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少年少惧 ...

  •   许晴读书时很少关注男女剧本,小时没时间、长大没兴趣、到新世界只想着回去,不然此时她一定笑着表演一个“小哥哥你也是来玩游戏的吗?”以增加谈判成功率。

      若这两小儿真有什么一见钟情的缘分,这段往事可以作言情话本的开头——但很遗憾二人情缘欠佳,九岁的陶显也懒得关注这方面的话题。

      他是第三子,兄长或痴傻蒙昧或年少短命,家室显赫而衰微;顶着沉如天顶的期许长大,长出古板孤僻的秉性,实在发展不出“青梅竹马偶遇情分”的俗套桥段。

      他第一反应是看。

      他看见那顶着蓝头巾的女孩不过七八岁、身形单薄,不像是只身前来的刺客;看那落地的剃刀刀片细长,刀把上刻着凌厉而精密的刻线,定然是老辣方士的成套法器。

      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掌握玄门技艺、操控法器——这奇异的组合让他稍作困惑就立刻警觉。

      孩子是诱饵,有跟随的方士。

      方士的目的是自己,这是刺客。

      他第二反应是动。

      此时那剃刀已经落地,许晴按住它就要拾起,陶显忌惮其上的符文效用——抬腿一脚踏上!

      这一脚下去实在狠厉,他甚至扶住手推车的木板加大用力,用的是脚后跟,踩的是指关节。许晴吃痛,表情微微松动,却没表现得太痛苦。

      她抄起右手绷直做切削状,朝那人的小腿上猛敲三下,头两次轻敲做试探;那小孩踩得坚决,第三击遂用全力,砸上去时听见一声闷响,布料摩擦混杂着骨肉的闷响,陶咬紧牙关,不动。

      在这短暂的刹那,两人都在从交锋中总结情况——许晴没空细想怎么得罪的这小孩,她只想他高抬贵脚,自己取刀快快告辞。

      陶显的想法细密,见许晴应对沉着不似孩童,更确信她是个训练有素的刺客,不敢有丝毫放松。

      二人角力的同时,那边扭打的农户和东家也正斗得面红耳赤。

      一边是未发育完全的孩童,小推车下僵持不下;一边是年富力强的壮年人,人群中间难解难分。

      西陲动荡,民间好斗,从口角到斗殴的冲突屡见不鲜,也磨合得极其克制——两人虽扯领子吐口水,却生怕扯坏衣物、打出血来,连拳头都没招呼上。

      那周围的路人自觉地围成一圈,乱糟糟一团终于引来了巡逻的卫兵;本在摊前坐着啃红薯的男青年此时察觉不妙,短短片刻自己和男孩之间隔了一道人墙——密不透风。

      他左手推开人群,试图挤进其中;右手背在身后,似在虚握一杆。

      若此时有人低头看他的掌心,会发现一条从手腕处抽出的血丝,正悬在手心中飞速旋转,似纺锤抽丝。

      血丝凝成法剑,悬于手中,蓄势待发。

      距陶显与许晴四目相对不过转瞬之间,他听见身后乱作一团的响动,知道那戴眼镜的书生不方便过来——突发的乱象、隔绝的同伴、古怪的女童、潜在的方士……

      种种混乱让陶显近乎焦躁,想不顾一切的脱离开来。

      他勾起腰带上缠着的缎带,抽出一把暗藏其中的四棱刺剑。

      许晴正掐着那男孩的小腿向上抬,试图先抽自己被踩住的左手,此时微光一闪——她用余光看见男孩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暗藏衣摆中、抽出近乎有两尺有余!

      对方是认真的——她丝毫没去想自己与老廖结过什么仇,此时只求必须抽身离开。

      咬牙用力,一个翻身,右手撑地、左侧躺下,腿一横扫,许晴用尽全力,对踩着的腿猛踹去。

      男青年正犹豫是否要强出手以喝退人群,眼光扫过火炉旁时瞟见了他那脾气很倔的小朋友。

      看见陶显正扶着那小推车不知做什么,青年正想高声招呼,却见他身形一晃——

      许晴这一脚踹得稳当、精准、狠厉,陶顿时失了重心,手下意识扶住推车边缘,却压得其上的农货倾斜,纷纷朝自己滚来……

      独轮车翻倒的瞬间他往下一用力,手里的刺剑径直扎向了许晴还没从地上抬起的左手。

      一声兵铁捶地的闷声从手掌下传来。

      许晴还没从飞踢动作中恢复平衡,手心忽的一阵异样,随后就见头顶的推车倾斜、随着滚石般落地的农货一道翻倒……

      她反应迅速、知觉敏锐,猜到自己手心被穿了洞,不敢迟疑片刻,提紧背后的包裹,咬牙起身。

      一把足有成人指尖到手肘长的刺剑就这样戳进她手掌,被她一起身带了出来——许晴抽出时,手心刀尖挂了一道红,汩汩哒哒往下滴着血。

      青年书生是二人外第一个注意到那边的,他见那小姑娘缓缓起身,脸上看不见一点情绪,低头看着受伤的手掌、滴血的凶器。

      他虽戴着眼镜,眼神却好的很——这凶器还是自己送给陶小四的呢。

      这动静实在太大,翻倒的推车又是一方焦点的属物。正争执的白衣农户转过头,与所有凑热闹的人一道,陆陆续续、零零散散地全转过头看去了。

      焦点虽全网许晴身上飘,最狼狈的却属坐在地上的陶显——他躲过了侧躺的推车,却被砸了个彻底,身边是散落了一地的土豆红薯苞谷棒。

      众人视线放在他身上,青年男子看得见自己——此时他倒是不担心刺杀了;安全之于又感到怪异,只见那女童站起身后退两步,攥着自己的刺剑、盯着被开洞的手掌,脸上看不到一点痛苦……他又觉得不对劲。

