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莫尔庄园谋杀案》咸鱼森林

12、吻我，或杀了我

　　时间回到现在的布莱克莫尔庄园。

　　那些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像红丝绒幕布拉开后的荒诞剧目。阿尔斯顿子爵踩着遍地的尸体和鲜血，如同剧场的主持人般操着一口正统的英式发音，热情洋溢道。

　　“观众老爷们，也许你们会心存疑虑。”他向虚空的一隅望去，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律师死的那一夜，亲爱的约瑟夫看似在追踪凶手。但其实呢，他在为我望风。”

　　他浮夸地鞠了一躬。

　　“亲爱的约瑟夫，我最忠诚的仆人，你是我最珍贵的财产，是我在这个可怕的生存剧场中挚爱的伴侣。在你饱受折磨的内心深处，请知道这一点——你破碎的灵魂使我变得完整。”

　　阿尔斯顿涌出病态的热切凝视着约瑟夫，而后者面无表情，黑曜石般的眼眸中隐藏着复杂的情绪。

　　许久，约瑟夫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是的，我的主人，我将永远忠诚。”

　　他握住阿尔斯顿伸过来的手，轻轻捧起，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就在这时，约瑟夫的另一只手悄然滑进大衣内侧，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两人纠缠在一起，看似亲密无间。

　　阿尔斯顿的手指病态地摩挲着约瑟夫的脖颈，像是爱抚，又像是威胁，像蛇一样死死缠绕住猎物。他垂眸，隐隐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氛围。然而约瑟夫轻轻吻住了他，温暖的嘴唇看似温顺、充盈又柔软。

　　约瑟夫蜷曲的指间持一匕首。在他们俩亲热的时候，匕首的冰冷刀锋狠狠扎入阿尔斯顿的胸膛——

　　很快、很准。

　　“唔！”阿尔斯顿猛然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鲜血从嘴角溢出。“为何...约瑟夫......”

　　约瑟夫面无表情，俯身靠近他耳畔。

　　“因为，我的主人，这一切...都属于我了。”

　　血液喷涌而出，源源不断，很快在胸前洇开一大片猩红。子爵愣了一下，在钝痛从神经末梢爬上大脑时，他眼中流露出痛苦和神志不清的餍足：“啊，想到约瑟夫将刀锋转向我……多么令人愉快的反常。”

　　“这将是一场背叛中的背叛游戏，一场统治与服从的扭曲之舞。我会感到快乐吗？也许，以一种扭曲的方式。”阿尔斯顿不退反进，让刀尖更深地扎入心脏。“事实上，我有时候会幻想这一时刻，幻想你杀了我的这一天。”

　　“可是，咳咳——”他弧度漂亮的嘴唇吐出鲜血，染红了苍白的下颚，给他癫狂的美染上妖异。他的语气带着戏剧性的痛苦，仿佛依偎在情人怀里耳鬓厮磨。

　　“亲爱的约瑟夫，我们认识得那么早，你是何时开始盘算我的？”

　　“见到你的第一刻。”约瑟夫说。

　　“你他妈的。”

　　匕首深深扎入胸膛，鲜血汩汩而出。那张俊美的面容上挂着苍白的冷笑，即使在生命最后一刻，也散发出华丽奢靡的气质。

　　鲜血从他洁白的指间溢出，在月色笼罩下闪着暗红的光。

　　“你永远...也断绝不了我们之间的羁绊。”阿尔斯顿咬牙切齿地喃喃，声如蚊呐。“即使你杀死我，我们也会永远纠缠不清......你忘了我的身世吗，约瑟夫?”

　　一抹狰狞又毛骨悚然的微笑爬上他苍白的嘴角，他捂着心口大笑。“我的母亲...是女巫。她的血统...注定我不会如常人般死去。”

　　他死死盯住约瑟夫，眼神突然清明尖锐如利刃，像濒死的天鹅抖擞最后的骄傲。

　　“即使在死亡中，我的灵魂也会永远缠着你不放…我会在阴影中窥视你的一举一动，找到每一种方法来困扰你醒着的每一个时刻，直到逝去的生命化为诅咒…让你见证自己在我手中缓慢毁灭...”

