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4、第四十五章 望乡台(中) ...

  •   “元郎中。”
      一声阴恻恻的笑声打消了元伯去寻户部侍郎他们的计划。
      元伯警惕又狐疑地转身,正对上好整以暇的祁王李吉鸢,登时一愣。他正是想为大皇子宴四方联合审理的进展与员外他们探讨一二,再与吏部郎中分析一下大、四两位皇子的禁足相继作废会对他们造成的影响。没想到当事主角之一这就主动找上门来。直觉在元伯背后渗出冷汗,但面上依旧是风平浪静在维系。“祁王。”元伯抬手一拜,风度翩翩,“不知殿下找元某何事?”
      李吉鸢没急着回应,上上下下将元伯打量了一番。那轻蔑嗤笑又成竹在胸的眼神令元伯心下恶寒、顿觉不妙,可又没办法拒绝祁王明显是威胁的邀约。李吉鸢左右跟着十二卫的年轻将领,元伯在他们之间格格不入得像个被押送的犯人。
      户部侍郎三人在远处面面相觑,都是有点忧心,还是吏部郎中先反应过来,轻轻杵了一下刑部员外,提醒他去问问武朵,另两人纷纷反应过来。三人一致认为此刻没了元伯的勤王府就像没了主心骨的软柿子,谁也靠不住。但也不是一点救也没有——还有武朵这个拐杖可以应个急。

      ——————————————

      “卿,”圣人下朝再次低调召见大理寺卿于书房密谈,“方才事已翻篇,现在只有尔与朕两人。朕要听实话。”
      大理寺卿先恭敬一拜,慢条斯理地表达了朝上少卿所言亦是真言亮语的一番废话,在李虑深接近被耗尽耐心的前一秒,终于话锋一转:“臣以为此事本身并不复杂。”
      李虑深一句催促没来得及出口,堵在喉头又咽了下去,他让寺卿展开说说。于是大理寺卿依言凑近跽坐,低声剖析:“勤王遇刺是不争事实。毒性发而猛、损极深,若是自导自演,这代价于以武封王的二皇子来说莫非太大了些吧。同样,大皇子投毒更是荒谬之谈,自府行凶无异于自投罗网。而所谓毒杀大皇子而误伤勤王,臣以为可能性也不大。”
      他甫一停顿,圣人疑问:“如何讲?”大理寺卿意有所指地盯着李虑深,见其没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斟酌着语言表达出来:“微臣拙见,勤王于大皇子而言,当有些不同。”他言尽于此,而李虑深恍然大悟,继而想通了大理寺卿对这起案件的真实判断,顿时头疼地抚眉叹气。他想起李绍云打小就难以掩饰的野心眼神,他也清楚李业成宽厚淡然的背影里必然有不少的烦忧。
      勤王不会做出争抢大皇子酒水这种愚蠢又无意义的行为,大皇子坚决不会允许勤王在群臣面前对自己如此不敬。
      “……”圣人严肃沉吟半晌,沙哑接上:“这么说,确实另有主使了?”

