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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三业主郑耀冬的伤势不重,缝上几针回家就能养好的伤口,但是爱小题大做的性子非吵着闹着要住ICU病房。

      基金会的人赶到医院时是次日午后。

      私人医院的VIP室安静,玻璃窗外橘黄色的落日让冷白的灯光变得柔和,覆盖在走廊上的人眼里却都是落寞。由于错过探视时间,但是病人允许江舟游这个中间人进病房有事要交代,大部分人都挤在空荡的走廊。

      卓意荣蹲在走廊长椅的角落边,基金会里唯一和她说上话的许扶云留在寨子的盛本看店,才发现一个人的无助。

      “给,拿铁。”

      低着头,最先看见的是江舟行的鞋子,她只是抬手接过热源,“谢谢。”

      “坐不下坐那边呗。”说着,他仰了一下头,提醒对面的长椅还有两个空位。

      “算了吧,蹲着比挨着他们舒服。”

      说话声不响不弱只让两人听清,非本意的偏偏卡在谈话间的空隙里结结实实的让对面的四位业主听到。

      耳边只剩窗外风吹树叶沙沙抖动声。

      基金会的成员全都看向长椅角落的卓意荣,眼里满是惊恐。

      除了大业主魏梁义之外的三位老业主口中辱骂的词语没有停过,也没有重复过,只是掺了口音加上他们长期嚼槟榔的关系,到了卓意荣耳朵里就变得像是解码百分之四十的压缩文件。

      但无论听不听得明,卓意荣也看得懂脸色,结果一句:“这里是医院。”

      惊的身边站着的江舟行出了一身汗,刚想开口解释,手就被卓意荣握住,她顺势借力站起身,“麻烦安静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基金会众人眼神看向别处,但止不住点头表示认同。

      泣仙寨成也五位业主,败也五位业主。

      一九四五年,侵略者投降之后这大片娘娘庙的空地几乎就是露宿者的地盘,当时这片地皮的持有者着急用钱出国,五位业主的祖辈仅用少量的金钱瓜分了这39亩的空地,在那个占地为王的时代很快平地起高楼,凭借低廉的房屋出租费,三年都不到的时间这里就聚集了上万的底层老百姓。不得不说,他们赶上人力等于财力的好时候,给他们子孙留下了这长期可以有收益的产业。

      只是谁也没想到时间变迁的速度会如此迅速,两代人都没过去,就有更快的来钱手段。

      歌祁省算是比较晚跟上这产业,内陆来了不少商人,凭着国家发展政策的漏洞染指了这片海岛城市。

      一张申请单就能换一万块钱。

      如果靠着在村寨里打工,是两三年不吃不喝才能拥有的数字。

      这样天方夜谭的话,如今竟然也能落地成真。

      大部分本地人都拿着从村支书那要来的条子去和那些开发商做生意,转眼就成了万元户。

      谁能不眼红?

      新世纪的到来,遍地是黄金不再是空头支票。

      五位业主无论祖辈关系多么紧密,到了现在他们早就想拆伙了。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现五位业主都像是掉到钱眼里了,只想着眼前能拥有的,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和基金会的人有了摩擦,他们也清楚江舟游在村寨里已经成长到大业主也无法撼动的存在。

      基金会里有好几位吃了百家饭长大的成员,当然也感恩老业主当年的庇护,特别是大业主魏梁义的父母。他们除了要为居民多争取些利益外,自然也会帮助五位业主的收益。

      只是扎进心脏的刺会随着每一次地跳动越扎越深。

      现在躺病床上的郑耀冬手里占了百分之二十四的地,是五位当中仅次于大业主的人,对于拆迁款是唯一没有异议的人,但又叫了那根“刺”去谈话,这无非是想让浑水更乱。
      在经济拉锯战中,确实极易挑动情绪。

      隔着病房的门,也能听到不绝于耳的咒骂声。这可是郑耀冬最好的补品,不忍笑出了声。

      “游啊,给姐削个苹果吃。我说吧,再闹下去村寨这次的拆迁也得泡汤。”

      “行。冬冬姐,我已经让基金会里的人去找新的地皮了,你们没必要闹成这样吧?”

      “哼。”郑耀冬撑起身子,“这几个老东西什么时候把我说的话听进去了?就因为我女人的身份,不给他们个下马威,还当我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啊!我受伤的事情你去爆料给歌祁每日报的报社,真是期待舆论风向。”

      郑耀冬立志一生获得像个顽童,越是别人让她做的事,她越是不做;越是和人作对,她越是高兴。

      她调整靠背,勾着脚,哼着小调让江舟游出去就说:拆迁的事等她痊愈再说,不然最后的同意书她不签。

      魏梁义搀着拐杖起身,身边的三位业主才停了嘴。

      那人的五官虽肌肉舒展,却让人感受得到被茶色墨镜遮挡下的眼神,如利刃将人动作凝结。

      狭长的走廊,步伐踢踏,一簇一顿。腿脚明明还是利落,却假意装瘸?

