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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歇斯底里症候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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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很小就觉得,精神错乱不是疾病的本源,贫穷才是。
它像病菌一样蔓延在每个人的胃里,通过饥饿散播冰冷和痛苦,最终感染人的大脑。
当母亲每个星期日带他去教堂,从那个猥亵儿童的神父手上领“主”的面包;当那个不配被称作父亲的酒糟罐头把自己浸泡在威士忌三天后,花光了口袋里每一分铜币,于是把手伸向了母亲的脖颈。
当他记起在潮湿的黑暗中幻想杀死那些□□犯,砍下他们的手,挖出眼珠子,垂挂在圣母玛利亚的羽翼下——他记得第一次品尝杀戮的快感,就像毒瘾入髓。那时他拧断那个人渣的脖子,看着生命在掌心逐渐流逝的感觉血脉贲张,那个终日虐待他的酒鬼最终在他枕头下气绝身亡。
约瑟夫都相当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大脑也许感染了病菌。
他的思想被这些黑暗经历所驱使,很快就学会了如何隐藏他内心的感受。他对周围的人保持着冷漠和距离,躲避任何可能暴露秘密的机会。
所以当他混进招聘下人的马车,第一次来到阿尔斯顿府时,看到那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歇斯底里症发作,他由衷地感到困惑。
柏里斯·阿尔斯顿尚且年幼,瓷娃娃般的脸上蓝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苍白但稚嫩的脸颊因为疾病显得清癯。他可能在发烧,并且烧得神志不清。他神经质地不断对着周围的仆人问。
“那个角落里的东西,你们看到了吗?”
他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眼角和面颊因为发烧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顺着他的目光——那里有一团蠕动的黑影,不可名状,不断变换着模糊的形态。
它似乎在潮湿的墙壁上爬行,留下令人不安的污迹。那东西萎缩又膨胀,不断伸展和收缩着自己触手般的脓疱。隐隐看到里面翻江倒海的内脏器官,在昏暗的月光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的是死亡和腐败的恶臭。
他甚至听到它挤压内脏发出的混浊水声,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异常清晰。
“你们看不见那里在动吗?”
他拔高了声线,语速极快,仿佛话语在争先恐后的奔涌。“那里有东西!就在角落里爬来爬去!”
约瑟夫转头看去,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阴暗角落,没有也没有。
那些仆人恐惧地摇头,间歇还传出窃窃私语。什么“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女巫的晦气孩子”一类。
“呵呵哈哈哈——行,好啊!”那个小少爷气疯了。
他狠狠一拍床沿,发泄似的大喊:“你们这些瞎子!都给我滚出去!滚!!”
于是仆人们像泥鳅遇到了温泉穴一样从门口鱼贯而出,只剩下沉默的约瑟夫站在黑暗中。
“你、你为什么还在这?!”阿尔斯顿少爷因为怒气而不断咳嗽,气喘吁吁。
“因为…我也看到了角落里那东西。”约瑟夫回答。
“你,真的看见了?”
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约瑟夫。
“嗯。它就在那里,角落的暗处。”
阿尔斯顿的眼睛瞪大了,幽蓝色的眼眸迸溅出骇人的喜悦。他不顾那磨人的疾病——包括那小儿麻痹症导致的双腿肌肉间歇性痉挛,从被窝里爬出来。
他脑海中翻滚的恐惧与痛苦,似乎在对方漆黑的眼眸中找到了共鸣。
这名沉默的陌生人就这样毫无畏惧地迎向了他病态的恐惧和怒火,阿尔斯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仿佛久违了的、来自灵魂的呼应。
“你也看见它们在角落里爬来爬去,互相吃着彼此的器官。”
“是的。”约瑟夫平静地说,目光投向墙壁深处。
“你留下来吧。”
两人自幼因家族关系病态地关联。阿尔斯顿子爵卧病在床,性情乖戾,唯有约瑟夫心甘情愿地照料。表面似恭顺,约瑟夫内心实则野心勃勃——他暗自策划着让阿尔斯顿成为自己权力的傀儡。
五年后,被药罐子撑起来的阿尔斯顿终于可以下床行走。为治好小儿麻痹症的后遗症,他在约瑟夫的搀扶下艰难进行着康复训练。
“呜......”阿尔斯顿脸色因为痛苦而惨白,冷汗滚下他俊美的面容。他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我再也不要练这该死的东西了。”
他猛地一挥手,将约瑟夫推开,自己踉跄着向前跌去。
约瑟夫面无表情,只有冰冷的眼神扫过他苍白的脸,像是在审视一具尸体。他在那人快要跌倒的前一秒,冷静地扶住对方。
“少爷,老斯坎伦医生说坚持训练是治疗小儿麻痹症的唯一办法。”
“你认为你可以命令我?”阿尔斯顿沉下脸来,幽蓝的眸子危险地眯起,语气中满是倨傲与压迫感。“我的训练可以立刻停止,而这与你无关!”