      ——————————————

      “元郎中,本王可有一物,愿与郎中共赏……”李吉鸢脚下一顿,未尽的话语也散在嘴边。
      圆领朱袍、金饰腰带的李业成负手悠然逛在院内正中,祁王妃与满府侍从左右为难地围了他满圈,却在千牛卫将军等人的威慑眼神下,对这个不速之客无可奈何。
      “四弟。”大皇子注意到门口动静,微笑转过身来,主动打了个不冷不热的招呼,却脚下未动半分,稳当得好像他才是这方府邸的真正主人。李吉鸢脸上一抽,一个深呼吸后才终于挤出像样的笑容,一边做着同样和睦的回应,一边试探:“大皇兄?稀客啊。”他路过时冷冷扫过府上侍卫,无声表达了一句:“没用的废物。”元伯见此情形,大懵特懵,一时间都忘了担心自己的处境,顺着侍卫推挤自己的力道就跟着跨进门内。
      “皇兄所来何事?”李吉鸢觉得自己快要炸了,竟然有些难以维系一向引以为傲的面具,试图开门见山,速战速决。而李业成闻言笑意更甚,他反而不紧不慢,也凑近半步,侧头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为兄与尔谈些私事,还用这么多人在场吗?”李吉鸢闻言不明所以,但他莫名从李业成的语气中听出些商量的意思来,顿生愉悦,加之贴身护卫眼神示意予他勇气,便大手一挥,遣散府上众人。“皇兄?”他抬手示意周围抱手跨立的千牛卫。李业成只是一个抬眼,那群仗着有几分功力就眼高于顶的权贵子弟便纷纷行礼闪人,看得李吉鸢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千牛卫大将军只身未动,就像走到祁王两边的十二卫将士一样。元伯无处可去,就像白须将领侧后方那几个哆哆嗦嗦的幂篱女子一样。李吉鸢的视线早就对那些神秘女子打量了几个来回,没看出什么名堂。
      见院中空旷下来,李业成示意白须将领,他自己则学着方才听到的话,几乎原封不动地还给李吉鸢:“祁王,为兄府中可有美人,愿与四弟共赏。”千牛卫将军一个个摘下幂篱,元伯才发现,那都是被双手缚后的宫人。李吉鸢对上那一双双胆战心惊的眼眸,在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脸色一沉。
      祁王不语,眼神幽幽地瞧向身旁心情不受任何影响的大皇子。李业成依旧背着手,依旧嘴角噙笑,看着那一排泫然欲泣的宫人等了一会儿,见李吉鸢没有回应,便转头道:“四弟可知她们是谁?”
      李吉鸢顿了顿,冷冷道:“我如何知?”他料想这帮丫鬟也不敢供出他来,硬气得很。
      李业成闻此不急也不恼,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缓步走到其中一人身后,双手轻轻按在那宫女的肩上。安抚性的动作,却引发一阵激烈过度的战栗和难以抑制的哭腔。大皇子耐心十足地等她重新平复下来,才对祁王开口。“都是在我府上知事多年的老人儿了,”他语气轻柔自然得好像在感慨一件稀松平常的琐事,低头看了下时不时颤抖的宫女,“默—默—无—闻,兢—兢—业—业。”他的语气没变,却骤然冷却。手下侍女随着一字一顿地抽动。大皇子眼眸不冷不热地抬起来,直视祁王:“为兄也是才知道,这小娘子家里可是辛苦,上有久病双亲,下有遗腹侄表,同侪官司加身,亲家劳燕双飞。可怜呐,怪不得贵妃出手相救。”
      李吉鸢的脸又黑了。这人竟胆敢透露与贵妃的联系,哼,看来是不想活,也不想让家人们活了。那宫女犹犹豫豫地盯着他,似乎有话要说,却因为大皇子的关系而不敢声张。祁王可不管她什么理由,正准备对那快吓晕过去的宫女施加眼神酷刑,就听李业成又道:“唉,只是贵妃到底身居后宫,难以施展,所以为兄顺水推舟了一把……”李吉鸢闻言微愣,下意识警惕地狐疑李业成的意思。
      “……到底是什么官司刑人至此?”李业成又低下头对着宫女微笑,不再看祁王。“哦,原来是冤假错案呐,”他自问自答道,轻轻拍了拍宫女的肩膀,轻声细语,“小事而已。”轻飘飘的,一语惊雷。

      ——————————————

      “陛下,臣以为,比起主使为谁,大皇子在其中的作为更是要点。”
      圣人觉得有理,点头示意大理寺卿继续。于是深思熟虑的老臣捋着胡子沉吟:“酒壶大概率和大皇子没有关系。引火烧身,必有渊源。”李虑深闻言也开始沉思,半晌后喃喃自语般地:“麟儿不想让朕查出真相、还他清白吗?”
      大理寺卿又等了一会儿,见圣人没有后文,他便想了想,试探性地接道:“换句话说,大皇子不想让真凶通过大理寺和刑部、受到司法惩罚吗?”
      李虑深闻言错愕,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并明白寺卿所言非虚。圣人瞪圆了双眼,和大理寺卿对视半天,才难以置信地出口:“麟儿……他想自己解决?”李虑深两眼放光,语气都带上了激动的颤抖。
      “……”大理寺卿倒没有圣人那样的乐观,反而眼色逐渐幽暗下来,显得苍老的他愈发落寞。“微臣揣测,此事当很快就有结果,陛下不必为此过多劳心。”寺卿轻轻道。

