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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四十五章 望乡台(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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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效治标、纸上谈兵,皆不如劳而无功。寸步难行,却也积行跬步。’”户部侍郎有些讶异地读出手中答卷的内容,笑了。
武朵听他是调侃的语气,脸上一红,不大好意思但又不大服气地询问:“侍郎意见如何?可正是我此意出错?”
靠在侍郎身后探头在看的吏部郎中也好奇地笑着,闻言对她摇了摇头,替沉浸在后文中没空响应的侍郎作答:“倒不是有异议,只是你这想法太理想化了。”
刑部员外趴在侍郎另一边,盯着那试卷,摇了摇侍郎的肩膀,惊喜道:“有上官的影子。”户部侍郎边笑边点头。
“理想化?”武朵不大明白。她都已经承认大概率也是劳而无功了,怎么还不是脚踏实地?她向自己身边的元伯求证。
礼部郎中收回对面三人浏览完毕的试卷,给武朵举了一个现实的例子:“依斐以为,勤王为何于储君之位尚远?”武朵稍想便得:“殿下因未得广泛心向,所以尚远。”
元伯点头赞同,继而追问:“具体未得哪方心向?”
武朵想到勤王一路来的经历,答:“未经共事之臣,未尝同敌之民。”
“为何心异之?”对面三人跟着元伯的思路,异口同声道。
武朵愣了,随即想通,嗫嚅道:“因……无功……污名。”她明白了勤王府众人的意思。当政者,集民之力,建常立纲,若功业不能令人满意,难以服众,则必生骚乱,如此一来,群心各异,再难成效。所以“劳而无功”对一个从政者来说,是过于理想化的心态。它大多数时候只能说服官员自己,不能建树于长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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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李业成脚下停顿,一抹温柔的微笑也散在嘴边。
衮冕天冠,万乘之君。刚下朝的李虑深负手背立院内正中。大皇子妃轻声提醒后,便无可奈何地在丈夫和君舅之间看来看去。
圣人注意到门口动静,转过身来。“……麟辅。”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主动打了个尴尬的招呼。李业成看着对方那府邸主人的自在模样,脸上不动声色,一个深呼吸后才恢复了平常的笑容,垂眸行礼:“父皇。”他们父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麟儿。”圣人忍不住走上前扶住大皇子的双肩,将这个久不相见的儿子打量个仔细。眼底再度涌起湿润前,李虑深松了手转过身去,吩咐儿媳腾出地方让他们私谈。李业成不明所以,眼神安抚下无措的妻子和满府侍卫,自己领着圣人步入前殿书房。
“朕晓得你要做什么。”圣人语气很轻,甚至说不上试探,更像是游子临行前来自长辈的挂怀。大皇子斟酒的手一顿,静止好久,才放下酒壶,探身双手奉上。他自己坐回一边,没接话。李虑深自己也觉得开场有些急切突兀,于是直着眼睛抿着暖身的温酒。房内静谧一片。
大理寺卿对大皇子府叛徒潜藏许久的判断令李虑深重新审视改元五年的东宫风云,彻底怀疑当年的事完全是一场阴谋。李虑深第一万零八次想起窦氏为保儿子而主动请赐毒酒时那绝望到难以再起波澜的那句:“陛下,麟辅是继承陛下的人啊。”他当时究竟是怎么昏了头,怎么就没能听懂呢。他的麟儿是继承人啊。他取得的功绩都将传承于太子,他未竟的伟业都将由太子填补,他们之间是最不该有竞争的关系,他们其实是……一个人。处在不同的阶段而已。
每每想到自己当时因恐惧正值日上的太子吸引去朝堂全部光芒而酿下的大错,李虑深就焦躁地寝食难安。如今李业成再次现身,时刻提醒着他那段过往,令圣人愈发感到懊悔。可斯人已逝,父子隔阂,覆水难收。
“太子是为服侍社稷而生,不可任凭情绪作弄。”两人并列而坐,圣人直视前方,再度开口。李业成正不自觉地皱着眉头,头脑风暴被突然打断,他愣了一愣,随后目光空洞地轻声回应:“儿臣不是……”
“朕欲重立尔为太子。”李虑深打断他,语气坚定。圣人迎上大皇子紧紧盯来的目光,胸口仿佛被猛地一撞,他莫名又重复了一遍,“朕要重立尔为太子!”李虑深的眸光比李业成的还要闪烁。大皇子眼中划过的欲望终于让他确定,这才是他理想中的继承人——一个在欲望中苦苦挣扎的人。
早在大理寺卿道出大皇子此举用意的那一刻,李虑深就简直激动得要疯狂。在太子的私欲中,他终于又找回了作为父皇的成就感。李业成正在为一个很正确的想法做一件很艰难的决定。他的儿子需要他,他的继承人需要他!
