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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血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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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一年半过后的今天,消化内那层楼他还是要上去的。
对过楼层牌上数字,方淮深吸口气,推开了厚重的防火门。
然而一回生二回也不熟,这次上来他还是心虚,一见到纪景山准备好的台词全忘得干净,脑子里只剩记得要喊人。
于是他也就喊了,纪景山的反应是先往他脸上看一眼,再问他:“午饭吃了?”
方淮当即后悔了。
……还不如不喊,纪景山这眼神一看就是不信他有按时吃饭的自制力。
和他打过照面,纪景山引他到了间没人的屋里。
依旧是晴朗的午后,纪景山关上门,开了窗通风。灯管没开,只有最原始的自然光照明,在这层亮得有些过分的光线里,纪景山取出了印有他名字的那份彩印报告。
屋里窗帘拉到一半,偶尔随风扬上一扬。影随光动,一切都变得模糊,剩下白纱白墙,白色的他,还有白色的纪景山。
方淮想起上个月刚去过的以前同学的婚礼。
严格来讲,新郎也是纪景山师弟,现在是他们楼上科室的同事,见了面总要打声招呼。再严格一点讲,他本应该和纪景山一起出现在那里,在铺满白色餐布的豪华宴会厅。
纪景山和他隔了一个身位,正给他讲左上那张图,他出着神,只分出一只耳朵听。
这一年里他没有谨遵医嘱好好养着,吃食算不上注意,每天跟台又忙,午餐都不一定能顾得上吃,结果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早有准备,偶尔嗯嗯啊啊发出点声音或者点头以示在听,听见纪景山给报的胃食管反流慢性胃炎之类的菜名居然觉得还行。本来也只是查个放心。
反流要控制,纪景山拍了他二维码说晚些再给他开药,不忘叮嘱他胃还是要靠养,他嘴上是应下了,人还站在那里,实则早已神游天外。
……反正现在是没有谁盯着他按时吃饭,虽说身体是自己的,但他还是不太适应。
通俗地讲,就是有点不爽了。
刚好有人来找纪景山,他趁这机会粗略道过谢,麻利地溜下了楼。
方淮怀疑自己读书时反应速度都没这么快过。都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要怪只能怪站在纪景山身边太有压力,把他潜能都给逼出来了。
他回了自家科室,才推开休息室门,许成霖手上端着大肚茶杯就迎了上来,好在门推得不急,茶水没泼得一地都是。
许成霖脸上显出意外:“方淮?刚才还想找你。”
方淮定睛往里一看,一圈人坐那唠嗑着,主任和两个副主任占了沙发的位置,晓珊姐坐在另外搬来的靠椅上,旁边再几张空着的椅子,剩两个实习生挤在最角落里,翻着书复习。
“许哥今天不午睡了?”他面上自然,拍开对方搭上来的手,笑道:“我说今天怎么门是关紧的,这么热闹。”
“讲八卦呢,”许成霖答,“刚好都凑在这里,也给你留了茶,再晚一会就凉了。”
沙发上冒出来个属于主任的熟悉声音:“许博不是要问?刚好小方也回来,都过来坐。”
科里主任都喊许成霖许博,无他,科里已经有了个许主任,许成霖年过三十,天天见面再喊小许不大合适,他又是真真正正一路专硕申博上来的,喊一声博士也不算折辱。
“方淮啊,”尹修明笑意吟吟,亲切地喊他名字,方淮一听就知准没有好事,“你刚才跑九楼去了?”
他寻思着这群人是怎么知道他上楼的,好不容易扯出个正常点的表情:“就是上去拿下报告,没什么事。”
尹修明点头:“还是要注意身体。”
“我就说嘛,”许成霖有些许得意,抿了口茶,“哪里像那些小护士瞎传,说你和纪景山相见两相厌,真有仇的,人见都不想见你。”
护士长不在,这人说话没什么顾忌。方淮忽略他语气,心想什么时候还有人以为他和纪景山是死对头了,也不看纪景山那张脸怎么长的,脸一冷下来对谁都不客气。
晓珊姐半掩着嘴笑:“你们师兄弟倒是有意思。”
“见了面话不多,私底下也这样?护长那天在停车场见到你们了,景山还送你回去。我听璐璐她们讲的啊,不知道真假。”
方淮没预料到话题会往这个方向偏转,到嘴的话一下卡了壳:“……也就正常关系。”
“你怎么想的,”许成霖插了句,“我也是听消化内那边朋友说,内镜室门口那片地不算小,你吐了纪景山一身,地板居然干净?”
“反正传得奇怪。”
“……哈?”他眼皮狂跳,一时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你听错了吧?”周晓珊疑惑,“什么叫吐了人一身,小璐和我说得明白,就是方淮他站不稳了摔人身上而已,说是低血糖?”
又点他名:“方淮,你说是不是?景山他扶你进去,不就是静推葡萄糖?”
……那也不太对吧?
至少听起来是个正常点的版本,他忙不迭肯定了,顺着剧本往下走:“那天去做胃镜,没顾得上管血糖的问题。”
许成霖啧啧称奇:“还有更离谱的。在说你没清醒时抓着纪景山不放,是认成对象了?”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在谈?”
