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甄时》风铃彩FLC

2、第二章

　　甄时当晚没有在赵家过夜，甚至连晚饭都没吃上。

　　赵毅恒那个橙子的下马威太过明显，他再不识趣，只怕会有更难听的话。当然，最重要的是妈妈在旁边听着，接下来却没有任何明确的制止行为，只是一脸为难地看看赵毅恒又看看他。甄时心里清楚，自己虽然与父母有血缘关系，但并没多少朝夕相处的情分，妈妈现在不为自己说话也在情理之中，站在为人母的角度考虑，这碗水不好端平，更不好让其他的孩子寒心。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

　　他搬出吴帷这个“朋友”做借口，假装自己有急事离开了，对于妈妈“改日再约”的承诺，也并没有太在意——就算真的见面，也不会再把自己请到家里去，更不会见到弟弟妹妹们。好在他有家，一个二十平米的廉租房，简陋是简陋了一点，但目前为止，没有比这更能称得上家的地方，至少让他能有个栖身之所。

　　这个栖身之所门口站了个熟悉的人，身量不算高，一米七八左右，但身材坚实板正，很能撑得起衣服，剑眉星目，方形下颌，有种不怒自威的正气。下班后脱了的西装外套搭在手上，一身浅蓝色竖条纹衬衫，领带也扯了下来，敞开的领口露出均匀的麦色肌理，是经常户外运动被紫外线适当光顾的结果。吴帷面色不善：“怎么不接电话？”

　　“对不起。”甄时赶紧道歉，“突然有急事，不方便接电话。”

　　“你能有什么急事，都放学了。”吴帷是清楚他的行程安排的，“难道你家里有人来找你了？”

　　甄时愣了愣，没有搭话。吴帷本来是心情不好半开玩笑的一句，结果没等到甄时的否定，顿觉不妙：“你……家里人真来找你了？”

　　他看到甄时还是没有回应，心里明白了大半：“那你是打算怎么着，家里人辛辛苦苦找到你，应该不愿意看见你给人家包养吧？”

　　甄时回来的路上就想过这个问题，从现实角度，他跟吴帷的包养关系虽然不知廉耻，但是对他又很有必要。被赵家认回之后他连留在屋子里吃晚饭的资格都没有，自然也得不到什么资助，就算父母偷偷给了，赵毅恒他们发现必定会不悦，到时候闹得鸡犬不宁。所以他想继续读下去，还是得靠吴帷帮他。

　　吴帷没听到他应声，又问：“你跟你父母说了吗？”

　　“……没有。”

　　“那就别说了。”吴帷本来被他挂电话就不爽，摆摆手，“以后就当不认识。你亲爹亲妈肯定见不得你做这个，就算混得再差也不会委屈你的。”

　　“之前转给你的钱留着，也算是认识一场，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甄时没阻拦也没解释。吴帷很少收回他说过的话，就连他们包养协议的事，他也非常有耐心地找了甄时三次，并帮他解决了很多问题以示诚意，最后才征得他的同意。所以他就算解释自己的情况，吴帷也很难回心转意了。他一开始能看上自己有部分原因就是自己的孤儿身份，这样不用担心日后谈不拢闹大，现在这个关键的身份没有了，他就算再需要资助吴帷也不会为他买单，吴帷只是想买年轻鲜活的□□和情绪价值，又不是真的想助学，何况还是个没出息的平庸学子。

　　他想起李昊天的话，只觉得太对了，还是同为孤儿更能体会到这种处境的艰难。但光是感慨艰难没用，甄时打开手机银行检查余额，确定自己大概能坚持到考试，只不过日子得过的紧一点。

　　应该从哪里省出来？伙食费？可以买最便宜的挂面和黄豆酱对付。衣服？十月应该不会降温，冷的话可以多穿两件。交通费用？反正租的房子离学校也不是太远，走着去也不是不行。

　　他正在用手机计算器计算着账目，突然收到一条不得不让他破财的消息。

　　妈妈:「小时，周末爸爸妈妈请你吃饭，你12号晚上七点到这里来，好吗？」

　　定位的酒店离这里很远，打车过去小一百就没了。甄时叹口气，不得不开始在导航软件里搜公交线路。

　　他提前了几小时出发，紧赶慢赶，总算在七点前到了酒店。甄时在门口左顾右盼，差点撞玻璃上，才被礼宾小姐迎了进去。好在酒店的工作人员素质很好，没有任何嘲笑的表现，恭恭敬敬把他领到了包间里。

　　赵毅恒坐在圆桌靠里的位置，淡淡乜了他一眼。赵毅成坐在哥哥对面拿着手机摆弄，看都不看:“说七点到还真就卡点到啊，挺牛的。”

　　“成成。”这次爸爸听到了，总算没有跟妈妈一样装聋作哑，但也只是不咸不淡斥了一句，“吃饭的时候别玩手机。”