      “小鬼头这里还轮不到你和我们说话。”

      江舟游听不到外面的骂声,担心出事,出门就看到缩在一团的成员和落在一边的亲弟和卓意荣,以及已经抬手的大业主。

      “游姐!”最先注意到江舟游的是苏凌凌。

      “小魏叔!没必要吧。”

      魏梁义回头看见江舟游脸上挂着比哭还难受的笑脸。

      他的巴掌瞬间改成抓住卓意荣的长发,用力一甩,整个人跪倒在江舟游面前。他的力气很大,由于疼痛,卓意荣下意识抓住身边的江舟行,短短的时间里祈祷这一种疼痛转移,大概是心不诚,她还是清晰的感觉到头皮被扯出血了。

      魏梁义甩开了掌心残留的头发,像是粘上什么脏东西,“江舟游你注意是谁的人,别忘了留下她的用处。”

      “知道。”江舟游语气低沉,像个机器人。

      “老冬怎么说?”

      “冬姐说等她痊愈。”

      认识快五十年的两个老伙计当然清楚对方的身体素质不差,多余就是再等几天的事,只是他不明白她怎么会受伤?

      明明所有的械斗他们业主都没有参与。

      魏梁义想不通,随口应了这个请求。

      村寨里打了多日的纷争,因为顶头人受了轻伤就这样不痛不痒的被画上休止符。

      江舟游申请陪床名额留在医院,基金会其余的成员都上了回村寨的车。“刚刚吓死我了,你头出血了吧?”许扶云别扭着身体回头问。

      还在揉头皮的卓意荣,愤愤地说:“这个老神经病。我们怎么还不走啊!”

      “大小姐诶,没看到还有个江舟行没上车吗?”前排的施北谦跪在椅子上转过头,“你今天太无理取闹了,要是真惹大业主不爽可能真的就直接通知开发商的人给村寨敲了。”

      “敲了就敲了呗,我本来也不属于这里。”

      无论是气头上的话赶话的说到这,还是内心真实的想法,江舟行正好买了早餐上车,听到这句话后人都傻了,“你……”嘴巴嘟囔半天,到最后依旧只有蹦出个你字。

      卓意荣说完撇过头看向窗外。

      南方城市的冬天论天算,好像一眨眼就入了春。

      环岛所以水汽多,一到阴天云层就厚重的分不清上班还是下班,八厘市的街道好像一直处在高峰期。

      不然,短短的一个小时车程不会像开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村寨相比之前冷清了不少,一楼铺子少了些,现在凡是有点积蓄的人家都趁房价还没涨到要割肉的程度赶紧定下。

      面包车开不进过道。

      从下车后,卓意荣走在人群后,她没什么存款需要赶紧找一个便宜的地方,不能真住桥洞下吧?

      寨子还是一如往日破败、拥挤、肮脏。

      卓家也好,两元宿舍也好,泣仙寨也好……卓意荣一直都没有一个真正的安身处,或者她害怕又排斥有那样一个地方。

      为什么呢?

      当生存和认知出现偏差的时候,人会自我打架。

      “意荣。”

      寨子里好像还是头回听人只叫她的名字。

      卓意荣抬头发现自己早就掉队,基金会的人早不知走到哪里了。

      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惊吓让全身的汗毛立刻站立,眼眶湿润。她不确定的从路边商店玻璃窗上的倒映看清是卓温元的脸,父女俩真的太久没见,只至于双方的声音都被遗忘。

      但她知道她不能回卓家,自由的滋味很快上瘾,是比血脉更刻入骨血里的东西。

      在潜意识里生成的思想。

      卓意荣的腿脚捣腾得飞快,快的比大脑的指令还快一步。

      寨子环境杂乱,甩掉一个老年人轻轻松松。卓温元就是想到这一点,抓人的队伍有十来号人从四面八方的过道里钻出来。

      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让卓意荣瘦了不少,一个侧身突破了包围圈的一个缝隙穿进寨子错乱的过道。

      门店的卷帘门大多闭门。

      没有可以藏身的去处。

      为躲避抓捕只能走险路,卓意荣想起江舟行说过以前晚上躲江舟游的视线偷偷去寨西玩的时候就会利用楼与楼之间的小窗从寨南跑到寨西的过道。只是让卓意荣没想到,那个过道竟然是几十上百条直径两三厘米的电路线,就在犹豫之际,身后的踢踏声愈发靠近。

      来不及思考,卓意荣深吸一口气,提着身体的重量,谨慎地踩上。

      一点点地挪动,就差几步路的时,不慎潮湿暴露的电线触电,刺痛之外,她的头皮整个发麻,从三层楼的高度向下坠落。

      “电视里为什么逢崖必跳呢?”

