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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戒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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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八卦永远传得比领导要下来检查的消息快,方淮休息一天回来,纪景山过来会诊,冷着脸对他下了死手的事迹整个科室都传遍了。
方向是不太对,然而这个说法里又涵盖了一部分事实,方淮无从辩解,只能顶着一群人看他充满怜爱的眼神坐到电脑前,默默充当工具人。
科里副主任很关心他:“小纪怎么说?我听许博说是喊你去查胃镜。”
“有需要就找人换班,下周排班前先说一声也行。”
方淮谢过他,没敢说实话。
他是很怕那根管子的。内窥镜探头有近厘米粗,经由食管生生下到胃里,即便做的全麻,醒来后的两天里还是会有喉咙被堵住,呼吸不畅的错觉。
毕竟是有创检查。即便是纪景山喊他去,他也是想着能拖则拖,走一步看一步。
扯上身体健康,他面对纪景山的心态就更微妙了,心虚以外还有畏惧在。时代发展变化,现在的老鼠见到猫都不至于那么害怕。
就这么拖了整整三四五六七天,方淮自己都快把这事忘了。
但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过的,甚至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新的一周伊始,他下去门诊,在电梯里和纪景山不期而遇。
方淮最害怕的场景出现了。
轿厢空荡荡,他走进去,冷风一吹,看清纪景山脸的瞬间,袖子底下起了一手鸡皮疙瘩。
目光交汇,他低低喊了声师兄,不敢动了,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
“最近没见你上来,”纪景山视线落到他身上,“很忙?”
方淮头摇一半改成了点头,纪景山没细究。他到一楼去,纪景山要去的楼层比他先到,很快两扇门又打开,纪景山径直出去了。
和他预想里不太一样。
纪景山没给他施压,只是正常的一句问询,方淮反而心虚了。趁着走去诊室的时间,他打开院内系统里的联络簿,翻出纪景山的联系方式,删掉验证信息,偷偷摸摸把人微信加了回来。
纪景山从来没删过他。
好像是纪景山的习惯,会上遇到的专家学者、需要长期复诊的病人,或者偶然加上的客服,只要已经进了联系人列表,纪景山都给留着了,虽然绝大部分并不会再有对话。
方淮往上翻,从前的聊天记录都还完完整整保存着。这两年他没换手机,主要是懒,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他最后一次给纪景山发消息是托纪景山去取快递,一串取件码,外加一个拜托的表情。
纪景山回了个好,隔了一会,估计是空下来了,又给他发「我今晚值班」。
类似的对话从前有过太多太多,不是他值班就是纪景山值班,只是彼此告知一声,不必要回。于是纪景山那条消息孤零零停在那里,成了他们所有线上联系的末尾。
隔天他白班,下午交完班不能走,所有人留下来开小会。
所谓的培训学习会一直开到傍晚。那段时间为了应付检查,科里经常有各种各样的会议,人多,他没特意记笔记,就盯着窗外渐消的晚霞看。
方淮不记得自己那时在想些什么,只记得散会后主任说加班辛苦请吃饭,问点什么外卖,他谢过,拒绝了,说要回家。
合租的房子离单位有十五分钟的车程,进门时天已经黑透,他换了鞋,隐约闻见厨房门缝里飘出来的饭香,应该还炖了汤,放了龙骨的。
纪景山下夜班回来睡了几个小时,到六点钟又起来给他做饭。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在这个开头平淡如常的夜晚。
方淮想起那时情景,忽然觉得自己是真贱。分手什么时候提不好,他偏要挑对方最疲惫最需要休息的时间。
……当时怎么没意识到?