　　甄时有种强烈的不适感，作为客人得不到应该的尊重，作为家人又感受不到什么温情，但他好像又没有资格提出异议——都已经把他请过来了，还能说什么呢？

　　他的艰难处境不是家人害的，他的愚昧平庸也不是父母赋予的，他一个普通人能够上桌吃饭已经给足了面子，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甄时没怎么参加过这种正式场合，但也多少知道，越是靠里面的位置越尊贵，就识趣地坐到靠门的位置。爸爸果然嘴上谦让几句，叫他在赵毅恒边上坐。赵毅恒道:“人家就想坐上菜的位置尝鲜，老爸，你别管了。”

　　甄时后知后觉，这才发现自己坐的位置太靠近门口，上菜的服务生还得避开自己，顿时起身想换个位置坐。恰在此时门开了，妈妈穿着一身正装进来，招呼道:“恒恒，成成，都起来，这是观缘集团的吴总。”

　　吴帷笑道:“不用拘束，随意就好，就是别把我叫老了，我还没到叔叔的年纪。”

　　妈妈看到甄时，也不让他叫人了，抢先一步介绍:“吴先生，这孩子叫甄时，小时候走丢了，前不久才找回来的，什么都不懂，你别见怪。”

　　甄时还没来得及从见到吴帷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就被妈妈按着肩膀坐回去。第一道菜上来的时候服务生看到他就愣了，甄时被所有人盯着，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他刚把自己的椅子挪过去，隔了一把空椅子的赵毅恒就不着痕迹地也往里坐了坐。服务生忙把空椅子撤掉，赵毅恒却道:“不用，留着吧。”

　　吴帷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跟夫妻俩寒暄:“玉成是会教孩子的，听说你们家那个小女儿，奥赛拿了金牌直接报送，这得省多少心。”

　　“娶妻娶贤，还得是唐娟会操持家里，三个孩子都是她带得多。”

　　甄时本来有点担心吴帷会提起自己，到时候怎么说都尴尬，好在吴帷只是漫不经心扫过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认识他的样子，就继续聊天。赵毅恒和赵毅成虽然还在读书，但是明显对家里的企业也很感兴趣，借着吴帷问功课的机会就聊了起来，说的名词繁复晦涩。甄时借着上洗手间的功夫去搜了搜，也没查出什么名堂，只得继续坐着听天书。

　　他还是没弄明白这个饭局的意义何在。如果是家里人聚聚，没必要叫来吴帷;如果是父母想跟自己亲近，也没必要叫来两个弟弟。最重要的是，自己从头到尾除了被赵毅成刺一句没有任何存在感，如果把自己去掉，这个饭局看起来还正常不少，就是父母带孩子长见识的生意局。

　　好在他下定决心告辞之前，赵玉成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

　　“我这个孩子，从小不在身边长大，实在可怜得很。”

　　吴帷不咸不淡点点头。赵玉成继续道:“也不跟你打马虎眼，这孩子身体特别，天赋也一般，将来没个指靠，我们百年之后都难合眼。”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吴帷佯装叹息，“虽然我没孩子，但是我也懂。”

　　“光这么愁也没用啊。”赵玉成叹道，“思来想去，我跟唐娟觉得，还是得趁现在还能动弹，给他找个依靠，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这辈子做个富贵闲人都好。”

　　吴帷装没听懂:“赵家养个富贵闲人还不容易？血浓于水，毅恒毅成也不会袖手旁观。”

　　要不是想给吴帷留个好印象，赵毅恒和赵毅成早就要发飙了，只得礼貌地笑笑，又瞪一眼甄时，示意他安分点。

　　甄时大概明白过来:父母想安排自己嫁给吴帷，但是又不愿意主动开口失了身份;吴帷深知自己的情况，也不想接这个烂摊子。

　　如果没有吴帷，也会有李帷赵帷别的什么帷，只要父母还在把自己当个烫手山芋想赶紧丢出去，他接下来就要面对更多、更糟糕、更无法预料的未来丈夫。如果说他一直无法对自己的命运做主，今晚是一个在最小选择范围内，老天爷难得的一次施舍，全靠他有没有本事抓住。

　　“吴先生，我想嫁给你。”甄时站起来，打断了你来我往的推诿，“你娶我，我父母会很感激你，有什么生意上的事也会尽量帮你的忙。”

　　他的话太过直率，甚至可以称得上粗鄙，连两个弟弟听了都惊诧不已，随即露出不忍直视的复杂表情。赵玉成和唐娟吓得连圆场的话都想不出来，一时只会呆呆看向站起身的吴帷。

　　吴帷不紧不慢舒展开一个豁然的笑:“这么直接的孩子，我倒是喜欢。”

　　“不过，你也说了那是你父母帮的忙，我娶的是你，你除了当个富贵闲人，又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