一次性塑料手套,把吃剩下的各种包子都归置到一个大盆里。
这时,曾启珍从西屋出来,把杨宝凤用过的碗放在桌子上,对罗兰说:“肉的那盆别收,等会儿给森森拿回家去吃。”
“噢。”罗兰应了一声。
方媛就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森森哪儿吃得了这么多?分一半儿给小贝吧。”
“不用,”罗兰笑道,“我家昨天晚饭刚吃过饺子,还剩下不少呢,可不能再往家里拿包子了。”
“素馅儿的你也不拿几个?我看你挺爱吃的。”方媛说。
“不拿。”罗兰摇摇头,“我昨天给他们爷儿俩包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给我自己包了白萝卜馅儿的。”
“你包萝卜馅是放虾皮,还是放粉丝?”方媛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扯了开去。
“都没放,我就放了点儿葱叶。”罗兰笑道,“其实我挺喜欢萝卜馅儿里放点儿粉丝的,但我家伟泽说粉丝里有明矾,吃多了会得老年痴呆,说什么也不让我放。”
“哎呀,偶尔吃点儿不要紧,哪儿有那么绝对的?”曾启珍说,扯下一个保鲜袋递给罗兰,罗兰就把剩的肉包子一个接一个拣进去。
“看,这就是咱娘这位名医私下里的说法。”罗兰边装肉包子边说,“其实想想也挺有道理的,至少在我这儿经过了实践检验,证明是正确的。”
“你怎么检验的?”方媛饶有兴致地问。
“我念高一那年冬天,有人送了咱娘不少松花蛋,大约有两百多个吧,咱娘想留着过年吃,就都装在一个柳条篮子里,让咱爸举到厨房碗柜顶上,放起来了。
“那时候我中午放学一个人回家吃饭,通常都是煮一把面条儿,再加点儿鸡蛋青菜什么的,就算一顿饭了。但你知道啊,我这个人挺懒的,自从发现家里有松花蛋,我就每天都站在板凳上摸下两三个松花蛋吃,顶多再喝一杯水,或者吃一两个苹果,就算吃过午饭了。”
“是啊,”曾启珍也饶有兴致地插进来说,“等我想起来那些松花蛋,一拿篮子,飘轻;拿下来一看,里面就剩不几个了。”
“那你可真吃了不少。”方媛说。
“可不是嘛,主要是也没人告诉我那里面含铅啊!所以你看哈,我连着吃了两百来个松花蛋,居然还活得好好的,这一方面说明我命大,另一方面也说明咱娘刚才说的那套理论挺有道理。”罗兰笑道,把最后一只肉包子塞进保鲜袋,再把袋子的两个拎手打成一个好看的活结。
“用放冰箱里不?”罗兰问。
“就放桌子上吧,”曾启珍说,“省得他们走的时候总忘拿。天这么冷,一时半会儿也坏不了。”
“天是挺冷的哈,”罗兰搓搓手,抱住两边的胳膊肘,“你们冷不?我怎么觉得屋里越来越冷了呢?”