      江舟游嘴上这么吐槽,但还是看得入迷。

      基金会的人都来茶餐厅的吃早茶,就看见清晨剧在播放。

      “诶?”陈寅松上餐时才发现自己多做了一份,“啊!少了阿荣嘛!”说着拍了自己的脑瓜,“我就说嘛。她人呢?”

      “人都没把我们当自己人,热脸贴冷屁股……”

      施北谦欠欠的语气本来还想再挖苦,被坐旁边的沈盈辉踢了一脚制止,低声说:“别说了。”说完瞥了眼江舟行。

      沙发上坐着的江舟行听到这些话难免倒胃口。

      喝完阿华田就离开了。

      “你看你嘴贱。”

      “辉姑,我哪里说错了?”

      “人才来一年的时间,你说这些话才是要挑事吧。我也不想吃了。”苏凌凌抽张纸巾包着两个流黄包走了。

      天空像是被一层塑料袋包裹着,看不见一点阳光,海洋的水汽还在蒸发,阴天的村寨道路更加灰扑扑看不清。

      江舟行出门后没有发现卓意荣的身影,自言自语地嘟囔,“回家怎么也不说一声?都相处那么多时间了还是这么不熟吗?”

      说着,他便往家的方向走。

      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

      磨磨蹭蹭地走了半个小时,刚扭开房间门就听外面砰的闷响,像是垃圾袋被投掷到地面的那种动静。

      江舟行无奈地挠挠头,“真是说不听。”

      基金会在一年前就粘贴了禁止高空抛物的规矩,想抓人抓个正着的开窗,却看到一直寻找的人。

      身体因为撞击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泥泞不堪的路面,苍白似油画里患有肺结核病人的胴体。骇人的模样让江舟行脸上的血色因担心被瞬间抽离变得惨白,着急地纵身一跃,上了窗台,凭借着身体对寨子的肌肉记忆让他能以最快的速度跳到卓意荣身边。

      身体上没有血液,看不到伤势,只有骨折后尖刺的疼痛让眼泪和冷汗止不住渗出的液体打湿了瀑布般的长发,发丝融入沃土,像是盘根错节的树根紧扎于大地。

      他想要把她抱起来去诊所,好心办坏事。

      手臂刚碰上,剧痛便席卷全身,胸腔不自然的鼓胀,一口鲜血涌出口腔,“别动。”她费劲地吐出两个字,仅仅这几个字都足够拿去半条命。

      “好!好!我不动,我打电话给余馆,给林赋顾,我有他们所有诊所的号码,别害怕,你别害怕。”

      江舟行的大喊大叫反倒让卓温元的捉拿计划暂时搁置,他可不想让别人知道继卓家大小姐之后再有人和泣仙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有一点点的关联新闻报道。
      在三楼那扇窗户消失的黑色西装。

      打消死亡后才被发现的忧虑,卓意荣松了口气。

      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村寨所有的诊所空间小,惨叫声打在墙壁上返回,再打到墙上又返回到耳边,嘈杂的环境让卓意荣猛然惊醒,随之扯到打石膏的右手臂、两条腿和肋巴骨,惊叫引来在旁边隔断的林赋顾。

      “醒啦?你稍微等等。”安慰一句,他就回身和自己姑姑报备去检查卓意荣,“这里的产妇就只能交给您了。”

      林赋顾摘着橡胶手套回来,两双手上起了红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过敏皮炎膏,顺便把手搓热才开始检查卓意荣的五感有没有因此受到影响,“你怎么从楼上摔下来的?”

      “卓温元……哦,就是我爸来抓我回去和石以桥复婚。”

      “怪不得。石以桥是吃下村寨的开发商集团的董事之一吧。”

      卓意荣听着话心里不得劲,“林医生,你这话是觉得我该回去复婚拖延村寨的拆迁吗?我即便和他复婚,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林赋顾迟钝了一秒,转而一笑,“荣小姐。我不知道你曾经都经历了什么,但不该把对那些人的厌恶转移到我们这些你从未接触过的人头上,毕竟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的利益争夺。你和王斐瑶确实很互补。”

      “王斐瑶?你和她什么时候熟了?”卓意荣语气里似带着些吃味。

      “就是看过几次病……”林赋顾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你终于醒啦!”

