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短篇随笔呀》雾观

7、柒

　　你在记忆之中沉浮。
　　曾经对执念的疑问都在回忆中得到了答案。

　　困住你不得往生的执念，是你想将那一纸婚书亲手交给卫朔，接着问他一句，你愿不愿意。

　　卫朔，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你很想知道卫朔的答案，很想很想。

　　所以你从虚无的深海中浮出水面，意识与魂魄重归。

　　出乎意料的是，此时的你回到了卫府。

　　室内一盏灯火幽微，角落里燃着不绝的檀香。月光透窗而入，让你看见了寸步不离守在榻边的人。

　　卫朔。

　　大抵是因为你方从一场大梦中苏醒，卫朔的身影有些迷离模糊。

　　你伸出手想去碰碰他，临时想起自己成了鬼魂，于是便想将手收回。

　　卫朔却一把抓过了你的手腕，力道强势而不容拒绝。

　　你恍然抬头，与他深如幽潭的眼眸相对。

　　故人相见，喜悲难辨。

　　你失神道：“卫朔。”
　　卫朔依旧抓着你的手不放，闷声道：“我在。”

　　你感受到了他的颤抖，这才发觉，你的魂魄已经凝实许多。

　　可以触碰实物，也能被人触碰。
　　……是因为你记起了一切吗？

　　在你不解之时，卫朔已经先行开口：“你全都记起来了？”

　　这句话拉回了你的神思，你心绪复杂地应了声：“嗯。”

　　你想起了那些遥远的前尘，想起了被遗忘的执念。

　　三年前你垂死之际，最为遗憾的便是没能告诉卫朔，你心悦他。

　　可如今你返魂于世，有机会将那些迟来的情意诉之于口时，你却不再想那么做了。

　　横亘在你与卫朔面前的，是生死。

　　你已经死去，再过不久即将面临第二次死亡。

　　若是你为了化解执念，将过往的那些情意尽数托出，那得知这份心意的卫朔又该如何自处？

　　无论他是否对你有意，都只会徒增伤悲。

　　你什么也不想说了。
　　最后的时日里，你希望能轻松地度过。

　　于是你故作生气：“生前的事我全想起来了，卫朔，我倒是要问问你，为什么当初我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会假装不认识我？”
　　“还有，我……”

　　“不要说了！”

　　卫朔骤然爆发，让你无法再将后面的话说出。

　　被吼的你下意识想要骂回去，接着便被卫朔死死揽入怀中禁锢，无法发声。

　　“不要说了。”
　　“我求求你，念游，不要再说了。”
　　“不要说，不要告诉我，求求你……”

　　他一声声在你耳边重复着这一句话，看似平稳的情绪在瞬间崩溃决堤，朝向深渊无尽坠落。

　　你被困缚在他的怀中，茫然又难过。

　　魂魄不会流泪，可你感受到了卫朔的泪水。

　　滚烫的泪水一点一滴砸下，敲击在你空寂已久的心脏上，让它仿佛也随之颤动。

　　你不知道卫朔为何会如此崩溃，只能缓缓更靠近他，抬手回以安慰的拥抱。

　　时光寂静无声从这个拥抱中流逝。

　　等怀中的人不再崩溃，你才犹豫开口：“卫朔。”

　　卫朔结束了拥抱。

　　他退离开来，只是仍旧紧紧抓着你的手，像极度害怕你的离去。

　　你从未见过卫朔流露出如此脆弱卑微的神色，心头酸涩无比。

　　你隐隐意识到，或许你如今的存在，是因为卫朔。

　　他先前所展现的种种异样，便是由此而来。

　　“卫朔，我已经死了。”你忍住翻涌的情绪，认真道。

　　“我们之间，不应当再纠缠下去。”

　　你要跟卫朔划分界限，将一切说个明白。
　　但卫朔并不打算这么做。

　　你听到他坚定地说：“我心悦你。”
　　像是怕你不相信，他重复了一遍。
　　“姜念游，我心悦你。”

　　你霎时哑口无言。

　　命运如此捉弄，曾经不得解答的疑问在这句话中得到释然。

　　要是你能在活着时听到这句话该有多好。

　　可惜太晚了。

　　“你不用担心生死的隔阂。”卫朔仿佛洞察了你的心思，沉静道，“我会解决。”

　　“三年前我没能救下你，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

　　你豁然抬首，为他这句誓言透露出的决绝意味而心生不妙。

　　“你……你想做什么？”