“我没觉得呀,不至于吧。”方媛说。
曾启珍看了罗兰两眼,抬手摸摸她的额头,又把手探进她的衣领,在颈窝里试了试,说:“你发烧了。”
夹着体温计量了四分钟,罗兰37.9℃,果然发烧了。
曾启珍走上前,捏住罗兰的下颌往上一抬,说:“张嘴,我看一下,啊——还是嗓子的事儿。”
“不能吧?我啥感觉也没有啊,既不咳嗽,也不流鼻涕,嗓子一点儿也不疼。”罗兰争辩说。
“那也是嗓子的事儿,两边扁桃体都红了,好像还有脓点儿。”曾启珍不容她质疑,责备道,“你平时得多穿点儿衣服,你看谁像你呀,大冬天的在屋里也穿个短袖。”
“罗林也这样,”方媛说,“在家里一年四季穿短袖,连衬衣衬裤都没有。”
曾启珍撇了撇嘴,没吭声。
“说起来我都有好几年没发过烧了,上次还是我家小贝三岁那年得支原体肺炎给我传染的。”罗兰说。
“我给你扎点儿消炎药吧,正好家里有。你去南屋等着。”曾启珍说,转身去西屋拿输液支架。
“不是不能滥用抗生素吗?你不先多喝点儿热水,试试能不能退烧?”方媛小声问罗兰。
“没事儿,我命大。”罗兰低声笑道,推门进了南屋。
彼时罗林正在南屋带着罗森和小贝一起玩。
那罗森只比小贝小一岁,明年也该上小学了。
罗林就问小贝:“贝贝,你刚上学那几天,老师都带你们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小贝干脆地说,想了想,又补充道,“刚上学的第一个星期可没意思了,排好了座位,老师就天天领我们在教室里坐着,比谁坐得好。谁要是表现好,不乱动,老师就给谁在脑门儿上贴一个小贴纸,攒够十个小贴纸,就能找老师换一朵小红花,贴在班级墙上的光荣榜里。期末的时候,谁的小红花多,老师就让谁当三好学生。”
“哦,”罗林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问,“那有没有点儿什么有意思的事呢?”
“嗯,有吧,”小贝想了想,说,“我同桌刘奕博就挺有意思。他是个特别淘气的男生,坐不住,总也得不着小贴纸,更别说小红花了。但是他会在学校的花坛里捉小瓢虫,悄悄带进教室来,跟我换小贴纸。”
“那有什么用啊?不是老师发给他的,又不能拿去找老师换小红花。”罗林说。
“他不是想换小红花,他说要拿回家去,让他妈妈看见了也高兴高兴。”小贝说。
“哦,那你这个同桌还是很有孝心的,值得表扬。”罗林赞道,“你们那时候除了练习坐着,还干什么呀?”
“还学唱《上学歌》。”小贝说。
罗森好不容易插上一句嘴,大声说道:“我也会唱,咱们幼儿园早就教了!”说罢就扯开喉咙大声唱起来,“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他唱了两句,小贝也跟着唱起来。
待到两个孩子都唱完,罗林拍着两只胖手,做热烈鼓掌状,大声喝彩:“好!鼓掌!”
两个孩子都很得意。
小贝就问:“舅舅,你上一年级那时候,是不是也唱《上学歌》呀?”
“那当然啦,”罗林说,“我小时候不仅唱《上学歌》,还得一边唱,一边跟着跳舞呢!”
“怎么跳?你跳一个,跳一个!”两个孩子一叠声嚷嚷。
“快热烈鼓掌啊!”罗兰靠在床头上帮了一句腔,两个孩子真的开始哗哗鼓掌。
“谢谢,谢谢,”罗林一本正经地说,“既然你俩这么热情,那我就表演一下。不过呢,为了增加演出效果,我得先找一个合适的道具。”
“啥叫道具呀?”罗森问。
“就是演节目用的东西。”小贝说。
“对了,还是小贝姐有学问。”罗林赞道,拉开衣柜门,把脑袋探进去翻呀翻,半晌,翻出来一大块方方正正的红布。
“这不是森森小时候的红尿布吗?”罗兰笑道。
“曾经是,”罗林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们森森已经早就不用尿布了,所以,它现在叫做道具。”
罗林边说,边在红尿布的四个角上各打了一个结,再整理一下,做成了一顶小帽子,端端正正地扣在自己头上。
“好,现在就开始了。”罗林让罗森和小贝在床沿上排排坐好,自己煞有介事地站在床前的地板中央,大声说:“下面表演歌伴舞《上学歌》,表演者:罗林。”
“太阳当空照——”他把一条又粗又长的胖胳膊举到半空,同时歪着头,做出手指太阳的样子。
“花儿对我笑——”他左右手各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白胖的脸颊,同时眉眼弯弯,做出笑眯眯的表情。
“小鸟说:‘早,早,早!’”很突然地,罗林原地一跳,侧过身子,同时屁股翘起,一只手在脸前比成鸟嘴形状,还随着头一起像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小贝和罗森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就连靠在床头上等着输液的罗兰也跟着爆笑起来。
正在厨房洗碗的方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探进头来,问:“你们几个笑啥呢?”