      两人没聊上几句,诊所的门又开了。

      两人都以为是病人,回头一瞧,是江舟行。

      在卓意荣昏死的这段日子,江舟行每天早上上班前都会赶来诊所看一眼身体恢复情况。

      卓意荣原本就是爱挑食的人,之前一直有吃维生素的习惯,现在来了村寨没有条件雪上加霜出现营养不良的状况,骨质疏松只能躺床上休息愈合骨头,没个一年半载的好不了。林赋顾给她又拿了些维生素片,叮嘱江舟行这几个月让盛本和学堂的工作尽量别排她的班次。

      “犯不上和他说,本人不是在这呢吗?”卓意荣从轮椅上起身去拿过药物。

      “看看!又争强好胜,每个病人都这样,这么厉害还来看什么医生啊?”林赋顾最烦逞能的病人。

      “哥,你也是说几句还生气了呢?我们马上就走,走走……”江舟行赶紧出面顺势推走坐在轮椅上的一句话还来不及反驳的卓意荣。

      立夏还未到,四月天的歌祁已经褪去最后一丝丝的寒意。

      当第一枝树杈抽出嫩芽,绿意很快会顺着风北上。

      轮椅在泥泞的土地上撵出两条痕迹,横穿过整个寨子。

      村寨里的工厂关了许多,居民和以前的生活相比更为繁忙,但还会驻足和卓意荣寒暄几句,看到她能从鬼门关再回来都感到幸福。瞧瞧他们脸上的笑意,再看看低廉的工资和紧凑的工时,以及随时会被收回的休息地,没有消磨殆尽对结果的期待。

      与之反差的卓意荣则是满脸写着毫无留恋的无言。

      掐着手指算算时间,已经过了当初说好的三月让居民全部动迁的日子,按理来说这都四月了早该人去楼空了,“怎么还有店铺还在营业?”

      “哦,你还不知道。”

      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五位业主在第三方公证下达成了每人在泣仙寨的占比,通知开发商在后天的农历十八重新谈判,还要召开记者发布会,借此来向基金会施压遣散所有居民。

      后天的签约仪式是基金会最后的机会。

      “还有人没走,你们是想出办法了?”卓意荣仰头看向江舟行。

      “没有,所以做好最坏的打算,可能真要过上流浪的生活了。”无力改变现状的无奈让他深深叹了口气。

      天下无不散筵席。

      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只是卓意荣没想到自己才来一年时间就到头了。眼下五位业主之间的利益达成一致,泣仙寨终究不是能让人长久栖身的地方,还会有下一个泣仙寨允许他们容身吗?

      盛本还在营业。

      卓意荣抬手准备开门,有个小玩意抢先一步开了门,钻了进去。随着惯性,门一晃一晃的开关差点撞到她,好在江舟行眼疾手快地拉回轮椅,卓意荣看着包子滚到地上沾灰,心脏有种骤停的绞痛,“这是什么情况?”

      江舟行一边赶紧捡起包子剥掉外面一层的面皮,安慰卓意荣没事没事;一边赶紧想着进盛本抓“凶手”。

      两人进到店铺,就看见“凶手”趴在柜台上。

      “冯相宜!你怎么回事!”

      “天哪!小荣姐……是你吧。”还没等到冯相宜辩解几句,柜台旁边的工作人员的进出门先开了,许扶云捂住发酸的鼻子,顾不上因湿润而瞬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看着眼前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模样。

      在一边备受冷落的冯相宜有些生气,九岁的孩子正是人际关系敏感的年纪,叉着腰,“我是客人诶!”

      嗓音还未脱去奶气的年纪,威胁也变了味道。

      三人因这威胁一扫悲伤。

      冯相宜来做生意。

      纯银打造的平安锁,是她父母留给她最后的礼物。

      卓意荣细细地端看那个平安锁。

      现在的市场上黄金都买不高价,这种银制的饰品更不能有高价的可能,锁上的花样简单,工艺也普通,说句实在的连进当铺被割肉的资格都没有。

      “相宜,你为什么要当这个平安锁?”许扶云拿过卓意荣手中的锁,语气里带着些怒气。

      冯相宜的父母是歌祁东部山城里的农户之一,本来日子算是过得去的人家。只是意外发生在每时每刻,在一次夏天雨季的山体滑坡事件,为了救三个在山上迷路的孩童,他们的生命让三个孩童得以延续。

      这件事情在当年轰动歌祁。

      卓意荣也有所耳闻,当时还在读大学的她一直有听到班上的同学说他们俩夫妻是不是傻?
      傻不傻呢?