      ——————————————

      祁王这回脸不再黑了,反而变得煞白。李业成的手一离开,那宫女就“哇”的一声跪地向李吉鸢大哭,控诉他和贵妃害人不浅,她已将全部真相告知大皇子,她诅咒祁王与贵妃不得好死。原来,方才那有口难言不是恐惧,而是愤怒。李吉鸢早已明白了李业成的举措,但为时已晚。大皇子出手闪电在前,雷声在后,他已被一击毙命。
      李吉鸢双手紧攥,两眼猩红地盯着李业成。那一瞬间,他在思考将大皇子和千牛卫全部灭口的可行性。而李业成背手立于一边,并未注意他,而是低头看着宫女的狂怒,那眼神并无几分温度。
      元伯意外得知贵妃在大皇子身边早早安插奸细,顿时联想到改元五年那一出风云突变,也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祁王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思索完毕,放弃了灭口的想法,重新黑下脸,冷冷道:“真是好故事。皇兄意欲如何呢?”先周旋再说。
      大皇子没急着回应,踱步到另一边,才对上祁王的目光。“四弟,”李业成幽幽开口,“给勤王下毒这一手,不能说毫无巧思,只当是过于激进。”他突然换了话题,引得元伯一愣。
      祁王倒是反应迅速,明白过来,立刻抓住这个转机,重新扬起笑意,煞有介事地抱拳:“论手段,在皇兄面前,臣弟自残形愧了。”元伯眼瞅着两人针锋相对的情况急转直下地走向对勤王不利的局面,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皇兄以为如何呢?”李吉鸢再次问起之前的问题。这一次,他多了几分期待。虽然,额角汗丝成缕,胸口内里狂跳。
      大皇子在他这两句话间缓缓踱回院中,偏头看向早已纷纷跪地的细作宫人,其中不乏跟他许久的侍妾,令他沉着气转开视线。另一边的祁王和礼部郎中都紧盯着他,等候下文。李业成停下脚步,就那么与祁王对视了片刻,仿佛这个四弟的脸上有什么值得仔细辨别、反复琢磨的蛛丝马迹。然后,他在院中众人反应过来前,突然从千牛将军腰间抽出佩剑,干脆利落地划开了方才控诉祁王那位宫女的喉咙。
      咚。
      “啊——!”
      在噗噗的血涌声中,元伯和祁王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李吉鸢艰难地收回目光,难以置信地看向大皇子。李业成并没理会,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接连手起刀落地结果了剩余奸细宫人。那冷峻阴郁的神态陌生得李吉鸢心惊胆颤,眉尾抽搐。
      有人在求生的本能下想爬起来逃跑,便被不动声色的千牛卫将军抬脚踩住,而后再被一剑毙命。
      松开剑、递回将军时,李业成已是满身浴血。圆袍被染成混乱、肮脏又浓重的绛红墨色。但大皇子浑然不觉,接过白须将军的手帕,草草拭去眼睑附近、五官周围的血污,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祁王。李吉鸢屏着呼吸,前脚蹭着地,向后挪动。
      “四弟以为如何呢?”他将问题抛还给祁王。
      李吉鸢在满地尸首和罗刹一般的大皇子之间来来回回好几遍,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他俯首抱拳,顿了又顿,才捋顺出口:“臣弟愿与皇兄联手应对来势汹汹的勤王,鼎力助皇兄东山再起。”
      李业成没有回应,直面他而来。头顶余光里大皇子的身影越来越近,冷汗直接顺着李吉鸢的双颊滴滴落地。“臣弟这儿有勤王的把柄!”祁王突然拔高音量,急切地止住对方的靠近,“当献给皇兄,以示诚意。”
      拳下大皇子的脚步终于停了。李业成伸出手,李吉鸢这才后知后觉地缓缓抬头,迎上那毫无波澜、深不见底的目光。祁王立刻唤人去取来一卷轴,交给大皇子。李业成就着染血的手帕稍微张开那卷轴几寸便收了回去。他将手中杂物一并交给白须将军,自己则终于对着祁王挤出一抹惨淡瘆人的微笑。
      “有四弟相助,为兄当可所向披靡。”