“……呵。”李业成无声地笑了。恐惧以后,惊喜消退,他看出了父亲的想法。如今他不再是二十来岁风华正茂地挡在四十不惑意气风发的父皇面前。圣人老了,而他早已羽翼尽失。有的时候,李业成自己都恨自己总把事情看得这么透彻。“父皇抬爱,”他没什么起伏地垂眸谢过,话锋一转,“父皇想要儿臣做什么呢?”他在等那个需要他摒弃一切自我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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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并非麟辅表兄所言只是身份所致的原因,我确实尚不及官考所寻之用。”武朵垂头丧气道。户部侍郎好奇:“大皇子怎讲?”李业成只安慰了她,说与其纠结这本就不会为她敞开大门的女官职位,倒不如由他安排别府位置。刑部员外一听,觉得甚好:“也在宫中,学习方便,又近大员视线,妥妥的好差事。”他不理解武朵为何拒绝大皇子的好意。
吏部郎中也跟着劝:“女官就那么几个名额,即便是名门望族中少有才华迥异如先生者,但也完全足够。吏部也好,圣人也罢,都没必要冒险选用一位戴罪之身。”户部侍郎接上:“大殿下所言在理,圣人大赦虽然让你符合参考条件,但那只是门槛。岂能所有入院的人都被邀请进正厅的?”员外与之一唱一和:“再说,郎君、娘子又如何?想当年我也是从那府邸出来的。”
本来员外和好友们一样默默无闻,偏偏他仅因为近水楼台,莫名其妙地就被骠骑将军的小女儿看中了,而后风生水起,反倒成为同侪中最早进入核心六部的那个。虽然,将军女婿的身份常常令员外不得不做出抉择,以至于他后来宁愿留在刑部做着一个得罪人的活计,也不愿意按岳丈指示继续挪地方了。员外觉得这些愁怨都是小事,尤其对武朵这样本来就机会不多的娘子而言。就像他采取非亲严惩不贷、近亲甩手不干的原则策略一样,武朵亦可以找到自己的处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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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绝不能由你起手。”圣人只看到他的发旋儿,于是怏怏收回视线,语重心长地吩咐,“让勤王去做就好了。”李业成先是未懂父亲所指,然后突然明白过来,震惊之下,猛地抬头,双眸颤动。
圣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放弃了贵妃母子——那个在失去太子后,他多年按照窦氏和李业成的模子去培养的替代品。贵妃很上道,至少举手投足间已经很有窦氏的影子,所以人们才道其有母仪之风。可祁王一直令他不大满意,御史大夫生前的疑虑也是圣人一直介意的:李吉鸢太暴戾肤浅,不像李业成那样顾全大局。他的几个儿子都格外地像他,像他的野心勃勃,像他的敏感多疑,像他的狂妄自负,像他的怯弱逃避……唯独李业成,也像他,却像到了精髓——唯我独尊,鞠躬尽瘁。完整,完美。
“师必有名,得道多助。”李虑深讲出他的计划,“待朕于朝中放出立储风声,勤王、祁王必有异议。尔便让他们争去吧。”李业成明白了,两弟相争,李绍云就替他打压了贵妃一派。就算贵妃-祁王一派争赢了,也是谋逆之罪、残兵余将,他可名正言顺坐收渔翁之利。李业成提出一个现实疑问:“若是勤王斗赢了呢?”圣人接得很快:“有什么区别?”区别在,李绍云对他的路数都太清楚了,李业成不想打无准备之仗;没区别在,勤王亦不是太子,抗旨亦是谋逆。
“左领军卫调往漠北,玄铁精锐东赴沿海。”圣人摩挲着酒杯,轻飘飘地强调,“驻外府兵,无召不得进京。”
调走李吉鸢最大规模的亲信,假借架空李绍云之名用玄铁军填补其空缺,而后再任由被远调的李绍云抽走玄铁军自保,形成双王在京均无重兵的局面。李吉鸢本来不会忽视玄铁军离去后自己在京势力的空虚,如果不是李疾霆早被打倒、祁王府在京中除了勤王已经没有别的威胁需要格外警惕的话。原来李虑深早在二皇子年前回京时就已谋划了吗?不,以李业成对父亲的了解,圣人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全局的考量,只是这些刚好包括在内,刚好这会儿给他用得上而已。
李业成今日第三次默然。半晌后,他道:“时机不成熟。”语气已经柔软了下来。“朕等你的信号。”圣人点头承认,随即提醒:“但东海局面匪夷所思,瞬息万变,随时可能会牵制精力,你要做好准备。况且,倘若半岛三国当真有异而被勤王攻克,那时就晚了。”李业成明白,圣人担忧的是勤王功高盖主。而父皇此番言语可不只是帮他坐上太子之位,两王相争东宫受益的影响几乎已经是向他交底了全盘接班的责任,那他就不得不现在就考虑得全面稳妥长远。社稷安危更加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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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朵犹豫地皱着眉,她仍是觉得不妥,转头又问元伯:“劝我借大皇子的力,那尔等为何不呢?”前些日子李业成将元伯从祁王府就回来,便顺势提出邀约。大皇子诚恳指出其与祁王所言只是权宜之计,如今勤王府空有其表,郎中他们无所依靠、都是难以施展,不妨借助于他。只是元伯到底没有答应。