      相比讨论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王斐瑶倒是和卓意荣更加在意另一个疑点。

      被救的三个孩童的家庭也只是普通的工薪背景。

      那尚在襁褓中的冯相宜去处是哪里呢?

      没想到八年后,她出现在了泣仙寨,看起来这些年过得勉勉强强,已经到了要变卖唯一家产的程度。

      “呃……不是说盛本什么生意都做吗?”

      冯相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找理由的行为并不做好这次目的。

      卓意荣在一旁蹦出一个让人害怕的推理,抬手拍拍后面放在轮椅椅背上的江舟行的手,示意有话要说。

      江舟行弯腰到她耳侧,转头间,差点嘴唇挨上脸颊。有些扭捏地向后缩了缩脖子,“那个什么……呃,哦,想起来了。”大脑短时间的空白,耳朵根却像是打了腮红,“这小孩不会是村寨里有混混收保护费吧?”

      “嗯?不能吧。等一下。”江舟行思考了一会儿,走到冯相宜身边蹲下,收了平安锁,“小行叔接了,等明天这个时间点你拿个黑色包包或者袋子再来拿钱,好不好?”

      “好耶!”冯相宜开心地跳跃着离开。

      现在冯相宜高兴了,许扶云又开始难哄了。

      许扶云从台后拿着账本出来,从去年年底开始盛本的流水都开始日益减少,本来盛本就不是靠典当赚钱,一直依靠处理东篱酒店拍卖行的那些“艺术品”中间差价的几条路被砍断后,盛本几乎是名存实亡。

      “不是我不想帮,这六千……盛本也已经拿不出来了,真的要动用到基金会的钱吗?”许扶云转了一下腿边的椅子,乏力地坐上去,将头压得低低的。

      三人坐在会客的偏厅,窄小的会客厅在这漫长的沉寂中显得却意外的空荡。

      “我们先弄清楚冯相宜要这钱的原因再说给不给的问题吧。”江舟行最先站出来给出下一步的计划。

      江舟游每次去不在村寨都是江舟行独当一面的时候。

      以前在餐桌上聊天,江舟游就评价自己的亲弟弟是个懒驴,打一鞭子走一步的那种人,不算没救。

      卓意荣身体问题被留在店铺看店,如果有人来典当当然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许扶云则被安排去跟踪冯相宜一整天的行踪;他自己则是去找高姨、寅叔之类的好事人群打听有没有相关消息。

      计划交代清楚后,店铺里只剩下卓意荣一人。

      轮椅的滚轮在瓷砖地上发不出声响,只是砖面上留下的大量的车辙痕暴露了她此刻的煎熬。

      风声轻轻,门口占风铎的叮咚不停。隔着厚墙还能听闻麻雀的翅膀扑腾,带来不远处街道汽车鸣笛。

      一个人的世界安静又喧嚣。

      其实在卓母离世后,卓意荣本来都已经习惯了当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果然,她还是不要学着太开心的生活才好,不然,就会变得患得患失。落寞没多久,外面传来吱嘎嘎的开门声打扰这幽静的时刻。

      卓意荣原以为是出去打探消息的两人之一,本没想动弹。

      “你好,还营业吗?”

      陌生的口音引卓意荣从里间出来,出于身体完全无法站立,她只能面对面的进行交易,反正还有屏风遮挡应该没问题。对方是个中年男人,打量偏瘦的体型大概有了中年人的年纪,但头发大半是银白,眼睛里满是世故的狡猾,卓意荣猜测多半已经有五十出头。

      “先生,还在营业的,您有什么要典当的吗?”她脸上挂着职业微笑,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男人留神周围环境,确定无人后,才拿下胳肢窝处夹着的文件包,他小心的从里面拿出一团用天鹅绒般绸缎的布料,打开布料里面是个类似戒指盒大小的暗红色牡丹纹匣。

      神神道道的动作,看得出男人很重视这个宝贝。

      随着匣子被男人打开,仿佛有道金光刺眼,卓意荣无意识地眯了眯眼。

      她睁开眼,看清匣子里是颗小拇指两指节大小同体透白的不规则珠子,在灯光下反射处琉璃那样五彩的颜色,“这!是个什么东西?”

      男人无语的鼻孔粗气,小声解答道:“舍利子。”

      “这么珍贵的宝物你舍得?”卓意荣知道舍利子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物什,所以需要问清来历。

      “没办法缺钱嘛!这可是传说中首都金京的千海寺庙里千年前无动主持火化后留下的骨舍利,后来经历动乱,这颗舍利子被辗转多次到了我手上。”男人见卓意荣磨搓头皮,眼里满是狐疑神色,连忙又从文件包里拿出一叠纸,“这些是我在拍卖所得到有关它的所有材料,你应该不陌生吧?”

