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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气象站的星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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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放学铃刚响,亓元赫就蹿到了连宇桌前:“连宇!明天真要去那个废弃气象站?林秋野说他爸有车,可以送我们到山脚!”
连宇正往书包里塞星图手册,闻言抬头看向窗外——傅硕修站在香樟树下等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他加快手上动作:“嗯,傅硕修已经和学校打过招呼了。”
“靠谱!”亓元赫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我让姜俊明把天文社的老式六分仪带上,他说要验证什么‘古典观测法的精确度’……”
校门口的小吃摊飘来臭豆腐的香气,傅硕修接过连宇的书包挂在自己车把上:“湘江水位上涨了。”
“啊?”
“气象站的路可能会被淹一段。”他指向南方,湘江在暮色中泛着粼粼波光,“要绕石峰山走。”
连宇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薄荷糖——这是他在校门口小卖部新发现的株洲本地牌子。傅硕修接过糖时,指尖在糖纸上摩挲了一下,包装上印着“洞庭”二字,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
次日清晨,林秋野父亲的面包车在石峰山盘山路上颠簸。葛梦婷抱着望远镜坐在副驾驶,后座挤着连宇、傅硕修和不断抱怨的亓元赫:“姜俊明你往那边挪挪!你书包里的圆规扎到我腿了!”
废弃气象站藏在半山腰的松树林里,白色围墙爬满爬山虎。推开生锈的铁门时,连宇发现傅硕修对这里熟悉得反常——他径直走向东南角的工具间,从窗台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你来过?”连宇小声问。
傅硕修打开观测室的门锁,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初中参加气象竞赛时。”
观测室里堆着泛黄的纸质记录簿,墙上还挂着1998年株洲特大洪水的降雨量图表。最引人注目的是屋顶可手动旋转的金属穹顶,傅硕修转动绞盘时,齿轮发出年迈的呻吟,但最终露出一片湛蓝的天空。
“这地方绝了!”林秋野架起三脚架,“比天文台还带感!”
姜俊明则对墙角的老式气压计着了迷,眼镜片上反射着仪表的金属光泽:“你们看这个水银槽的设计!完全符合1906年《国际气象观测标准》……”
连宇凑近傅硕修正在调试的望远镜,镜筒上刻着“株洲二中1987届校友赠”。透过目镜,他看见湘江像一条银色的缎带,蜿蜒穿过城市。
“以前……”傅硕修突然开口,“我在这里看过猎户座流星雨。”
他的声音很轻,连宇却听出一丝罕见的怀念。
傍晚云层骤聚时,亓元赫正嚷嚷着要下山买奶茶。
“要下暴雨了。”傅硕修皱眉看向西边,天空已经泛起诡异的青灰色。他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在观测室的铁皮屋顶上,声势骇人。
“完了完了!”葛梦婷翻手机,“气象台发布橙色预警了!”
林秋野打电话给他父亲,得到的答复是山路已经出现小型塌方,车辆暂时上不来。
观测室里突然陷入黑暗——停电了。
“别慌。”傅硕修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沉稳,“工具间有应急灯。”
连宇摸出手电筒跟上他,雨水从穹顶缝隙漏进来,打湿了傅硕修的肩膀。工具间里堆着发霉的雨衣和胶鞋,傅硕修踮脚从最高处的柜子取下一盏老式煤油灯,玻璃罩上积着厚厚的灰。
“你连这个都知道?”连宇帮他擦拭灯罩。
傅硕修划亮火柴,暖黄的光晕照亮他沾了雨水的睫毛:“1998年洪水时,这里是临时避难所。”
煤油灯的光摇曳着回到主厅,照亮众人惊魂未定的脸。姜俊明居然还在记录气压数据,亓元赫则哭丧着脸:“我的手机只剩10%电量了……”
暴雨持续到深夜。
众人围坐在煤油灯旁分食背包里的干粮,葛梦婷突然提议:“我们来讲鬼故事吧!这种地方最适合了!”
“别!”亓元赫往姜俊明身后缩,“要讲就讲天文社历任社长的传说!”
林秋野坏笑着摸出手电筒照自己的脸:“听说十年前有个社长在这里观测时,望远镜里突然出现一张……”
“是1987届的周学长。”傅硕修突然打断他,“他在校期间发现了小行星株洲星,后来去紫金山天文台工作了。”
众人愣住,连宇噗嗤笑出声:“傅大学霸的鬼故事版本果然不一样。”
灯芯爆了个火花,傅硕修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示意连宇伸手。
“干嘛?”
“教你折纸星星。”傅硕修的手指在灯光下修长分明,“暴雨天看不到真星星。”
连宇学着他的步骤折叠,粗糙的纸张上是傅硕修记录的星象数据。当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成型时,他发现自己和傅硕修的手指都沾了墨水,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蓝。
亓元赫凑过来:“我也要学!”