      ——————————————

      直到被千牛卫连拉带拽地带进大皇子府,元伯还浑浑噩噩的。李业成被簇拥着进屋换洗,他则被扔在一旁的屋中严加看管。
      【“麟辅?”】
      【“麒麟颊骨?”】
      元伯转而又担忧起对此毫不知情的李绍云,他脸色苍白,心下狂跳,按住胸口好久才堪堪好转,放下来时,方觉指尖颤抖。门扉不由分说被从外拉开。
      朱红圆领袍,乌皮六合靴。
      他在大皇子抬眼前将双手藏进袖口,于是李业成并没注意到任何不妥。百分百恢复到众人心目中形象的李业成带着沐浴后懒洋洋的神态,偏头示意元伯出来说话。
      元伯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起身跟上。愣是做得一副看惯生死、波澜不惊的模样。如果不是精神透支、面色稍显蜡黄的话。
      大皇子这会儿自内而外地燥热,已经走到院中,于篝火旁取来那祁王奉上的卷轴展开细瞧。“郎中可知祁王寻尔何事?”李业成的亲切自然的声音跳过精致的绢帛传来,好像只是某个平静午后的一场邂逅客套。元伯想了想,最终决定老老实实地回答:“臣不知。”试图以逸待劳。
      那卷轴巨长,于是李业成将底部圆轴轻轻用脚踩住边缘,手则高抬卷另一端,抻直布幅。他兀自盯着面上瞧了一会儿,歪过头来示意元伯来看。
      元伯犹豫一瞬,因为那语气和架势莫名地难以抗拒,就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听从,而对方从来就没对他有恶意。到底是好奇担忧那落入敌手的把柄究竟为何,元伯暂且放弃细纠,绕过巨幅,走到大皇子身侧,欲抬眼查看。
      步伐期间,一位千牛备身突然伸手拦了他一下,元伯脚下一顿。李业成注视着他的情况,轻飘飘地开口:“本宫听闻,郎中曾做军中副将。今日一见,竟是丝毫不显那锐利。”元伯明白过来,千牛卫是怕他突然发难、伤及大皇子。对此他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元伯没什么起伏地解释:“多是做些文书工作罢了。”那千牛备身亦是从接触中断定他没什么功底,稍放下心地松开手,让了道。元伯这才绕过去,隔了老远就站定,与大皇子目光平行。
      眼神一震。
      “哦,”李业成闻言也转回头去继续看卷幅,一边还自顾自地感慨,“本宫就说嘛,当年太傅寻遍天下都没能根治儿子体弱的毛病,还以为勤王倒是本事大,还真找得神仙法子医好了你那小身板。”
      巨长绢帛上,是幅等人身的画像。衮冕青衣九章纹,贯玉组缨剑镖头,一品大员的官服,白纱中单上,顶着一颗极其熟悉的面容。
      甫一眼,元伯以为画的是自己。但转瞬他就清醒过来,一是他从未请人作画,二来他也不可能着此高官制服。仔细再瞧,元伯注意到更多细节。比如那眉宇,那神情,那面廓棱角,那背脊弧度,再比如,绢帛陈旧的痕迹,以及画幅侧边的落款——晋阳李督军赠。
      元伯瞪圆双眼,募地反应过来,震惊到:“这是……太傅!”他临了到了,记起换一个称谓。
      眉清目秀少星君,意气风发状元郎。
      【
      画上之人是少年得志的长孙太傅,作画的人是时年蛰居军府的当朝圣人。那会儿,长孙还只是个前途明亮的新科状元,前朝也不是与当今一致的官服制度。收到李虑深的赠画时,见多识广的长孙一来对其差强人意的画技嘴角抽搐,二来对这从未涉猎的服饰不明所以。李都尉行事作风一向豪爽惯了,只道:“前日朝上惊鸿一瞥,听尔论述,醍醐灌顶,相见恨晚。梦里所见卿着此身,余以为日后必当如此。不如作此为证,亦可纪念。”
      长孙闻言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浑身戾气的军府都尉,以及其后半步那面色难掩僵硬的亲信长史。他重新瞧看那非常一般的画作,九旒青珠,九章齐集,就算在当下显得不伦不类,也能看得出设计其人的尊崇敬意。下凡星君的长孙微微一笑,心领神会,最终将画收下。主要是怕此画落入贼人手中,引发不测。不过后来顺利改元,果然官拜太傅的长孙也就不在意了。
      】
      李业成见元伯的反应如此,有些诧异:“怎么,你还不确定是谁?”元伯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眼睛仍死死盯着父亲的画像,目光逐渐湿润。他确实不知,因为太傅老来得子,他出生时父亲已是不惑之年,须眉皓然、沉稳内敛。而且元伯一直觉得自己长得更像母亲一些,周围亲眷也都这么说。所以他才敢顶着这张原装脸庞一路杀回长安。