　　下一刻，死亡平和地笼罩了他扭曲的灵魂。

　　阿尔斯顿那双充满仇恨的瞳仁失去了光，只余下一个苍白的空壳，静静地倒在地上。

　　鲜血在他身下漫开，犹如绽放的红色罂粟。

　　管家约瑟夫拔出了插在阿尔斯顿心脏的匕首，凝视着他逐渐失去生气的身体。确认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后，约瑟夫歪了歪头。

　　他抿起嘴，想模仿阿尔斯顿那样勾起一丝冷笑，但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

　　他准备放一把火。

　　约瑟夫点起一根火柴，丢进了壁炉。很快，火焰便舔舐上墙壁，热浪席卷了整个房间。约瑟夫走到书房的保险箱前，取出了迭戈·布莱克莫尔的遗产存折——上面足以让他衣食无忧几辈子的数字跳跃着，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他的新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

　　约瑟夫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残酷，他只想靠迭戈·布莱克莫尔的遗产避开这个病态而扭曲的世界，度过安稳的余生。

　　也许他会搬到一个阳光明媚的海滨小镇，远离一切血腥杀戮。也许他可以买下一栋朝南的小房子，每天推开窗就可以看到蔚蓝的大海，然后养一条金毛猎犬陪伴自己。

　　也许他会在海边的小酒馆里用餐，不再执着于威士忌和白兰地，而是尝试着各种果酒。他会戒掉香烟，在大海中寻找内心的平静。

　　每天散步沙滩，听着海浪声，治疗他儿时那可怕的创伤——那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图像、深埋体内的病菌。

　　火焰立刻蔓延至四周的黑色帷幔。

　　跳跃的火光照亮了布莱克莫尔庄园哥特式高大的拱门和尖顶窗，将建筑的剪影勾勒得歪斜狰狞。石雕怪兽在火光的舞动中似要挣脱禁锢,舒展开双翼。仿佛整座建筑都在火焰中扭曲、崩坏、重生。

　　管家约瑟夫站在这熊熊烈火前，眼神淡漠地点着最后一支香烟。他深深地吸入一口，让尼古丁麻痹大脑。

　　也许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放纵——没有了阿尔斯顿、鬼魂和这噩梦般的过去，一切崭新地开始。

　　他扔掉了烟，烟雾在火光中飘散开来。

　　就在这时，冰冷的月光下火焰突然燃起炙热火光，将那具冰冷的尸体团团包围。仿佛受到某种激发，阿尔斯顿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手指不自然地蜷曲着。

　　他的嘴唇颤抖着，极其虚弱地吸入一口气。

　　只见那具躯体在月光下抽搐，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站起的样子活像崩坏的木偶。四肢僵硬，头颅歪斜，动作突兀而不协调。他一步步向约瑟夫走来，嘴角的血迹凝固成暗色。空洞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鬼火般的瞳孔中爬过一丝扭曲的暗光，像是来自地狱的鬼魅。

　　他伸出了苍白瘦削的胳膊，死死抓住了那把左轮手枪。

　　“砰——”

　　一声悲怆的枪响划破夜空。

　　约瑟夫感到一阵刺痛，子弹擦过他的胸膛。

　　他瞪大眼睛望向阿尔斯顿，只见他手中的左轮手枪还冒着烟，鬼火般的双目中是让人心寒的空洞。他踉跄着后退，失血和震惊让他难以维持身体的平衡。在阖目前最后的视线里，阿尔斯顿已经跪倒在血泊里，像一尊扭曲的神像。

　　“哈——哈——”

　　阿尔斯顿像一只被剪断了翅膀的鸟那样喘息着、蠕动着，一点点向约瑟夫逐渐冰冷的尸体爬来。他在血泊中挣扎，动作扭曲而怪异，带着献祭般狰狞的神情。他爬到约瑟夫身旁，残破的嘴唇扯出一个惨淡的弧度。

　　火越烧越旺，空气中的炙热仿若要将人熏晕。

　　阿尔斯顿脸上扯出一抹残酷的笑，眼中的那抹蓝迎着汹涌澎拜的赤红火光，跳跃得更野更烈，似要把两人烧成灰烬。他倒在血泊中，怀中还抱着约瑟夫逐渐冰冷的尸体。子弹已夺去了他的生命。

　　事实上，在约瑟夫将他重伤后，这病弱青年勾起冷笑——他早预见了同类相残的宿命。

　　这一切似乎注定的宿命终于在这一刻实现。所有压抑的恨意，扭曲的爱恋，都在这最后的血色漩涡中发泄而出、升华而去。

　　布莱克莫尔庄园逐渐在大火中倒塌。

　　阿尔斯顿突然发出一串嘶哑的大笑，仿佛终于获得了久违的解脱。他抚上约瑟夫已失去血色的面庞，在额头上印下鲜血淋漓的一吻。

　　“我们会在地狱相见的，我亲爱的。”

　　月光从哥特式高窗投下，照亮他们扭曲依偎的姿态。这一刻静谧而恐怖，仿佛定格的油画一般——

　　传奇的终结与压抑的宣泄，混杂成这夜晚最后的残酷乐章。

　　庄园燃起熊熊烈火，将两人的躯体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