元伯一听,乐了:“依斐,你与我等之间,差别可大了去了。”户部侍郎替他解释道:“大皇子救你,出自亲缘关怀居多;救元郎中,巩固三足局面为本。”元伯就势接上:“反过来讲,于尔,若不走大殿下的路,便是无路可走;于我们,有没有大皇子,官也已经有的做了,做在哪个府上,不是必须,而是立场问题。”吏部郎中作结:“而立场,是政之根本,而非为务所需。先生想要立身为民,劳而无功也在所不惜,则重在有事可做,不在立场选择。”刑部员外补充道:“各府对立不假,可在民生这些事上,都是一样要做的。你可有的忙活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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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快到门口,李业成突然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向圣人,“父皇所言‘信号’是指?”
李虑深也停下脚步,正色道:“先前你府上大兴风浪的那个武氏,把她交给朕。”
“‘武氏’?”李业成反应了两秒,顿时警惕起来,“什么!”李虑深交代完正事,情绪稍缓,疲惫渐起。他对儿子的疑问感到不耐:“老三胡闹,你也跟着犯傻。”
李业成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才道:“她是武国公之女,母亲的……”被圣人没好气地打断:“朕知道她是谁了。跟她父亲一样不知深浅,呵,还要考新编女官。”李虑深腹诽完包括武国公在内所有直接或间接导致他当年动怒东宫的人后,自己沉默下来。因为想到那些人里必然也包括自己,因为想到自己再说就连带着被悉心辅佐栽培太子的妻子一起骂了。李业成还在追问:“父皇要拿她如何呢?”李虑深无奈一笑:“有她在,安分不了。三郎招架不了她,你也赶紧松手。还是收在后宫,朕亲自看着罢。”
“开什么玩笑?”大皇子罕见地怒了。他难以置信地质问圣人:“收进后宫?她可不是与父皇没关系的女人,她是儿臣亲表妹,你们隔着辈呢!”李虑深没想到儿子这会儿还在担心这些没用的事情,但考虑到其大概是出于对自己丧失信任,于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解释道:“你又担心什么?朕念她与你们母子的关系,还能对她一个小姑娘做什么不成?再者,你怕朕与那武氏小儿隔辈□□,那你纳其入府调查细作时,怎么不担心为妾张扬害其名声?尔与朕之所为有何相异?”
李虑深的意思是二者都是看在窦氏的面子上照看武朵,但李业成听者有心,恍然呆立。他当然觉得圣人此番举措于武朵不利,可更清楚自己当时出手也有意制约勤王。面对武朵,不论对方多信任依赖,不论回忆多宁静美好,李业成都于心有愧,一直刻意无视它罢了。如今被圣人一语道破,大皇子完全无言以对。有什么不同呢?当年逼死窦氏的是贵妃没错,那身为太子而无能为力的他不正是和圣人一样递上剔骨尖刀的刽子手吗?他忍下武朵对勤王的青睐,放其出府,又是多少难言的后悔、难以避免的无奈,表面平静都是形同虚设的自我安慰。他是怕武朵会妨碍他的计划一点没错,所以希望其待在自己可的羽翼之内,可又怕因为表现得不像昔日光风霁月的太子哥哥而失去这最后最后的亲近之人。
“何时你把那武氏小儿送来,何时朕就将北门禁军的兵符交你。”圣人不想因为一个外人再与儿子闹翻,扔下一句交换条件便摆驾离去。徒留李业成一股气涌上来。僵立才不久,那形单影只的身形突然一晃。
“殿下!殿下!”大皇子妃从角落飞奔出来,揽住他细声安慰。她听到二人结尾的争执,知道丈夫有怒在喉,害怕李业成又思伤过度,吓得她都泣不成声。李业成从晕乎乎的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他的表情冰冷且镇静,但他的内里彻底崩塌而破碎了。他下意识抚上妻子的脸颊,摸得满手冰凉,于是心疼地皱起眉。“别跟来,”他将对方环绕的双手卸下,自己则走向院后那冰封的湖面,“回屋里暖和去。”李业成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喜欢在冬天独处小舟。他不是喜欢,是只敢在冬天来此。浮冰终究比池水结实,就是他那根弦真的绷断了,落下去,也不至于丢下后宅一大家子于沦落的境地。
