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勾陈三

3、03

　　邓游毫无波动地哦了一声，没有对这个答案表示意外。覃芮二郎腿翘得老高，大爷似的挥挥手，说声去吧小邓子，从包里取了件外套盖住脸，直挺挺躺进靠背里假寐。
　　过了半晌，他感觉身边人貌似走远，就掀开衣角，露出一只眼睛。

　　……结果刚睁眼，就与邓游“果不出我所料”的目光撞上。
　　和性格一样，邓游的五官干净、清秀，却不显得寡淡，眉眼的弧度恰到好处，多一分侵略性太强，少一分容易显得阴柔，瞳仁很大，漆黑而明亮，让他连看书时也显得格外深情——哪怕那只是一本泛函分析，覃芮心想这幅书卷气的皮囊当时入校时骗了多少无知的少男少女啊，得亏邓游长了张嘴，于是围观帅哥的热情高涨了三个月后，大众最终认清了此人冷面冷心的直男本质。
　　但同时，覃芮靠贩卖邓游手机号和微信以换取奶茶和糖炒栗子这条发家致富的道路也就此绝迹。
　　导致覃芮每次看见这张帅脸心情都很复杂，好像当年坐在金矿前只能扼腕叹息的酸涩的惆怅再次袭来，但此刻覃芮顾不上了，因为那张脸突然勾魂夺魄地嫣然一笑。
　　覃芮心里有鬼，打了个颤，攥住邓游的右手，狗腿道：“游哥，你有话直说，别笑了，我害怕。”

　　邓游的笑容愈发灿烂：“你是不是特别信任我？”
　　覃芮头点得跟小鸡叨米似的：“当然，你想我之前都把身家性命交付给你了，那么多钱，还有我逃跑的信息，这可是过命的交情！”

　　“那你刚才……肯定不是要故意支开我，再一个人走吧。”
　　覃芮背后一凉，心说我哪有表现得这么明显，面上真诚地、坚定地摆手否认。
　　“怎么可能？不是你说要请我吃饭的吗？而且这个临时身份证明只能使用一次，即使再换别的车票也取不出来，我再怎么跑不还是要上车的嘛……”除非再换乘大巴，虽然麻烦了点，但被追踪到的风险更低，也乐于甩下邓游这个眼见心烦的包袱——邓游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覃芮估摸着他最近可能比较无聊，等过几天无聊的劲儿散了，指定下一秒打道回北京继续搞他的科研当他的优秀博士生。但自从毕业后覃芮看邓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才懒得等邓游自己缓过神，心里又开始憋着怎么把邓游从车站一脚踹下去的馊主意，差点说漏嘴，于是控诉邓游以转移话题，“你也太不信任我了吧，游哥，我们这么多年同窗共枕……的深厚情谊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内心戏太足，说完这段违心的话，覃芮的面部表情明显有些扭曲。

　　邓游微微一笑：“原来你还记得我们的情谊？真让人感动。”
　　覃芮嘴角抽搐：“当然记得，永世难忘。”

　　覃芮暗地里猛呸了他一口，狗屁情谊，明明是老子甘当狗腿卑躬屈膝受尽屈辱，邓游无非施舍几口饭，最多再加上作业和论文借他抄那么一抄……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后面这块构成了他对邓游情谊的重要内容。

　　邓游把半摊在座位上的覃芮拎起来。
　　“走。”
　　“去哪？”
　　“你不是想吃麦当劳？”

　　能捞一点是一点，覃芮顿时喜笑颜开，之前的龌龊仿佛烟消云散，他像见了亲爹似的抱住邓游的手臂：“游哥，还是你对我好。”
　　可惜时间紧迫，等排队时火车已经开始检票了，覃芮只好喜滋滋抱着纸袋拎着可乐给工作人员出示车票和证件。
　　并且理直气壮——“麻烦快点！我薯条要凉了！”

　　邓游不像覃芮饿死鬼扑食，上车后跑到车厢相连的吸烟处打了通电话。
　　“对不起郭老师，我的……朋友出了点事，需要请假，几天？大概两个星期吧，好的，我今晚就把文档补齐发给您。”
　　他废了好一通口舌，挂了电话，发现覃芮幸灾乐祸地抱臂靠在一旁，不知道听了多久的墙角。

