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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心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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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淮在躲他。
从隐约有可以捉摸到的想法到确认这就是事实,对纪景山来说只是一瞬间的事。
和前任在路上撞见,扭头就走是极正常的反应。但方淮见他,尴尬归尴尬,招呼还是会打,毕竟同个系统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真被看出来了更麻烦。
何况他们算和平分手,他不介意,方淮也没理由躲着他。
纪景山一直这么认为。直到前一周梁丘扬和他闲谈,说最近怎么不见你师弟来?他才惊觉,他们见不到方淮身影,也许原因出在自己身上。
他不在的一年里,方淮反而食堂来得勤了,偶尔几个科室的人凑一桌坐,关系还可以。
孤证不能成立,他亲眼看见的、方淮亲口透露的一些信息却能将线索链串得足够紧。
隔了几天,他从电梯厅里出来,恰好看见方淮科室一群人。
他在后头听他们嬉笑:“方老师你停那么远,不爱以前A区带柱子的那个位置了?”
方淮笑着应,说那不是近的位置留给你们,我缺乏锻炼,每天多走这几十步刚好。
然后几个人走过,往不同方向各自散去了,不会有谁真的在意。
A区上去是离住院部最近的一个门,他们停车基本都在附近。
纪景山意识到了,方淮为了避开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为什么?
表面原因好理解,但想研究透这个问题,恐怕要搭上比他预想中多得多的时间,至少不是走这短短一段路的时间内能看得明白的。
纪景山掀开门帘,进了药店。
门口处装了感应器,他一进门就开始播欢迎光临。药店柜员也才刚吃过饭,外卖包装盒还敞着放在桌面,他往里间去,挑了能用上的两盒,结账、还款,来回不过几分钟时间。
就在这刷段小视频就能草草度过的时间里,方淮的脸看起来比先前更白了。明暗交织的环境,阴影只落在方淮颈侧,衬得他下颌线也瘦削,如同画布上干净利落的一笔。
明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纪景山心下还是难免添了注意,从旁边置物架上摸到保温杯,拧开杯盖递了过去。
“后备箱里矿泉水太冷,先将就着喝。”
方淮没有异议,接过了,唇碰上杯沿,浅浅含了口,昏暗里唇上水色看不太清。
他转开视线,去开了前顶灯:“我平常只用上面开口。”
副驾驶上的人却忽然笑了下,反应过来很快收了声:“……这样啊。”
有些突兀的一声笑,寂静的空间内尤为清晰可闻,清浅的、短促的,又莫名灵活。方淮往他心上踩了一脚就溜走,剩下一个依稀可见的印记。不去注意也发痒,真是很不讲道理。
他专注着将铝箔包装拆了,不去想方淮是为什么而笑,看着人将药片吞了下去。
前顶灯是出厂时带的,只有停车时好开,昏昏黄黄,照得人从骨子里透出点倦意。他的目光追着方淮手里捏紧的药片,往上往里游,直至看不见了,才堪堪收了回来。
还是学不会吃药。
和他记忆里模样分毫不差,这人吃药总像要英勇就义,脖子要往后仰,半杯水差点不够,小小一枚药片,好不容易才吞得下去。
方淮没避开他的视线,眼睛有些湿润,也许是呛出来的。他说:“纪景山,你还和以前一样。……我说用水杯的习惯。”
“今天怎么没泡祛湿茶?”
“忘了。”他答,语气不自觉温柔下来,“回来冰箱里东西全过期了,走前黄芪封得好好的也发霉。当时应该先分装好给你,放我外婆那里也是浪费。”
“你看见了,至少懂得往热水里放。”
方淮喝水的动作一顿,像是想反驳些什么,话还没说上半个字,一不留神先给呛到了。
他咳得厉害,难得贴了前合后仰这词。纪景山本想去帮忙拍下后背,让人好受些,手伸到一半还是收了回来。
不比以往,以他和方淮之间的关系,做这样相对亲昵的动作已经不太合适了。
同个片区内都是熟路,不必开导航。他掉了头往回开,方淮呼吸平复下来,不咳了,问他:“不放音乐?”
