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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1 气焰 ...

  •   方淮是被自己给吓醒的。

      心悸过后,意识归笼,他还依稀记得先前支离破碎的梦境。

      是在附属医院的那间宿舍。老式的居民楼一层隔成四户,一户又是两室一厅,阳台小得塞下洗衣机都勉强,无论哪个季节都有股发霉的气息。

      浴室的热水器要提前开,放了管内残留的冷水,后头热水才烧得起来。纪景山就站在浴室里,修长手指调着坏了一半的花洒。

      究竟是梦还是对过去记忆的重温其实很好判断。当年他和纪景山住在这间宿舍里时,还不是能在一间浴室内坦诚相见的关系。

      纪景山停了手上动作。水声倏然消失,方淮凑过去,梦里纪景山脚背还和从前一样凉。

      等等。

      ……凉?不会是死了吧?

      他一下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不管不顾就要往人身上扑。

      这时候纪景山的面目看不清了,房间、水汽,时好时坏的热水开关都跟着模糊消散,一切都在匀速往后退去。

      瞳孔看不到,视野里唯一清晰的只有对方不再有呼吸起伏的胸膛,方淮心里有一瞬间的慌乱。

      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去摸人颈动脉。但手即将碰上的那一刻,方淮先惊醒过来,一睁眼见到满室刺目白光,眼睛一闭又给倒了回去。

      还是床舒服。

      昨晚他恍恍惚惚进的门,顾不上料理其他事,睡前也没看窗帘拉没拉紧,以至于两面帘间空出一条缝,洒进来的全是天光,不知道还以为睡过头了。

      夏季的最后一个月,天仍然亮得早。闹钟没响,方淮翻了身滚到床边,闭着眼摸到床头柜上手机,打算扫一眼消息,有时间就再睡会。

      然后美好的补觉计划就破灭了,存在时间比泡沫还短。

      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直接垂死病中惊坐起,揉了下头发就往浴室里冲,拖鞋都差点踩错脚。

      天杀的纪景山,大半夜才给他发消息说七点半出门,也不想他昨天那么一折腾肯定睡得比平时早些,要起来才看得到。

      他看见消息都七点十八了,还有两分钟原来定的闹钟才响。

      十分钟时间,除去等电梯是不确定因素,剩下的时间该用做小学奥数题的方式来处理,像嘴里叼着牙刷去烧水,一边换衣服一边收拾东西。这么一通安排下来,方淮出门时刚好赶上从楼上下来的电梯。

      早饭是买不成了,方淮从电梯厅里冲出来,直奔昨晚停车的位置,纪景山果然已经站在旁边等着了。

      方淮一个大喘气,和人对上视线,在已经坐过无数次的那辆SUV前面停了脚步。

      纪景山还没出声,他先猜到这位面无表情的爷心里大概会如何评价他数十年如一日糟糕的时间观念,于是干脆先发制人,理直气壮摆了事实出来:“我没迟到。”

      他刚看过时间,还差两秒才到三十一。

      纪景山眼神古怪:“也没说你来得晚。四十分出发都来得及,特意留了十分钟给你。”

      说着又扫他一眼,语气平常,水不扬波:“精神不错,看来是好全了。”

      很中肯的评价,叫他准备好的锐利言语全失了用武之地。方淮一下泄了气,缩成瘪了的河豚上了车,窝在副驾驶上,不和他争辩了。

      闲着也是闲着,纪景山的话他放心里嚼了两遍,忽然觉得前头那话信息量挺大,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他和纪景山不一样,不是工作时间外也要瞻前顾后的类型,想到也就问了:“你怎么知道我排班? ”

      纪景山说:“前两天过去收病人,看见了。”

      合情合理的一个答案。他们许主在一众副主任间习惯最为清奇,排班表发在群里不够,还要专门抄一版到科里白板上,不知意义何在,可能主要目的在于让所有人欣赏下书法艺术陶冶情操,别被每天出院入院遮了眼睛。

      方淮没能挑得出刺,只能干巴巴应了声哦。

      “……你记这么清楚。”

      虽然纪景山一向记性很好,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车里安静下来,方淮其实想提一嘴,让旁边开着车的人去申请个网络加速器。延迟太严重,半天过去,都快开到车库出口了,纪景山才应了声,算作对上一句话的回应,又说:“给你带了早饭。”

      主驾副驾中间储物格敞开着,放了两个防油纸袋。方淮拿起来看,一个装着包子,摸着还温热,另一个倒出乎他意料了,里头是一小个咸煎饼,四周绵软,中心酥脆,放进油锅前就撒了白芝麻,这会才不至于掉得满袋都是。

      油炸的东西不健康,纪景山一般不拦着他买,但主动给他带还是第一次。

      方淮手指一收,将包装袋攥紧:“你吃过了?”

      “嗯。”纪景山开着车,并不在意他意外的神情,“买了有一阵,再不吃要凉了。”

      过去的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纪景山还是很热衷于投喂他。

      ……喂。那他要是起晚了点,这堆东西岂不是要浪费了?