【“殿下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啊。”宴席上,大理寺卿行将就木的低语此刻萦绕不绝,“一失足,错过太多。大夫在前,老朽的时间眼看着也不多了。殿下就是老朽等人的希望啊。臣等,送不了殿下太远,只盼着殿下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了。”】
“堂堂正正……呵。”那他也该彻底放弃那藕断丝连又萎靡不振的声名。是啊,留给他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既然这恶人已经做了,就做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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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朵沉思片刻,轻声追问:“何又为‘政’呢?”元伯微微一笑,拂袖取毫,一笔一划地写:“‘政’者,任官之长,持械征邑。政见,即天下道之所立,天下师之所向……”
武朵双手交叉,拄于桌案、撑在额头,双眼紧闭,微蹙眉头、睫羽晶莹,在深深的叹息中沉声复述:“王者大用也。”
三更鼓猝不及防地敲响,惊得武朵抬起头来。她听得胸口铿锵有力的阵阵回响,回应那后知后觉、经年昭雪的理想。报时鼓稍纵即逝,更夫渐远。武朵回神于手下墨迹混乱的纸张,静止片刻,终于取来新的一张,沾墨提笔。风声后,烛光回正挺立,亦如她此刻下定的决心。如今,她该将那理想现实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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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千牛备身匆匆忙忙走近,向李业成耳语几句,立刻引起警觉。大皇子调头便往府外走去。“依斐……尔心当真不在我这。”他第一百零八次对自己心道。
千牛卫告知大皇子,勤王以东海军情为由只身回京,武朵托三公主转交一封信给勤王。李业成反应及时,刚好拦住三公主。
“……皇兄?”李昭宁有些讶异,尤其是看到大皇子格外严肃的神色。她下意识收拢了袖口,但李业成有备而来,伸出一只手,不容置喙地开口:“拿来。”
李昭宁这便明白过来,要么是大皇子监视了武朵,要么就是监视了她。她脸色一沉,没有动作,但也没敢走开。直接面对兄弟们之间的斗争,需要比她现有更多得多的勇气。交,还是不交,不仅关乎着公主府当下的命运,更是一个有关立场的议题。而大皇子与勤王之间,实在不容易做出选择。
僵持半天,李业成叹了口气。他已从圣人带出来的怒火中平息下来,沉着思考起当前的局面,然后声音放缓,重新开口道:“令仪,这是我与勤王之间的事情,你做你的公主、依斐做她的县主,都不要参与。”他甚至惊奇于自己就这么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又一个旧人的迟疑。纸张到手后,大皇子的第一反应是很厚。他来不及现场看武朵到底写了什么,抬眼看了下经年未见的三公主,嘴角终于扬起淡淡的笑意:“这些年在党项,你辛苦了。”
三公主一动不动地目送大皇子来去匆匆地消失在转角。她想明白大皇子监视她主要是防着李疾霆,而且到底还是把武朵的书信上交了。在大皇子和千牛卫面前,她其实也没什么可挣扎的,她只是在设想一个场景——如果是大皇子在场,她当时会不会被接回长安。李业成在接过信后的安抚令三公主再度明确,从圣人、大皇子、三皇子的政见出发,她都是要留在陇西的。之所以她回来后圣人态度改观,那是因为她人已经被勤王弄回来了,圣人为维护朝廷皇室颜面只能顺水推舟。至于她准备的地图,在圣人看来,惊喜但并非必要,就是派几个有能力的心腹郎君也能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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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刚过七曜,休沐。前脚圣人移至行宫,后脚抵京不久的勤王就和刚出禁足的祁王于北宫门附近发生械斗。
准太子率二十千牛卫将士戎装而出。临行,李业成突然回头询问:“苍隼呢?今早怎不见它?”
打头的千牛备身愣了一愣,连忙回应:“飞了。飞出墙去好远,往猎森中去,追不上啦。”千牛卫将军以为大皇子惦记养久了的宠物,怕这事影响李业成的心情,于是在下属回答后补充道:“事成以后,臣为殿下再捉来一只便是。”
李业成却并未注意他的安抚,只是好奇地喃喃自语:“它不是伤了吗,竟飞出那老高去?真的?”
开头回答的那位千牛备身不明所以,老实回答:“真的。”
李业成惊喜不已,突然笑了:“好,好!我们走吧。”说罢大步流星地迈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