“你自己点。”纪景山说。
不待他说完,方淮爪子已经伸上来,熟门熟路点了音乐播放器。
前奏从窗下音响那里淌出来,才放走几个音符,方淮又切了歌,听过开头几句就开始闷笑,不知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老古董。歌单都没换过,品味过时了,你同事要坐你的车,回去不知道该怎么笑你。”
“我不听歌的,方淮。”他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实话,“那是你以前存的。”
“……哦。”
方淮不吭声了。
他想自己是说错了话,然而木已成舟,再说什么开始也都已经固定下来,于是半沉默着,将车驶回了公寓。
上楼时他按的楼层,不用再问,才见过不久,以他记忆力还不至于忘记。
电子屏上在播音乐节广告,视频里五彩斑斓的射灯光线乱飞,晃得人眼花,纪景山低头,见到底下两个比他们还生分的影子。
上下数排按钮里只亮了一个,方淮注意到了,问他:“师兄你住几楼?”
“十七。”
到楼层,方淮走在前面,见他跟出来没说什么,将眼底惊色压了下去。
他默记下门牌号,送人到门口,最后确定了一次:“你自己没问题?”
看上去是好点了,也不知道是胃药作用还是掩饰技术已达炉火纯青,毕竟他最清楚方淮有多少前科在。
方淮疯狂点头,再三保证会照顾好自己,得了他允许更是飞快蹿进屋里,压根看不出刚才精神有多萎靡。
纪景山倏然失笑。
门在他面前关上了,方淮的声音卡着点送出来,只是分量很轻的一句,说师兄我下次再找你,还吃饭。
还是很熟悉的口吻,纯粹的客气话,终于和他交代实习生工作内容时的轻松模样沾上边了。
不和他见上面,方淮就还是那个什么话都能信手拈来哄得所有人高兴的方淮,说话不会犹豫。
他没再多言,朝一旁鞋架上随意看了眼。
鞋子挺多,分散着摆了两排,拖鞋跑步鞋休闲鞋兼有,看起来里头像是住了两个合租的男人。
他却认得出来,其中两双方淮值班常穿的,不磨脚,适合走路,剩下那些反而是几年前的品了,只搁那里展览用的。
也好。总比直接丢掉了不浪费。
同一层的其他住户还没回来,走道安静,一会儿门口声控灯也灭了,剩电梯前独立出来的空间里两排射灯长亮,纪景山在尽头窗口处立了会,上楼,开火煮了碗面。
他煮的面方淮吃得少,以前就嫌淡,现在估计也一样。他不在意,偶然提过一句,方淮当即大装一副受伤模样:“师兄你怎么能怀疑我嫌弃你手艺?!”
以他和方淮之间的关系,叫师兄不是最为妥当的,只是方淮瞎跟着喊,他也听习惯了。
再往前几届,他们喊的是师哥。师兄师哥这样的称呼,听着像什么修仙门派,一届又一届还是传下来,喊多了就熟练了。
方淮第一次见他,喊的不是师兄。
他第一次见到方淮是在住院部楼梯间,一个不太忙的下午,现在偶尔还能梦见。
纪景山平时不走楼梯。
那天他病房班,下楼的时间点特殊,临近五点,门诊常规的检查都快下班,病房这边还有要加急送去的。
于是电梯口就显得十分热闹。他走过去,还有家属突然伸只手出来拽他,问他:“医生啊,做b超是去哪里,管报销那栋楼?还是就在这栋楼底?”
且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电梯要等,移动床挪出挪进剩不了多少空间,又只是受同事之托,去楼下科教办取份文件,不是什么急事,纪景山宁愿多走几步图个清净。
楼梯间僻静,转过拐角,他腿还没迈出去,先见到栏杆边半曲着身子的一个人影。
那人捂着腰腹,明显难受着,不过一声不吭,只是慢慢往下挪。
《备急千金药方》里讲,若有疾厄来求救者,应皆如至亲之想,不得瞻前顾后,听见他开了门出来,眼前这个人回头看了眼,并没有要向他求助的意思,他自然不会冒昧上前。
台阶湿滑,清洁工刚拖过,半空中消毒水的气味还没完全散去。眼看着对方要往下踩空一级,他上前扶住了,得了一声谢谢。
这谢意真不真诚不要紧,他却被手上触感给惊到了。
对方手是冰的,凉得像雪。
他第一反应,是这人兴许虚得有些过分了,怪不得有这样一张干净白皙的脸。
这张脸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他没能观察得仔细,只是仓促一瞥,这会想看也看不见了,刚被他扯起来的人已经蹲了下去,剩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对着他。
他站在低处,垂眸看了会,还是出声问了:“能起来吗?”