　　“装逼过头了吧游哥，还有五分钟发车，现在走还来得及。”
　　邓游记得他离开座位时覃芮还在专心致志地啃汉堡：“麦当劳呢？”
　　“早就吃完了，那么点还不够塞牙缝，”覃芮换了条支撑重心的腿，语气还挺骄傲的，“何必呢游哥，你又不是警察，我也不是犯人，你这么看管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搅和进来的，所以大可放心回去，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光明大道。”

　　“……真遗憾，我刚才已经请了两周假，这是我今年包括寒暑假在内全部的假期额度，过期不补，”邓游文质彬彬的笑莫名让覃芮背后发凉，“所以你最好不要刻意丢下我，否则我立刻就去公安局报警你失踪了，并且把你的全部信息公开到互联网。”
　　“……”
　　所以到底怎样才能把这个人从车站一脚踹下去？！

　　覃芮再也不想跟邓游多说一句话，憋着一肚子怒火坐回原位，汽笛声响，绿皮车开始叮叮咣咣慢吞吞地往前晃悠，白噪音似的声响，让覃芮难得感受到一阵倦鸟归巢的安定——即便这是在逃亡途中，又毫无预期地带上了邓游这么个大包袱。
　　“快回家了，”他看着窗外，默念道，嘴角上扬，心中莫名欢快起来，“快回家了。”

　　邓游晚饭后就打开笔电工作，偶尔看看窗外放松眼睛，倒是覃芮一直动来动去，隔半个多小时就嚷嚷要去厕所。
　　“我尿频。”
　　邓游受不了他的没皮没脸，给他腾了条走路的空道，无意间看到他背后被冷汗浸湿一片。
　　“你怎么了？”
　　覃芮面无异色地哦了一声。
　　“车没开空调，太热了。”
　　可这会儿还不到初夏。

　　邓游扯住覃芮的手臂仔细端详，气色看上去倒还算正常，再加上覃芮活蹦乱跳得跟个多动症患者似的，淡淡评价道。
　　“你太虚了。”
　　覃芮立刻跳脚：“谁他妈虚？邓游你自己阳痿不要瞎揣测别人。”
　　声音不大，引来周围一小撮人扭头围观，邓游倒是镇定，只是静静抬头看了覃芮一眼，覃芮立刻脑补出了他大有“你给我等着”的意味，果断撒丫子开溜。

　　这样反复折腾三四次，覃芮渐渐恢复了正常，他刚百无聊赖地坐下来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留意到邓游车票的异常。
　　“你是硬卧？还是下铺？”敢情他在这没座位，只是这趟车人不多，所以一直没被拆穿，覃芮感觉遭受了欺骗，“你给我定硬座，给自己定卧铺？你还是人吗？”
　　“你给我的要求里写的是硬座。”

　　首先，那是为了减少被发现的可能性，其次……他写这个狗屁要求的时候压根想不到此时膝盖和胃都像针扎似的疼，恨不得哭爹喊娘……覃芮心虚地別开眼，假装娇弱。
　　“游哥，人家也想睡卧铺嘛～你看这个硬座，不关灯，人还吵，人家现在很虚弱啦～”

　　邓游很是嫌弃地把他从身上拉开：“可以。”
　　这么容易松口？覃芮不太相信，习惯性条件反射：“你要干什么？”
　　邓游从桌上抓了把焦糖瓜子给他，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说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当初为什么突然断联，又为什么大半个月前突然找到我，让我帮你取钱准备行李，别编瞎话，我听得出来。”
　　覃芮愣了愣，随后斜眼看他。
　　“我就知道你憋了这么长时间，准没什么好屁，”覃芮低下眼睛笑，眼底飞快划过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等重新抬起头，他又缩回了那副贱嗖嗖的小市民模样，“想听我的故事？恐怕你要大失所望，因为我的故事乏善可陈，实在没有什么好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