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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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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不会真的以为邓游在货真价实地关心自己,根据覃芮以往的经验,这只是邓游婉转地表达不耐烦听自己废话的方式。
但覃芮从清早出逃到现在,顾不上喝一口水,刚才噼里啪啦骂了二十多分钟,被突如其来的一问,发现嗓子眼干得能冒烟。
他没客气,接过来,摘下口罩,连灌了十几口,才觉得终于被重新捞回了失而复得的人间,心中那口气也不知不觉被浇灭了——其实连覃芮都觉得自己的火发得莫名其妙,毕竟邓游替换给他的衣服虽然缺德了点,但完全契合要求,甚至还细心地准备了配饰和假发,有问题也是他自己没提前表达清楚,哪来的什么不满?
邓游一向如此,认真,严谨,做事近乎一板一眼,即使偶然出现了偏移,也绝不会是那种因情绪或失误导致的低级错误,你只会看到他有条不紊地修正BUG,随后一切会正常地运行回既定的轨道。
代码或者生活,都是如此。
这样的平静时常会让覃芮感到挫败,而且邓游越平静,覃芮越挫败,两者呈一种完全正相关关系。
覃芮得承认自己就是个既不够理性也不够智慧的三流人物,在邓游这种完美程序设定的人机映衬下,他在生活中常常遭遇的各种游刃不有余,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跳脚,就更显得气急败坏。
好比之前的每次争吵,但凡冷静下来用脑子做上那么一两条分析,都只能让覃芮像和班上第一名对答案一样可悲地发现,是的,错全在他自己。
真是悲哀的人生。
算了,生什么气呢,覃芮沉默了三秒,干巴巴地在心里开解自己,从此江湖不见了,何必留这么个苦大仇深的结局,大家好聚好散,还能落下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四年同窗情谊。
他抹抹喝水时嘴角漏下的水珠,轻拍了下邓游的肩膀,恢复了平常说话的调调,笑眯眯道。
“刚才有点着急,天气太热我火气大,对不住了,”说着话题一转,“你还有别的换洗衣服吗……正常点的,不然咱俩坐一块你跟个猥亵少女的变态似的,多不好看呐。”
邓游:“……”
幸好邓游带了备用衣服,覃芮去了趟旁边的公共卫生间,再回来就变成了个能瞬间隐身进人群的普通男大学生,听见邓游问。
“接下来去哪?”
“车站。”
“然后呢?”
“回家。”
“不解释一下?”
覃芮故意装傻:“解释什么?”
邓游的语气仍然平和,只是仔细听,却多了一点无法掩饰的尖锐和烦躁,他转过头直视覃芮。
“……你说呢?”
呦,好像生气了。
发自内心地说,能把邓游惹毛,是一件覃芮喜闻乐见的好事,但这会儿时间紧迫,怎么把谎编圆,赶快脱身,又着实让他头疼。
覃芮只好喜闻乐见地开始头疼。
他看了眼邓游手里的包,假意咳了一声,故作神秘地说。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行走在黑白两道之间,半年前不小心得罪了某个幕后大佬,证件被扣,手机被扣,四舍五入约等于黑户,手里没有能用的现金,之前给你的几张存单还记得吗?我后半辈子就靠它们这些小可爱了。现在风声很紧,我得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溜走,一旦被发现我就彻底完蛋了,就是砰砰——尸骨无存的那种完蛋……”覃芮比了个打枪的手势,深沉地说,“游哥,你懂了吗?”
当然覃芮不至于指望向来面瘫的邓游能露出几分失态的神情,但当他看到对面人像听他说我刚吃完涮羊肉一样冷静时,心里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缝。
邓游瞥了他一眼:“你到底看了多少□□港片?”
“冇好多啊大佬。”该死,谁让最近央六天天重播无间道。
“不想说就算了,”邓游没有继续深究,取下肩上的黑色书包,“这是你要的东西。”
覃芮又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手指飞扬,他的眼底和嘴角都抿起了一点小市民似的得意笑容。
“收到,阿sir。”
*
一个半小时后,西站南广场进站口。
“身份证丢了?”