纪景山隔天休息,能不能休息得好方淮其实心存怀疑。
他说要分手,纪景山反应良好,几乎是不加思索,无条件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像是很早之前就考虑到会有这样的场景。
猜想总归是猜想,方淮没能验证。因为他跑了。
和纪景山闹掰的第二天,他就从合租的房子里搬出来,连带着所有纪景山的联系方式也给删得一干二净。
人永远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就像现在的他不会愿意承认,当初选择飞快溜走断掉所有退路,年轻冲动是一回事,另一个原因更荒谬,是他隐约觉得自己会反悔。
——再不快点理清楚关系离开,他就没办法适应没有纪景山的生活了。
这种错觉让他焦躁了大半个月。纪景山要是想找他,来他们科室总能堵得到,只是纪景山没来。
在赌什么气方淮说不清,只觉得是好事,大概能证明纪景山其实也没那么在意他。
他想得简单,纪景山除了性子冷了点,全身上下哪里他都挑不出刺了,还是高知,放外头多少人上赶着舔的角色,还怕找不到他的继任吗。
纪景山找没找继任他不知道,只知道一晃眼,聊天记录就断了快两年的时间。
方淮做足心理准备,刻意避开了忽然就能和纪景山互发消息的诡异事件,不过为自己辩解,说最近真的忙,不是故意晾着怎样。对话框里写写删删,他眼一闭心一横,到底是发出去了。
这周排班表群里有,方淮转存下来,一并点了发送。有图片为证,纪景山总不能不信。
他内心忐忑,惴惴不安坐了大半个早上,没人时就摸出手机看一眼,半天过去,纪景山终于得空回他,让他忙完了再过去开胃镜单。
而后先前他发的那张图又被转回来,上面多了个纪景山圈起来的时间。
——周五过来查。
——下午我休息,你找梁丘扬。
此外还附了个诊室号码。
至少今天内是不用再见到纪景山,方淮如释重负。
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漏了东西在车上,午休时下去停车场取还能好死不死又遇见纪景山。
这回他反应快,直接往旁边柱子后一躲,没被纪景山看见。只是这样的姿势显得他像个偷窥狂。
方淮观察着刚从电梯厅里出来的纪景山。他下班了,正往停车场走,手里拎着文件袋,无名指上一抹银色的光。
不是光线问题,方淮确定自己看清楚了。
有那么四又三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方淮失了神。
纪景山以前是不戴戒指的。
他所熟悉的纪景山应该在一切用物上都追求简单实用,各种装饰点缀能免则免,看重的是事物本身。就如纪景山本人,离了那件白大褂,只套两件简单的常服也依旧出尘。
这样一个人忽然间戴了物件在手上,说不刻意,方淮是不太信的。
他替纪景山找理由:也许只是藏区哪个摊子上凭眼缘拣的、寺庙里求的,纪景山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唯物主义者,于是后者可以排除了,大概就是某天脑子一抽随手挑了个放手上把玩。
……再或者,是哪个小朋友送的?
金属戒指带不进内镜室,工作时间不能戴,上班摘了下班还要戴上,纪景山也不嫌麻烦。
到底和他无关。
这样想着,他却蜷起了刚才纪景山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莫名觉得空荡。
方淮本来发誓不去好奇纪景山戴那枚戒指是什么意思的,下班回家还是忍不住搜了,百科上说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已婚的意思。
搜索出来的结果单一,示意图都是统一的模板,方淮怅然若失。
倒不是他还馋纪景山身子,只是喉咙里有种能和八月初杏相比的酸涩,和胃食管反流的酸感不太一样。
他论文发不过师兄就算了,竟然连桃花运也比不上吗?可怜科里几个小姑娘对纪景山那么感兴趣,到头来也不知道纪景山已婚,每天闲下来叽叽喳喳讨论着人私人生活,愣是没有谁在下班途中看见纪景山手上的戒指。
但说到已婚,纪景山的对象,会是什么样的人?
要比他性格温良、样貌端正,各方各面都要拉开他一大段差距,能受得了纪景山的冷淡,最好学术造诣高,和纪景山能有共同话题,还得是个男人。
方淮想了一圈,也没记起来认识的人里有这号人物。他索性不想了,又觉得新奇:原来纪景山也会送人戒指。
他和纪景山都是头一次谈恋爱,没有经验可谈。纪景山不是个会主动的,两三年下来没留下什么纪念品,倒是让他捞到一篇纪景山悉心指导翻来覆去改了数遍最后能称之为成果的论文。
此外还有些微督促、些微照顾,小事桩桩件件数不尽,至于情绪价值,那是梦里才有的产物,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需要的。
果然纪景山当年只是没遇到对的人。
方淮关了电脑,敷衍式地给自己煮了锅速冻饺子吃。然后洗锅刷碗,放旁边槽里沥干。
现在是他一个人住,所有东西的摆放自然应该按着他的来。他向来是更随意些,乱中自带有序,细碎物件全部丢进一个格子,用时至少知道东西在哪里。
如果纪景山在,这里大概会是另一番模样。要更整洁、更干净,只是找一样东西要找上半天,眼睛生疼而已。
方淮和纪景山同居的时候,没少受纪景山可怕的强迫倾向摧残,以至于时至今日想起,心底阴影仍未消散。
纪景山的控制欲很强,但不是对他,是对他们那间屋子里所有看不顺眼的物品。牙刷必须靠墙晾干,每隔两周充一次电,洗衣液的补充乃至碗筷的消毒都有相应的间隔时间。
这些统统由纪景山包揽,对他影响不大,方淮乐得省心,麻烦的是纪景山和他天差地别的整理习惯。
盘子碗筷之类的还好,纪景山会按从小到大按颜色深浅排列。其他的东西没这么好命,经常是他突然找不到工具,问纪景山,纪景山告诉他具体位置,他再去取,否则光准备工具就要占去解决问题的一半时间。比起一直放在趁手的位置,多少还是麻烦了点。两年下来他也没能彻底适应。
按照这个推论,能担任纪景山的对象的,应该多加个和纪景山一样有强迫症的条件,病得还不能太浅。
要求可真多,方淮想。
茫茫人海里,难得纪景山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人。前男友要有前男友的素质,他这个做前任的,在背后默默祝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