“你快看看你们家这只胖鸟!这可是不多见的哟。”罗兰笑着指向罗林。
方媛看了一眼罗林头上的红尿布帽子,带笑不笑地说道:“哟,你可真会玩!”
“什么东西这么好玩啊?我也看看。”曾启珍一手拎着铝合金输液支架,另一手端着放药品的托盘,慢慢走了进来。
罗林赶忙上前接过输液支架,稳稳地放在罗兰床边的地板上。
“打针了!”罗森第一个喊,爬到罗兰旁边,抢占了一个最佳观看位置。
小贝也凑上来,趴在罗森旁边看。
罗林对方媛笑道:“我一直很不理解啊,小孩儿不知道为什么都这么爱看打针?”
“我小时候也是。”方媛说。
“我也是啊,”罗兰伸出一只手,让曾启珍把一条止血带扎在手腕上,“我像小贝和森森这么大的时候,最愿意跟我妈去上班了,一去了就赖在处置室里不走,专门看护士给别人扎针。”
曾启珍把针头扎进罗兰的手背,没有回血,她在罗兰的手背里调整了几下针头,仍然没有回血。
“要不换只手重来?”罗兰问,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仿佛刚才挨扎的不是她的手。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曾启珍嘟哝了一句,啪的一声松开了止血带。
“姑姑,你疼不疼啊?”罗森兴高采烈地问。
“你说疼不疼?要不扎你一下试试?”小贝不高兴地说。
“欸……那可不行,我又没生病。”罗森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小贝就顺势把他挤到一边,看曾启珍如法炮制罗兰的另一只手,结果又失败了。
“姥姥,你扎针的技术也不行啊。”小贝很担忧地说。
“姥姥是医生,只负责给患者看病,扎针是护士的活儿。”曾启珍推了推老花镜,慢条斯理地说。
“妈,要不别扎了,我反正病得也不严重,随便吃点儿消炎药就行。”罗兰说。
“药水都配上了,不扎就浪费了。”曾启珍说道,“你别乱动,我再试一下。”
第三次总算成功了,曾启珍站直身子,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成果,收拾好器械,端起托盘刚要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说道:“森森啊,你上次不是说要吃桃吗?这个季节没有鲜桃,爷爷给你买了桃罐头,你和你小贝姐一人一个,在冰箱里放着呢。你吃不吃?”
“吃,吃!”罗森一叠声地喊。
罗林就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桃罐头,又拿了三只小饭碗和四把调羹,然后拧开罐头瓶盖,在三只碗里各盛了几块桃子和几勺汤汁,分别递给了罗森、小贝和罗兰。
“爸爸,瓶子里还有呢。”罗森端着自己那碗,眼睛却看着罗林手里的罐头瓶子。
“这些是我的呀,”罗林笑道,举起瓶子,仰头喝了一口汤汁,美美地咂了咂嘴,“嗯——不错,不错!”
“你爸最喜欢吃桃罐头了,森森像爸爸,也喜欢吃。”曾启珍又走进来,摸着罗森的头,笑道,“你爸爸四五岁的时候生病了,不愿意扎针,一看见我把注射器拿出来了,就一边跑一边说:‘我那桃罐头呢?’得抱着桃罐头才肯扎针。我现在一想起来还想乐。”
“姥姥,你那个时候扎针是不是也像这次这么不好啊?”小贝边吃边问。
曾启珍就笑着不吭声。
罗林说:“你姥姥那时候给我扎的都是肌肉针。知道什么是肌肉针吗?就是扎在屁股上。那真是百发百中啊!”
罗林说着,还很夸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胖屁股,逗得罗森和小贝都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