      卓意荣撇了他一眼,“行。我打个电话给我们话事人,再做决断。”

      “别啊,我着急着呢!我纵横商场多年还能骗人啊?”男人抬手压住她按键的手,“我仅仅出价一百万,一个月后就来赎回,你们每天都能有四百多的利息,即便不回来赎。”

      别的行当,她可能会认为自己判断有误,但商贾出身的人,对于判定一个商人诚不诚心还是有一定的发言权。

      卓意荣又开始撕扯垂落在腰间的发尾,扯落发根时,滋滋的疼痛让她可以冷静的运作大脑。

      她在想若这舍利真是无动大师火化而得的宝贝,不至于脱不了手?眼前这个男人的行为古怪,眼神飘忽,语言却带着些胁迫的急切。

      但眼下村寨确实需要钱周转。

      而且,及时不想着村寨,她自己也需要为将来的去处打算。

      “那么好的事情会想到我们家?”卓意荣拿着手机晃了一下,“我打个电话。”

      “啧。”男人脸色不快,再次对上卓意荣没有一点松脂色的黑洞洞的瞳孔时如同看见深渊中被毒液腐蚀后烂泥一样的自己,不由得退了半步,松口让她打了电话。

      可惜这争取了那么久的电话没有打通,手机听筒那边一遍一遍的播报着转到语音信箱的机械播报声。

      就在卓意荣陷入两难,在盛本的能否再续命的关键时刻。

      外面的门终于又响起了“吱”的开门声。

      “是有客人啊?”江舟行找到高岁百打听个了七七八八。

      “太好了!是我们小江总,客人您坐着稍等一下。”卓意荣推着轮椅的滚轮往门口方向费劲地挪动。

      还有几步路到门口,江舟行就大步迈上去握住椅背,“哎呦?不用特地迎接我。”

      “脸皮真厚。”卓意荣带着些嫌弃地撇开头,转眼立刻压低声音说,“有个很奇怪的客人,我不太建议做那一单。”

      江舟行推着她走向会客的沙发,两人移动得缓慢。

      声音从卓意荣的头顶传来,江舟行带着气声询问:“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说是抵押舍利子,还是金京千海寺那位千年前的无动大师留下的身后物。苏凌凌不是去接私家侦探的活了,我不会用她设计的那个搜索软件,我打电话给你姐,结果也没通。”

      “行,我看着办吧。”江舟行回复她的话音刚落,嘴角就扯出一个弧度,“就是这位先生要抵押是吗?怎么称呼?”

      “蒋文生。”

      “好的,蒋先生。我们这边现在店铺已经要关闭了,你把这个宝贝存放在我们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好去处。”

      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蒋文生也没什么耐心,从沙发上起身。

      “我调查到上次你们郑业主进医院的事情引起社会强烈的不安情绪,不少人都抛售股票离开歌祁。因为那次事件石以桥的万厦集团股价跌了不少,有内部消息说是有要压价的打算。”
      话音到这结束,蒋文生见对面两位似有听下去的意思。

      便在这时,他顿了顿,慢悠悠地坐会沙发,抿了口凉了的茶水润喉,“我想五位业主应该是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估计这个泣仙寨还能苟延残喘几年时间,二位真的不考虑吗?”

      生机与危机,大多时候是朵双生花。

      江舟行认为只要把握好机遇,就能彻底上岸。

      他的这个言论,卓意荣首个持反对意见,“江舟行你要赌没意见,但你怎么确定不会影响到盛本呢?我还是觉得这个蒋文生奇怪,他哪来的万厦集团的内部消息?我担心会不会是石以桥来搞事情?”

      “不会吧?就去年救你那件事还再斤斤计较?他都是总部的执行总裁不能这么小心眼吧?”

      卓意荣看着江舟行眼里还保留的天真就想暴躁,“看得出来,你姐把你照顾的很好。”

      “两位讨论的怎么样?”蒋文生打断他俩叽叽喳喳的对话。

      江舟行犹豫片刻应下了这次的生意,至于那一百万的款项,他准备要挪用了基金会账户上的钱。

      基金会办公室已经关了好几天,结了几个小蜘蛛网在生锈的大门上。许扶云回店铺时看见办公室的门开了,好奇是不是江舟游回来了,结果看到本该在看店的卓意荣。

      “你疯了吧!”