　　卫朔沉默片刻，答道：“我要让你复生。”

　　听到这句话的你没有半点喜悦，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疯了！”

　　让死人复生乃是逆天改命之举，想也不用想，你都知道这其中所要付出的代价该有多惨重。

　　你绝不忍心让卫朔遭受天谴。

　　“生死有命，你不可以这么做，卫朔……”你急急道。
　　“我已经在这么做了，念游。”

　　卫朔冷静地打断了你的劝告：“我不会停手的。”

　　“从灯宵节回来后，你睡了多日，今天已经是第九天，等明日过了之后，你便会魂飞魄散。”

　　“我猜到了你的执念是什么，但此刻的我不想听，也不敢听。”

　　迎着你愣住的眸光，卫朔抚上你冰凉的脸颊。

　　“念游，你不知道在我收到你的死讯时，我有多么痛苦。”

　　三年前，你被曹邯所杀的那一天，是卫朔永远不敢回望的记忆。

　　正如你所预料的那般，中毒的曹邯没能逃脱，被赶来的禁军抓住。

　　众人四处寻找你的踪迹，最终却只在院落里发现了你冰凉的尸体。

　　卫朔得知消息，发了疯似的从雨中疾奔而来，踉跄跪倒在你的尸首边。

　　生平第一次，他不敢面对死亡。

　　奈何现实不容他逃避，曹邯杀了你，还在经受审讯时对你死于他手这件事洋洋得意。

　　他不断提醒着卫朔，你是如何拼命想阻拦他逃脱，最后被他一刀贯穿心脏，在雨中血尽而死的。

　　卫朔听完后，将他关入暗渊，亲手对他处以十七道极刑。

　　白衣被鲜血染尽，处刑结束，卫朔却始终没有杀了他。

　　曹邯被困于暗渊，求死不能。
　　而卫朔仿佛也永远被困在了暗渊中，求生不得。

　　“在你死后，我很想再见你一面，于是我去求见了明善大师，问他有无办法。”

　　卫朔闭上眼：“他告诉我，你的魂魄并未往生，倘若我能用心血点燃返魂香，或可与你相见。”

　　“我答应了。”

　　闻言，你目光惊诧地锁定屋中的香炉，想起了这些时日萦绕不绝的淡淡檀香。

　　返魂香三字在你耳边不断盘旋。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你的返魂并非机缘巧合，而是有人献上心血，燃香经年才苦苦求来。

　　想到这一切，你不由语带泣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太想你了。”

　　卫朔牵住你的手，看似平静的语气中蕴藏着深不可测的暗涛。

　　“明善大师告诉我，用返魂香可以见到你。但生死有别，在我见到你后，不得表露出我认识你的迹象。”

　　“你是鬼魂，我是生者，你我只能陌路相对。”

　　所以在一开始时，卫朔才会询问你是谁。
　　所以当你想要告诉卫朔你的名字时，他瞬间拒绝。

　　你明悟了这些异常，接着又听卫朔继续道：“明善大师再三提醒我，绝对不能与你有任何接触，可我高估了自己。”

　　他终是没忍住，在你靠近时与你搭上了话。

　　与此同时，卫朔也察觉到你身上的异常，并因此请来了明善大师。

　　在明善大师道明原因后，卫朔才知道，心生执念的人不止是他，还有你。

　　这个发现让卫朔不禁生出一个猜想。

　　等到他带你去过暗渊之后，这个猜想彻底得到落实。
　　你的执念是他。

　　“再次看见你之后，我心生贪念，不想再与你分开。”卫朔埋首于你颈侧，“所以这些天，我都在为此准备。”

　　“我想要你活过来。”

　　你听出这话中不可回转的心意，猛地扯住了卫朔的衣袖：“那你呢，你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卫朔并不想说。
　　但他深知你不会罢休，所以将一切坦诚：“我的半颗心脏，半身骨血，以及我半生的寿数。”

　　他每说一件，你抓住他衣袖的力道便更重一分，最后听完只能颓然松手，靠在他怀中。

　　卫朔低垂着眼眸看你，神色间是与平日截然相反的温柔。

　　你听到他轻声说：“念游，我想要你回来。”

　　你沉默了许久。

　　在听完了卫朔的讲述后，你发现了一件事——
　　你们是彼此的执念所在。

　　这世上，比你这个死去之人还要痛苦的，是活下来的卫朔。

　　屋中檀香袅袅，这是卫朔的心血，也是支撑你重返世间的力量。

　　你闭上眼，听到自己的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