      浪费粮食不是好习惯,方淮不和他客气,坐着也就咬上。

      咸煎饼中间炸得透,一口下去咔嚓的声音清脆,成了车里唯二的背景音。之所以是唯二,是因为纪景山调了频道,在放早间新闻,女主持人的声音还算耐听。

      沉默、沉默着,车就从地库开出去,驶上了主路。纪景山开车一直很稳,经济新闻播完,这顿不在计划内的早餐方淮也吃得差不多。

      纸袋的包装他熟悉,是对面小区门口的一家店。店面不大,招牌也是最淳朴的楷体,生意倒还不错。

      纪景山给他带的包子是蔬菜馅,调味平平无奇,咸煎饼反而让他惊喜。今天老板油控得格外干净,啃到最后嘴角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他算纪景山起床的时间,走去门口买早餐来回至少也要五分钟,纪景山给他发消息是一点过后,睡到六点钟七点起来,嚯,赶得上老年人作息了。

      擦过嘴,方淮再抬眼,又见到这人手上还是戴着那枚戒指,像舍不得摘似的,心里不禁吐槽了句:这么金贵。

      但到底不止一次搭了纪景山的车,气氛好像自然点了。

      出门早,通勤花的时间也少,车程都变得不太难熬。到了医院,纪景山没和他一起走,方淮乐得轻松,自觉丢了垃圾。

      其实他到现在也没理清楚,怎么闹到最后和前任会是这种关系。看不出纪景山是怎么想的,当时他提的分手,纪景山当场也就答应,不见半点犹豫。

      他感动,但绝对不感激。

      纪景山留了点脸面给他,没有真情绪上头和他吵起架来,但换个角度想,其实是因为对这个人而言,那时候的他已经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吧?

      方淮不太能想象和纪景山吵架的场景。

      印象里,他是在纪景山面前情绪失控过,纪景山没被他外显的愤怒干扰,任他发泄着拧了下小臂也只是微微皱起眉头,等那一阵劲儿过了,又抓住他两只手往旁边墙上一按,说方淮,你先冷静。

      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的武力压制,根本没有公平可言。说是想吵,气氛一被破坏,方淮身上气焰就全灭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又不好意思看纪景山眼睛。

      性格使然,读书时也好工作后也一样,他从来只跟亲哥闹过脾气。方灈又是个觉得跟他吵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睡会觉的,顶多骂他几句也就让了他,所以算来这么多年,他还真没和谁吵过架。

      经验的缺乏让方淮心里没底。

      他刷帖子,有博主教人情世故,讲不知道一个人的底线在哪里怎么能说得上了解,语言夸张,意思是对了的。他和纪景山纠缠那么久,到最后居然连一个了解都配不上,一想方淮就窒息。

      杀了他吧。如果时间倒流回他说要分手那天,纪景山摔门而去也好、要把他压在门边威胁他“你再说一次?”也行,或者更符合纪景山风格的让他限期搬离,都好过在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演完以后,纪景山突然冲他来一句:“方淮,我们来谈谈这个问题。”

      像不像他在宿舍闯祸之后单独被教导主任拎出来谈心?

      方淮反正是接受不了。

      床上他可以牺牲一下,当被压制得死死的那个,下了床再认爹就不对劲了。

      -
      医院里时间过得快,急诊门诊出出进进,救护车拉了两趟人来,上午排了期的手术还没全部结束,外头已经是正午时分。

      中午整个科室一起点的外卖,挤在值班室围着坐了一桌,等下台的交班的人齐了,墙上时钟早过了十二点。

      璐璐她们今天挑的家西北菜,起送价高,所以撺掇着大家一起点了,方淮没有推拒,跟着点了招牌的面食。

      店家宣传是每天现熬的牛骨汤,用没用科技尝不出来,等餐品全部送到楼下再找人去拿上来,面都坨了,筷子一戳一拽,黏黏糊糊,看着就倒胃口。

      手工面难咬,他没吞下去多少,只顾着听八卦。韩教授不在,剩下的人下了班没几个正经样,于是桌上话题很多,从今天股市震荡上涨到市区某某地方又开了家商业综合体啦,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回到医院里面。

      讲到消化内,不可避免要提到刚回来的纪师兄。熟人的八卦当然有意思些,一提到纪景山,方淮耳朵自动竖得更尖:

      “病案科那边应该最高兴他回来。荃姐上次还夸,说他当老总时抓的病历病程老规范了,这么多个科室也找不到一个能和他比的,之前还说要他搞个模板出来,直接发给其他科室套。”

      “那他们科住院医有福了。”

      “我之前带的那个学生,就小蔡,说是在景山手底下轮过,之前还和谁讲,说他凶得和别的老总不一样。重话说得少,凶的是眼神,刀子似的,丢人脊背上就是一凉。”

      魏教授说着,转过头来问他:“方淮,你师兄到底凶不凶,当年对你也这样?”

      方淮筷子一停,汤面上油花不飘了,香菜碎浮在边缘,仅剩的两片牛肉也沉下去。四周目光向他聚集而来,他略一抬头,回答得随意:“……有时候还挺温柔的?”

      比如事后。但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璐璐听着“咦”了一声,其他人脸上神色各异,有不信的,诧异于他对纪景山评价的更多。

      方淮懒得解释。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讲反话,是被压迫久了不敢反抗的可怜虫,可惜传言虚之又虚,真正能信的挑不出几句。

      他们和纪景山接触不多,工作上的往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彼此有个初步印象已经不错,哪里能指望有深入了解。

      纪景山看着礼貌疏离,其实温柔得不为人所知,只是生性冷淡罢了。

      连锁店包装得再高级再好看,外卖送来也要时间,放凉了还真不如纪景山现做的一碗面,虽然没滋没味,好歹还新鲜。方淮放弃了剩下那些纠在一起的面线团,只拿勺子在碗底百无聊赖画着圈。

      汤没浅下去多少,他盯着碗里被淹没的黑色小勺,隔空拷问楼上的某个人:纪景山啊纪景山,你到底有几层皮?

      角质层颗粒层有棘层大家都有,数着多,到底不过薄薄一层。纪景山会不会是哪一段基因突变,基底层下面比常人多了张分生出来的厚膜,才让人怎么看也看不透他真实想法?

      他想他是最好笑的,完全不知道这点就莽撞着往上撞,想从这段关系里爬出来喘口气还搁浅在岸边,哪里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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