“遵命,少爷。”
约瑟夫平静地说,垂眼避开阿尔斯顿灼热的目光。
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阿尔斯顿气急败坏地叫住了他:“你给我回来!”
约瑟夫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
“少爷。”他轻轻地叹口气,还没比阿尔斯顿大上几岁的他已经很习惯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暴躁。
“您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到终点了。”
“少对我发号施令。”阿尔斯顿阴冷地骂道,但还是勉强站稳,想要迈开步子。
不久后他再一次因为痛苦弯下腰,小腿抽搐得厉害。就在这时,他感觉到约瑟夫的手突然扶住了自己的腰。一种诡异的电流穿过阿尔斯顿的全身。还来不及反应,他感到温热的柔软贴上了自己冰凉的嘴角。
少年约瑟夫直起身,在他的嘴角轻轻印下一个吻。
“做得好,少爷。”约瑟夫低语。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声音却轻柔得可怕。
“我会帮您恢复健康。”
他的声音毫无温度,像机械一般。“到时候,我会助您报复那些嘲笑遗弃您的人。我会在您面前慢慢折磨他们,把他们开膛破肚,听他们像野兽般哀嚎......您会为此欣喜若狂的,不是吗?”
一个冷酷的微笑在约瑟夫的嘴角晕开,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跳动着暗藏的疯狂火焰。
那一瞬间仿佛有恐怖的风暴在心脏轰鸣,阿尔斯顿呆住了。良久,他定定看着约瑟夫,最终咬紧牙关,抬起脚朝前迈去。
“……嗯。记得把老斯坎伦医生的儿子也加入死亡名单,他之前在我面前炫耀他的玻璃弹珠。”
阿尔斯顿少年时期的脾气十分古怪且喜怒无常。有时候他会心血来潮,半夜把床帏烧掉,第二天又哭着让女佣修补。有时候看某些新仆人不顺眼,下人们第二天就在庄园边找到了爬满青蛙的尸体。
约瑟夫常常觉得,子爵的神经质确实让人难以忍受。他不仅经常自言自语,而且言行举止都明显反映出他内心的扭曲和病态。
然而他自己,也并非如外表看似的那般理性。
当他独自一人站在穿衣镜前时,也会听到脑海中自言自语的声音。它们像阴险的耳语,在他脑海深处回响:“你不是一直在想的吗......杀了他,然后一切就是你的了......”
约瑟夫微微皱眉,烦躁地整理领带。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镜中,却在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一丝狂乱的光。
“你们很早就认识,纵容他这么多年,你不会觉得精疲力竭吗?”镜中人低语道,语气中透着暗藏的嘲弄。
约瑟夫的脸色表现出一丝不悦。
“是的,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彼此相同的经历产生了一条特殊的纽带。至于我纵容他……毕竟,我不会轻易放弃对他财富和地产的渴望。”他轻声叹息。
镜子里的人又幽幽问道。“你有哪怕一刻爱上他了吗?”
约瑟夫的眼神古井无波。
“我要重申一件事——我对阿尔斯顿的感情纯粹是出于算计和野心,而绝非爱情。我的目标是掌控他的财产和庄园,不论采取何种手段。”
他用力合上双眼,艰难地调整着呼吸。等再度睁开眼时,眼中已不见那抹狂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疏离。
他一板一眼地穿上外套,将领带摆正,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上去,然后转身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