没有回应。
纪景山重复道:“能走吗。”
底下蹲着那人闻声抬了头,他就对上镜片底下一双半睁着的眼。
是他没见过的一双眼睛。方淮一呼吸,睫毛也跟着乱颤,蝉翼一样轻薄,扰了风的清净。
纪景山尽量不刻意地移开了视线。
再看下去,他自己的呼吸都要被带偏了。怎么能有人这样会乱扇睫毛?
他伸了手,示意对方借力站起来,又问:“老毛病?”
“嗯。”
青年仰头,看着是缓过来了点,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坐一会就好了。老师你去忙。”
会叫他老师,应该是院里跟着学习的学生。
纪景山简单做了判断,见人精神还算可以,大概放下心。
早搏和胃炎,学医的人最常见的职业病,要根治难,发作时难受一阵,平常对生活的影响还算能接受。
“那别坐台阶。每天晚上有蟑螂在这爬,用消毒水也不一定拖得干净。”
他想了想,道:“你跟我来。”
方淮就真的乖乖跟他走了。
他领着方淮去的,是一间小得只能挤得下两个人的值班室。屋里东西不多,一套电脑桌椅一个文件柜,另外再一张套了罩子的沙发。
地方太小,这间屋子当时已经弃用,只是留给实习生的一个学习空间。没有重要设备,他带一个学生进来不算差错。
只是一边走着,身旁那人凌乱的呼吸若远若近,他不得不拉开些距离,只充当一个引路人的角色。
见他神情诡异,方淮倒也乖觉,安静蜷在沙发上歇着了。
他去旁边屋里装了杯温水回来,沙发上的人摸着杯壁咽了口,最后眉眼也轻快起来,认认真真冲他小声道了谢:“……谢谢老师。”
纪景山应了,瞥了眼时间,知道科教科的人快下班不能再拖,只道:“你休息好了就回去,走时记得关门。”
萍水相逢,顺手帮忙的事而已。
他还记得那天,方淮也许不记得了。
没过多久,方淮轮转到他们科,成了他一个麻烦的师弟。在其他人眼里,新来的这个实习生是人精,到他面前来,方淮其他社交手段全部弃用,只留了最基本的无师自通的依赖给他。
有一回方淮跟他值班,他顺口提了:“这么信我,万一有把柄留在我手上,每天都压着你替我干活,你怎么办?”
方淮给的理由简单:“师兄你看起来就是好人啊。”
然后又笑,直指他给的这个情境根本站不住脚:“得了吧,叫我搞半年科研,有没有成果不说,效率还不如你一个人做半个月的。”
方淮给他叠的滤镜太厚了。和他在一起后独处的时间里,方淮每一个动作、落在他身上的每一个眼神都在说着“我要和你站在一起”,听得久了,他才会略过思考,以为方淮会在自己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方淮现在当然也还冲他笑。是真情假意暂且不知,但想起午后刚翻过的病历内容,纪景山依旧恼火。
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方淮的二维码在他手上,院内系统一扫,已收录的信息都在里面。没有他盯着,果然出了问题。
那破胃他不想多说,本来好生养着分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再犯过病的,近半年里光药就开过两次了,要不是这人贪方便直接在院里找人开的,他还看不到这些信息。
科里和方淮相熟的只有韩嘉一,他提着报告去问,对方稍显意外,没细想就和他直说了。
韩嘉一是当笑话和他讲的:“你说这人有多好笑,死活就是不肯做胃镜。看来还是要老纪你出马,有师兄在头顶压着,到底不一样。”
方淮总是有理由给搪塞过去。
胃镜不能做得太勤,他上一次好说好歹拽着人去做是两年前了。
那时候方淮还喜欢黏着他。
也不叫黏。不过是会在角落里冲他撒娇,比起在同事们面前更幼稚些。
二十五的人了,被他哄着到了内镜室门口还和他讲条件,说下个月我们出去吃顿好的,或者哪天在家自己做——方淮想得美,菜单都规划好了。
只是简单的如同“你亲我一口”一样平常的要求,他不可能不答应,不过没立即应下,怕人反悔:“你先进去再说。”
方淮总是能让他心软。就是叫他狂肝两年申篇一区top出来把自己名字加上去,只要开口的人是方淮,那就代表着可以考虑。
而一旦开始考虑,天平总是要朝添了方淮两个字的一侧倾斜的。
回来时不算早,料理过家里杂事,留给纪景山看文献的时间不多。
晚间洗漱过,他给方淮发了条消息,然后关灯,闭眼休息。
——明早七点三十,楼下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