      卓意荣还是头回见到许扶云这样大吼,像是一只雌性老虎那样暴怒的状态,微微弓着身,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像写着生人勿近。

      江舟行没想理会这个刚成年的黄毛丫头,甩手要回盛本把百万的支票给蒋文生送去。

      没想到许扶云抬手拽过他的外套,甩了个半圆的弧度,办公桌上的物品撒的满地都是,人则是直接被丢到墙上。

      好在江舟行曲臂垫了一下自己与墙壁之间,得以缓冲,不过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的头有些晕乎。“你只是基金会的一个员工而已,真把自己当我姐的左右手了啊!对我瞎嚷嚷!”

      “我是员工,你是什么!吸着姐姐血长大的废物!”

      两个人没用嘴吵吵几句,就扭打成一团,看得出打在对方身上的力气都像在下死手。

      卓意荣赶紧拉刚刚被一起带过来的冯相宜入怀中,遮住她的眼睛,“没事,没事的,哥哥姐姐就是有点,呃……意见不和而已。”

      毕竟是村寨长大的孩子,没参与斗殴也见过斗殴。等到冯相宜从呆滞的神色中恢复过来,发出洪亮尖锐的哭声,才终于把打架的两个人从愤怒的情绪里拉出来。

      江舟行推开许扶云,“要没时间了!”

      地板上只有他的几滴血液证明了刚才在这里的大战。

      卓意荣叫不住他奔跑的步伐,只好先专心照顾负伤的许扶云,万幸两人都是赤手空拳,到最后也只是皮肉挫伤,涂点红药水没几天就能好。“你们倒是不会心疼我这个伤者还要照顾你们,说你们平日有这么多不满,还能相安无事当同事也是蛮厉害的。”

      “没事,相宜不哭啊,姐,哎哟!痛!”许扶云轻拍冯相宜的背部本想安慰,但没忍住药水刺激破皮时的刺痛。

      “现在知道痛了?刚打架不喊痛?”

      就这样三个人你靠着我,我靠着她的奇怪姿势慰藉着彼此脆弱的心理。

      夜色降临在傍晚的五点左右。

      卓意荣还在基金会的办公室里等江舟行回来,她认为今日事还是今日毕,不然晚上都要睡不好觉。

      夜里开始下雨,雨声淅淅沥沥催人眠。

      忽然卓意荣感觉腿上有重量覆盖,睁开眼,还是那张青紫的脸,憋不住笑出声,“事情办好了你怎么也不处理一下伤口,等明天该发炎了,到时候痛死你。”

      “冯相宜回去啦?”

      “是。扶云回家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问她的意思。”

      卓意荣放下药水瓶,捧起他嘟嘟喃喃的脸颊,盯着他的眼睛说:“江舟行,没必要啊。我陪你去和扶云道个歉。”

      江舟行移开头,涨红的耳根暴露了他当下局促的心。

      这样稚嫩的反应倒是让卓意荣有丝窃喜从心底升起,她从手边的办公桌上拿来剩下已经冰凉的盒饭,“不嫌弃凉了的话,就吃了吧。”

      “你呢?”江舟行拿盒饭的手停在半空。

      “一份盒饭店家怎么会送?”

      卓意荣的手机忽然响起,她看了一眼,“对了,还好定了闹钟提示。相宜那个事情你应该从高姨那边也打听到了吧。”

      “你说在周玉凡家的那个剩鱼妹考上晟北高中的事,我下午本来回盛本就是和你商量这件事情。”

      剩鱼妹本命蔡胜语,才十六岁的年纪有着像是狗血小说的人生。

      她是父母在内陆务工,长期没人管,在刚上初一时在网吧和一些社会上的地痞流氓鬼混在一起,差点染上毒,是被庞小姐及时发现救了下来。没想到人挺争气,或许本性不坏,在短短三年的时间从吊车尾直接被重点高中提前招生了。

      有的人从出生起身上就是带着傲气。

      读书人更是。

      蔡胜语得知就读晟北高中要交集资费以外每学期学费还要八百块,之后生活也需要费用。这些诱因加在一起摇摆着她读书的心。

      读书确实不是件便宜的投资。

      卓意荣读了整整十六年的书,但现在每个月工资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也就五百块钱,好像让她去劝说继续深造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江舟行看出来卓意荣心里的想法,刚想劝,反倒她先开口说话,“读吧,还是得读的。”像是给自己的想法增加点信念,多念了一遍。

      办公室的门猛然被撞开,许扶云气喘呼呼地扶着门把手,“不好了!凌凌进警察局了!”