“那有什么,”尹修明摆摆手,不以为意,“许主之前不就有个病人,出来把管床医生认成他老婆一直抱着不放的,还在那喊呢,就差没亲上去。麻醉过了就好了。”
“……对了,他管床的也是个男的,都是大好青年。”
方淮如遭霹雳,整个人处于一种震惊状态,心里已经喊了无数句我草,现实里还得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噩梦般的消息。
语言的艺术加工多有魅力,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他缺失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想分也分不清。
他一不说话,其他人就当他是默认了。
两个实习生旁听了半天,一直没参与对话,其中一个终于忍不住插嘴:“纪老师有没有生气?”
见没人应,出声的人自觉愚蠢,只能自说自话把这话题给绕了过去:“应该没有吧,方老师刚才不是还上去?”
许主任倒很淡定:“医者仁心。”
方淮早忘了这档子事了,这么一提及,他隐隐约约有了点印象,想起来又是一整个崩溃。
他记得自己是碰到了纪景山脸了,前后衔接却全记不起来,还以为是做梦,原来是真人真事。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就不仅仅是丢大脸的问题了。他能摸纪景山脸,就能有色心大发去摸纪景山其他地方的胆子。那他刚才到底是怎么做到在纪景山面前堂堂当当走了神的?
方淮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午休剩下的时间都居于茫然之中,根本不清楚这个围绕他和纪景山的话题最后是怎么结束的。
他发消息给纪景山道歉,绕了一大圈终于引出中心思想,说自己脑子糊涂了不是这么想的,到刚刚才知道这事,也忘了当时还说过什么话,总之请他谅解。
其实消息发出去,他连手机都想丢掉了。
对面过好久才回复。见字如见人,纪景山还是淡淡的语气:很正常,麻醉过后都这样。
方淮对着不超过十个字的回复发了会呆,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纪景山还是生气了。
这事错在他。经验告诉他,为表诚意好像应该上门亲自道歉,但九楼最近去得多,其他人看在眼里,他实在不适合再出现。要在公寓里堵人吧,他不知道纪景山是住哪一层哪一户,直接问纪景山又显得好像是他旧情难忘,必然不可取,难道要靠电梯里偶遇猜吗。
到下班,他也想不到合适的办法,正苦恼着,就在电梯间和纪景山撞上了。物理意义上的相撞。
他没注意看路,走进去一抬头正好和纪景山磕上,鼻梁骨狠狠创到纪景山身上,还挺痛的,眼镜差点也跌飞出去。
错觉般,他听见纪景山一声轻笑。
因为这声笑,方淮整个人都恍惚了。
电梯里人多不好说话,等出了门人散了,纪景山走在前头,他冲动着也就追上去。
他喊住纪景山,开口时又犹豫了:“……师兄你,今晚不用值班吧?”
纪景山回瞥他一眼,依旧淡然:“怎么?”
方淮一咬牙,没打完全的草稿全倒出来了,说最近麻烦你,不过实在抱歉想请你吃顿饭云云。
他看着纪景山挑眉,脸上有一瞬的意外,立马咬住舌尖止了话头。
然后一道清淡的声音落下来,纪景山说好,地点你定,又问他:“我载你?”
“现在出去堵车,一辆车方便点,晚点再载你回来。”
闹市区停车不容易,只开一辆车确实容易些,纪景山所说不无道理,他没拒绝。
周末拥堵理论再次得到验证,就如纪景山所言,出门即塞车。路□□警在指挥,即便如此,前方还是通行缓慢。
这时间最适合发扬教秘精神,方淮开始高效工作,挑起了适合同纪景山吃饭的目的地。
他在某美食软件上搜的,结果那软件跟抽了疯似的,点开来一整个页面全是约会必去餐厅。
榜单不可全信,他苦着脸翻到两家更偏商务点的,转给纪景山看了,退出来顺便看了眼日历,才意识到还有半周时间就是七夕。
七夕啊。可惜他那天不值班,否则急诊那边应当有很多故事可听。
纪景山以前和他讲过,值班遇到小情侣好坏掺半,麻烦点的要请胃肠外肛肠科急会诊,也有问题不大的,做着做着过呼吸晕过去或者抽搐着给送到医院来的也有,年年笑料都不一样。
只是现在他笑不出来,还有事压在心底。
他索性问纪景山:“……我昨天,除了这个,呃,说你像木耳之外,没再说哪些奇怪的话吧?”
方淮边问边祈祷,唯物主义给暂时抛到一边去了,剩下各路神仙全求了遍,心里却清楚,他要是真说了什么虎狼之词,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及。
纪景山不答,反问他:“你很在意?”
方淮心里在吐血:在不在意的,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他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正打算就这么沉默下去,纪景山反而善心大发,给他推了针镇定:“那天和你说了,没咬我身上,没有出格举动。”
“你讲话含糊,除了木耳那句其他都听不清楚,纯粹饿出来的。”
方淮信了他的说法,不由松了口气。
过了最拥堵的路口,后头路就好开了。纪景山在道旁停了车,到店还要步行一小段过去。
他找的两家店挨得近,本就是为防排队往多了找的,结果到了都要等,连门口等位的椅子也没剩几张。
方淮想掐死自己:忘了是周末了,不止路上车多,出来逛吃逛喝的人也多,一个个周末都休着假。
他在心底暗骂自己出的什么傻逼主意,纪景山却忽然出声,示意他看向路口斜对面的一家:“去那家?两个人应该不用排队。”
方淮打了个寒颤,视线朝他所指方向望去。
是他刻意避开的,他们曾经光临得最多的约会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