覃芮战战兢兢地点头,声音里还带着一点极力掩饰的哭腔。
“本来要和我哥去旅游,再晚一会儿就来不及检票了……麻烦您快点给帮忙办下临时身份证明。”
“身份证号。”
覃芮报出一串数字。
警察看看电脑又瞅瞅覃芮,有些怀疑。
“你是本人吗?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邓游刚要说话,覃芮暗中摁住他,顿了顿,眼圈慢慢地红了:“……因为我确诊癌症半年多了。”
警察:“……对不起啊同志。”
覃芮瘦得恰到好处,使他胡说八道的可信度飞速提升,估计这位办事员半夜睡醒,得给自己两个痛心疾首的大耳刮子。
于是后面的流程顺利得不敢置信,覃芮美滋滋地取到了临时身份证明和车票,准备原地和邓游说再见,就听见邓游问。
“先是□□青年,然后是癌症患者,接下来准备扮演什么角色?”
覃芮假模假样地搂住邓游的手臂,深情款款地凝视他。
“当然是为爱私奔远走他乡的小情侣。”
邓游:“……”
临走前能噎邓游这么一下覃芮还挺高兴的:“今天多谢你,这人情……虽然我总说是你欠我的,但我其实知道和你没关系,你也不欠我什么,你能冒风险来帮我,我心里很感激,将来……要是你有什么要求,我能帮忙的肯定在所不辞。”
他顿了顿,又说,“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和你无关,你也没见过我,你不是请了假出来的?快回学校吧。”
邓游本来就不该跟着他过来,磨磨唧唧跟到进站口,还杵着半天不走,覃芮的感谢只维持了三秒,不耐烦的情绪直线上升,恨不得赶紧把这尊大佛请回去好快点进站走人,表面还要假装友好地,文绉绉地说:“那我们就此别过?”
就听见邓游慢悠悠地回答:“谁说要和你别过了,不是说我们两个为爱私奔远走他乡吗?”
覃芮憋着气忍耐:“我求你走吧大哥,身份证用的我自个的号码,只是原件被别人扣了我拿不到而已,不涉及任何违法犯罪的活动,你大可放心,我拖累不了你。”
邓游噗嗤笑了一声:“我没觉得你是违法犯罪,毕竟你用了‘尸骨无存’这个词,我更好奇的是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而且,你既然开罪了他?就不怕后续他查到你的证件使用记录追踪你的路线?”
“……你真是太替我操心了。”覃芮咬牙切齿地说。
他下午为什么要跟邓游磨叽,他该拿了包就跑。
覃芮突然正色,低下头仔细思考片刻,才说,“你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是逗你的,但我确实得罪了一个手眼通天的人,北京是呆不下去了,得躲着他回老家避避风头才行。”
“不过等出了北京,他就不会再找我麻烦了,因为我是个比苍蝇蚂蚁还小的小人物,”覃芮说着,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他犯不着废大力气跟我计较,我有这个自信——啊不对,是自知之明,这会儿他应该还没发现,只要我离开这里,从此就海阔天空奔向自由了。”
“原来是这样,”邓游若有所思,“正好,帮你买票的时候,刚巧也替我自己买了一张,既然你得罪的人‘手眼通天’,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那么跟着你回家看看,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哪里正好了?”覃芮觉得这人有病,脑回路实在不是他这种凡人能理解的,咬牙说,“跟你说实话,我准备回深山老林里当野人。”
“野外生存体验,很有趣。”
“你的课题呢?你导师不管你?”
“刚发完一篇,正准备旅游放松,已经请好假。”
“……”
他白费半天口舌,邓游仿佛鞋底黏的口香糖,怎么甩也甩不掉,走路还硌脚。
眼看着邓游跟他一道检票进站,覃芮彻底绝望了,仰躺在候车厅的猪血红靠椅上,放弃抵抗地嚷嚷。
“我一天没吃饭,我饿了。”
“为什么不吃?”
覃芮理直气壮:“我没钱。”
“书包里不是有现金?”
“不能花,”覃芮搂包的姿势跟护住他命根子没什么两样,“你能不能做个人?这是我棺材本。”
这次换邓游沉默。
“你和从前一点没变,赚来的每分钱都是你的棺材本,”他起身,“好吧,我请你,要吃什么?”
“麦当劳。”覃芮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