傅硕修把本子往怀里一收:“天文社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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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雨势渐小,连宇在观测椅上打盹时,有人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傅硕修的脸在应急灯的光晕中格外清晰:“云散了。”
穹顶外的天空呈现出暴雨洗涤后的通透,银河从未如此明亮。连宇凑到望远镜前,看到木星的条纹和土星环清晰可辨,甚至能辨认出仙女座星系的悬臂。
“比天文台看得还清楚……”他喃喃道。
傅硕修调整着焦距:“因为海拔和空气湿度。”他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还有……”
“还有什么?”
傅硕修没有回答,只是指向天顶:“天鹰座。”
连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银河两侧的牛郎织女星熠熠生辉。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讲的故事,说这两颗星每年七夕才能相会一次。
“其实它们永远隔着16光年。”傅硕修说,“比人类的一生还长。”
连宇转头看他,发现傅硕修正望着自己,煤油灯的光在他眼里跳动,像被困住的星辰。
山下的株洲城渐渐亮起灯火,湘江上的货轮鸣响汽笛。在这个被雨水浸泡的夜晚。
六月初,连宇在整理天文社资料时,偶然翻到了傅硕修的观测日志。
那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最新一页的页眉写着「6月7日」,但日期被反复涂改过,墨迹晕染成一片模糊的蓝。旁边还画了一个星号,笔力透纸,几乎划破纸张。
连宇盯着那个标记看了很久。6月7日——不是什么特殊的天文现象,也不是学校的活动日。他正想往后翻,身后突然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傅硕修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连宇慌忙合上本子:"抱歉,我不是故意......"
"没事。"傅硕修走过来,把一叠新打印的星图放在桌上,"下周三的观测计划。"
他的语气平静,但连宇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星图上无意识地敲击,节奏像摩尔斯电码一样难以解读。
窗外,阳光透过香樟树叶,在笔记本封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周六下午,连宇和亓元赫在器材室清点设备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敲开了门。
"请问傅硕修同学在吗?"老人穿着老式中山装,手里拎着一个皮质公文包,"我是87届的周明远。"
亓元赫的嘴张成了O型:"株洲星的发现者?!"
连宇赶紧跑去天文台叫人。傅硕修正在调试新到的CCD相机,听到消息时手一抖,差点碰倒三脚架。
周学长带来的老相册在活动室传阅,泛黄的照片里,年轻的观测者们站在同样的气象站屋顶。当翻到一张望远镜的特写时,傅硕修突然问:"这台设备还在吗?"
"在紫金山天文台的仓库里。"周学长笑着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傅硕修脸上停留了几秒,"你父亲当年用它发现过一颗变星。"
活动室瞬间安静。连宇猛地转头看向傅硕修——他从未提起过自己的父亲。
傅硕修的指节在桌下微微发白:"我知道。" 周学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他托我转交的。说等你准备好观测梅西耶天体时再打开。"
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让连宇心头一震——和傅硕修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苍劲。
傍晚,连宇在湘江风光带找到傅硕修时,他正盯着江水出神。
株洲大桥的灯光倒映在河面上,被晚风吹碎成跳动的光点。连宇默默递过一瓶冰镇汽水,瓶身上的水珠滴在两人之间的长椅上。
"我父亲是搞射电天文的。"傅硕修突然开口,"常年待在贵州的FAST基地。"
汽水瓶上的"洞庭"二字在暮色中泛着微光。连宇想起自己书桌抽屉里,母亲留下的那本 《株洲地方志》,扉页也有类似的字迹——"给小宇,等你长大一起看"。
"6月7日是什么日子?"他轻声问。
傅硕修转动着汽水瓶:"他答应回来带我去天文台的日子。"他的声音很平静,"十年的前。"
江面上的货轮拉响汽笛,惊起一群白鹭。连宇突然明白那个被涂改的日期意味着什么。
"下周三是英仙座流星雨初期。"傅硕修站起身,"要来看吗?"
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单薄,连宇追上他时,两人的影子在湘江边重叠成一道长长的痕迹。
深夜,连宇接到傅硕修的电话。
天文台的穹顶全开,初夏的银河倾泻而下。傅硕修坐在观测椅上,那个未拆的信封放在膝头。
"要打开吗?"连宇问。
傅硕修摇头,指向天顶:"先看那里。"
望远镜里,M57环状星云像一枚漂浮在宇宙中的蓝绿色戒指。连宇调整焦距时,听到信封被拆开的沙沙声。
里面是一张手绘的星图,标注着6月7日凌晨3点17分的天象预测。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真正的星辰不会失约,只是需要更长的等待。——给FSX"
傅硕修的指尖在父亲签名上停留了很久。当时钟指向3点17分时,一颗火流星突然划过天顶,拖出长长的金色尾迹。
"许愿了吗?"连宇轻声问。
傅硕修望向还在颤动的星空:"不用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连宇听得清清楚楚。在这个六月的深夜,有些约定终于以另一种方式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