      苏凌凌偷拍人出轨证据,不慎被人当场抓住。等到卓意荣三人赶到警局时,江舟游先一步到的警局,已经在办理交保证金之类的事项。

      凌晨,警局还是彻夜通明,人来人往。不少是醉酒戏瘾上身的“影帝”、酒醒后悔的“智者”、寻衅滋事的“看客”和痛苦呜咽的受害者,以及焦头烂额的民警同志。

      人间缩影似乎融合在这一画面。

      有一阵子这样的观察记录片红极一时,以前卓意荣能看通宵,她一直以为是有剧本演戏,没想到真实世界的情况只会更混乱,像是一锅热过一遍又一遍的食物,已经找不到想吃的那个食材的模样。

      整个过程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

      苏凌凌从里间的过道出来跟个没事人一样,她从事私家侦探以来就想过会有这一天。江舟游是紧跟着出来和上次见过的李警在后面交流。

      卓意荣因为受伤昏迷的缘故,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江舟游。今日再见没想到人憔悴了很多,看起来她才像是那个符合病去如抽丝的精神状态,灰紫的眼袋已经垂到了鼻峰的那处,颧骨也微突,但依旧保持这体面的气质,整个人的呈现像是一种风干的蜜饯。

      几人站着警局门口,有种梦回到孩童年纪等家长的鼻酸。

      江舟游处理好出来只留了卓意荣,“你们打车回去,我们得去殡仪馆取一下辛天宇和他小姨的骨灰。”

      “她腿脚还没好呢,还是我陪你去吧。”苏凌凌跳出来抗议。

      “你怎么回事?”江舟游才注意卓意荣坐在轮椅,两条腿打着石膏,脖子上还带着护颈的圈。

      “这……说来话长,总之现在没什么大问题。”卓意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缓解被人关心的尴尬。

      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许扶云是下一个人选,苏凌凌有点半强迫地推着江舟游上车,“她能有什么大事。走吧,我们。”江舟游倒也没有要特定的人做助手,也就同意了和苏凌凌一同去取骨灰,走之前留下了对于明天和石以桥谈判的任务。

      半夜的出租车不好打。

      三个人边走边看情况,顺便可以减少车费。

      卓意荣坐轮椅被人推着走倒也是不累才对,但是为什么现在还是会有中心脏吃劲的憋闷感呢?

      昨天傍晚刚出于理念不合大打出手,还没过六个小时就同屏出现,刚在警局人多,卓意荣还能假装看不见两人之间的恩怨。

      她微微抬头,只敢翻着眼皮偷偷观察背后和左手边的动静。

      一路无话比一路吵架更让中间人难做人,卓意荣硬着头皮开口提议买点宵夜回去,问两人有什么想法。

      不料又吵起来。

      一人说一人就反驳。

      不仅没吃到宵夜还是徒步走了快两个小时回的村寨,要是三人再墨迹一点还能搭上江舟游她俩返程的车。

      次日,又是一个通宵加班夜。

      不同于往常的加班,今天他们是真的到了要清算基金会最后的流动资金。其中大部分是要给基金会的十三位成员的工资和补偿。

      这次,江舟游出差主要是去谈之前签约合作的厂房可不可以暂缓交货时间,但商场如战场,没多少老板愿意同意这方案,合同毁约的赔款又让泣仙寨背上一大笔数额。

      在工厂哪里没讨到好,江舟游就想打听有没有便宜的地皮,结果一听她是泣仙寨的人,立刻狮子大开口。

      船破又遇顶头风。

      墨菲定律好像死死的笼罩在泣仙寨的上空的玻璃罩子,透不进去新的生机,也散不尽旧的死气。

      歌祁说大,容不下一个泣仙寨;泣仙寨说小不小,能容下上万的人。

      多方碰壁下,是个人都会被负能量裹挟。江舟游的不例外,一个人把自己锁在独立办公区,基金会的大堂则是被苏凌凌、许扶云和江舟游三个人的叹气声挤满。

      卓意荣听得厌倦,怒拍桌子,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干嘛呀都!这不是还没到最后的时刻嘛,怎么不能再使使劲呢?这不是都还喘着气呢吗?有时间叹气,没时间想办法吗?不能总靠江舟游一个人吧!”

      三个人呆愣不动。

      “走!去把五个业主绑一个人来,只要有一个人没能在合同上签字就不能动工。”

      三人似乎被鼓励到了,也扔下手里的账本,“对!没错……”

      刚恢复的士气,独立办公室的门开了,三人又蔫吧了。

      江舟游轻轻咳嗽了几声,太久没说话喉咙有点干,“这个动迁不会再继续了,你们三去通知所有居民明天上午九点去寨东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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