      大皇子问他,不然他以为御史大夫是怎么发觉他就是本该命丧当年的长孙嘉恒。元伯也无暇细纠大皇子是何时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期期艾艾道,以为是自己在春闱的表现暴露。
      李业成闻言笑了。“本宫恐怕,非也。”他在画作与礼部郎中之间来回看过几遍,轻声道,“样貌确实不像。可……神比形似。”就像元伯甫一眼以为画上的人是自己一样,明明不像,可御史大夫初一见面,就回想起自己开始屈于人后的那一天。大皇子松开脚,侧了身,由着眼眶湿红的元郎中触及画幅、触及那早已天人两隔的至亲之人。“此画是祁王在大夫家里的暗格中搜出。连本宫这个太傅亲传弟子都没有这么久远的记录。”李业成语气中微微感慨,“瞧,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如果不是自己,那就是你的对手了。”
      元伯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明白了自己所面临三番五次、四面八方的威胁,从根本上并不是来源于各方势力的角度刁钻,而是自己对自身过往痕迹的无知。武朵,御史大夫,韦王,祁王,大皇子……知晓他身份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接近圣人。这条路,该怎么往下走啊……
      唰的一声。
      “诶!”
      在元伯反应不及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大皇子随手将那独一无二的画幅甩进了篝火。昏黄火焰逐渐吞噬向太傅的身影容颜。元伯下意识扑向前,想要抢救父亲于烈火。那动作之失智凶猛,令李业成挑眉,亲自伸手格挡住元伯的动作。
      “你这是做甚?”大皇子抢过元伯的话头,先发制人,而后解释,“这是证据。”
      元伯明白了他的用意,转过头久久地盯着那破碎不堪的回忆,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地涌出泪来。
      收手背立的李业成听着身后压抑的啜泣,不知作何感想。片刻后,他语重心长道:“此世间已没有长孙太傅,亦不再有长孙嘉恒。如此,则元伯无忧。”
      见此情形,听完全程的武朵也已是泪流满面。气氛所致,她推开藏身的门扉,走上前来。
      又完成一天烧脑争斗的李业成闻声回头,正疲惫地舒气,看到她委屈巴巴的一张花脸,顿时愣住:“你这又哭做甚?”我这不是把人给救回来了吗?
      武朵闻声落泪更甚,模模糊糊道:“我不难受了……我这回是激动的……太好了……安全了……”
      跪趴在一边的元伯爬起来,情绪稍缓,见武朵走近,他一边抹着自己湿漉漉的脸庞,一边下意识留心细节:“’又’?’难受’?”
      大皇子则洞悉了武朵的心理。白日刑部员外找到武朵时,她刚因首考不利而找他倾诉分析。他前脚安慰完表妹,后脚就奔向祁王府按住兄弟的意图。武朵一直担心他有着借刀杀勤王而对元伯不利的本意,所以一直留下,直到亲眼见到元伯毫发无伤地出现,再听完两人对话,才彻底放下心来。情绪甫一松懈,便气势磅礴,再难收敛。
      李业成本就看出武朵的落选并非才华不足,而是流放身份所致。加之眼前长孙嘉恒亦是因他家破人亡,一生不得不隐姓埋名……李业成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心口无比熟练地狠狠揪紧,窒息一如既往地遏面而来。
      他叹了口气,伸手把和元伯比赛哭成泪人儿的武朵拥入怀中,轻拍着后背安抚。
      对不起……依斐,对不起。
      武朵只是抓着他的前襟,重复地呢喃:“还好有麟辅表兄在……幸亏是你……”
      那无知无觉、浑然天成的依赖令他回想起从前。
      【
      游园聚会时,小小的朵儿县主弄丢了她的布偶。众人四下寻找无果,准备放弃时,李业成找到了那和它主人淘得不相上下的胖兔子玩偶。看到他把玩偶带了回来,坐在国公臂膀上的武朵愣了一愣,突然哭得更大声了。这令李业成无措不解。但他很快明白过来。
      只见朵儿县主挣动着要从国公怀里出来:“要业成哥哥……我要业成哥哥抱!”
      在放松自豪地把还是团子一样的小表妹揽入怀中时,他抬眼看了下周身大人们。那些面容神色,李业成至今印象清晰。
      武国公,父亲,窦氏,长孙,彼时只是军府长史的御史大夫,甚至尚未出头的大理寺丞……那么多人,笑眯眯地看他一个。
      他们都说:“业成啊,前途无量。”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