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山折玉》柿阿文

89、番外-桂家兄弟（壹·败仗）

　　大哥桂潇岚回来的时候，小校尉在后面牵着他那匹骏马跟从。马步态疲乏，呼吸浊重。桂鸿山觉得不安，去望大哥，希冀能获得些许安慰，但桂潇岚从前明亮的眼睛里暗沉沉的，像是浸了一层墨，眼珠和眼白那样黑白分明，如同浸着未褪尽的杀意，目光教人瘆得慌。桂鸿山下意识低下了头，回避这样凶戾的视线。

　　有人说大哥是负伤而归的。
　　桂鸿山的确能看出大哥行走间甚为疲乏，却瞧不出伤在哪里，他想去问问要不要紧，可等他去了帅帐，见大哥坐在沙盘后正沉默地吃着茶，虽依然保有大将风度，但可见额上冷汗淋漓，嘴唇苍白粗糙，起了一层干皮。
　　桂鸿山凑得近，很快注意到大哥握杯的那只手正在发出细弱颤抖。
　　那是大哥持枪的右手。

　　大将威风万钧，一点小伤而已，何足畏惧。
　　桂鸿山欲言又止。

　　也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大哥这才屏退众人，在他面前扯开了勒甲绦。

　　甲胄卸去，桂鸿山发出一声惊叫——大哥左肩处赫然一道极深的刀伤，往下的衣袍全部被暗血浸透了。大哥眉头紧锁，终还是没忍住般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了莫名其妙的声声窃笑，还有人吹着下流的小哨。由远而近。不多时，有人拂帘进来。
　　一线晃眼的莹白天光跟着射入，桂鸿山奇怪地抬起头，诧异发觉来的竟是个女儿家。
　　是个极年轻的女孩，瞧着也就是十五六岁，绮年玉貌。

　　她身形纤瘦，穿着件棕黄斗篷，罩着里头一件淡鹅黄的襦裙。绝非大嫂那样素雅庄丽，但不至于过分妖娆，是很清新的一抹颜色。
　　不过，不管什么颜色都能引得外头的将士频频侧目——自大嫂病故之后，军中很久没见着有女人的身影了。

　　她怔怔看着大哥肩膀上的伤，一瞬间泪珠子就一颗颗滚落下来。

　　“桂郎！”
　　她哭着走近。

　　大哥脸色阴沉，忍着痛喘息着，听她哭，自己反倒笑了：
　　“我不是说了……不让你来！”

　　女孩那双鹿儿眼玲珑剔透，浸着泪水，愈显得明亮可人，正巴巴地瞧着大哥：
　　“……想你了。”

　　桂鸿山在旁边听着都不知不觉脸红。他抬起头，见大哥因忍痛而狰狞的面目现在有些舒展，像是想笑又顾忌他在，脸色怪怪的，尴尬的气氛里千言万语都融为一声干咳。

　　桂鸿山识相地快速站起来，打帘而出。

　　他听到身后的帐子里传来些模糊话语声，夹杂着女孩儿的娇嗔埋怨，他们将声音压得很低，一定是不想让旁人听到。
　　隔了须臾，女孩跟出来叫住他：
　　“小叔，”女孩儿声音软软的，“能不能帮我打盆清水来？我给他清理伤口。”
　　桂鸿山回过头，见女孩儿的半张脸都藏在兜帽下面，看不清五官，就是腮边还挂着泪珠子。
　　“哦。”桂鸿山干巴巴地答应，脚步却挪得很慢，“章先生一会儿就来了。”

　　“章先生动作干净麻利，他伤这么重，一定很疼，免不了苦头，我就想着……不要告诉其他人呀。”女孩儿又小声说，“他好威风，又好面子，不愿意让人知道。”

　　好熟悉的一句话。桂鸿山望着女孩儿的松髻，以及她肩上垂下来的黑发。柔软的，小马驹的马鬃一般。
　　大嫂从来不会这样。
　　嫁作人妇，大嫂在军中时有英姿，在府中有主母的威仪。

　　大嫂亡故已经一年多了。
　　大哥在她死后半年，才有了这一房妾。桂潇岚小小年纪就成了鳏夫，父亲心里也不好受，一直在给大哥物色续弦的人选。
　　大哥却对此兴致缺缺。

　　桂鸿山知道，大嫂是大哥的少年倾心。

　　断弦难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