      “抓……”

      抓刺客?不能这样喊——这里是铁醒的地盘,没人认自己。

      换个别的吧,他遂改口大喊出声。

      “抓小偷啊!”

      这声喊得响亮透彻,让周围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却没人动一步——这是哪两个小淘气打架吧?那小偷还是个小丫头,手上还挂着血呢……这小孩打架也太没分寸,咋还动刀了?

      第一个动的是许晴,她没犹豫片刻,拔腿绕过火炉,朝铁井口外飞奔而去。

      抓小偷?这招是陶显歪打正着了,这罪名扣下来的瞬间,她明白自己必须逃。

      偷窃是个治安罪。

      治安罪交给巡防营。

      她要是个良家幼童,这时候大可以坦坦荡荡跟人走——光天化日无凭无据,军阀断案再黑心,也不至于给孩子打二十大板。

      可她不行,她包裹里装了二十把法器、一柄中原产的火铳;她留下的剃刀上的刻文直指她的父亲;她父亲是统辖西北的铁大帅钦定的仇家。

      于是她必须跑。

      她这一跑让许多围观者认定这是个盗窃财物的小贼,几个热心市民和厌恶盗窃的店老板迈开步子要去追。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激起一阵骚动;戴眼镜的青年男子叹了口气,收起抽丝的右手、推开人群,他走到烤炉边,伸手拉坐在地上的陶显。

      他问小陶:“又给我惹啥事儿啦?”

      陶显手里攥着那女童遗落的剃刀,一时间不知怎么说起。

      人群迅速忘掉方才的市井斗殴,关于“世风日下,这么小的孩子都来当贼”“定是有缺德的家长逼孩子这么做”的讨论开始冒出,七嘴八舌吵成一团。

      有人看够热闹开始离去;方才去追逐“小偷”的市民也纷纷空手而归;白衣农户担心又遭贼,此时也懒得争吵,低头捡拾农货,提防着每个想哄抢的路人。

      许晴捂着滴血的手掌仍在奔跑。

      常年跟着老廖除鬼祟追马贼,许晴跑路的本事在同龄人里实在少有。她不管身后是否有追赶,过了转角也不停脚步,在几个转角小巷里不断转弯乱窜,很快把追来的人甩的一干二净。

      确认安全后她张望四周——一方低矮的小巷,两侧是里坊民房,尽头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晨时的日光照不过房顶。她坐在墙角的积水槽旁,撕下里衬衣摆,用刺剑切成布条,清洗擦拭自己身上的血渍。

      她没法消毒,不敢用积水清洗伤口,只得简单缠裹手掌让外人看不出血迹;那刺剑被她塞进包裹里,用挂剃刀的皮带裹好,防止刺开布袋。

      整个过程她一如往常,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如同清理自己的手枪。

      许晴不知那男孩的身份和出手的动机,若知道她定会质疑其中依据——且不说陶显的身份是否如此吸引刺客,光是因为脸上冷漠而认定心里冷漠实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紧张过度了。

      就顶着这平静像湖水的脸,她清理完毕。确保自己绕的足够远后,她大大方方地起身离开小巷,转身向与老廖约定好的地点走去。

      一队巡逻兵迎面走过,她知道消息传的绝不快止于此——让出一条道,目不斜视地走远。

      那太有标志性的蓝头巾倒是早早被她摘了。

      。

      铁井口旁的火炉依旧在争吵。

      白衣农户隔了三个卫兵,扯着喉咙也要对那边的东家表达愤怒:“我可去令堂的!谁见到我先动手了?我砸你用的是茄子,你脑子是豆腐做的?这也叫先动手!”

      “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那街口的房东也毫无偃旗息鼓的意思,“我就问你一句交柴火钱了吗,你抄起东西就往我脑袋上砸!”

      “你问我交钱?你张口喷粪说我城墙根下混日子……”

      “都闭嘴!”

      大喝出声的是城里的卫兵队长,平日里掌管整个白石城内的安防事项,今日不知为何要插手本看不上眼的纠纷;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袍下一身遮不住的腱子肉,豹子眼络腮胡,站时单凭威势把小民压得直不起腰。

      他狠敲长枪,呵声能荡起井水波、摇动旱柳叶,总算吓出个万籁俱寂来。

      “城中安防本是不易,如今中原的叛党拿下津门关,三百里外便是新军!”这时他说话声放低了许多,却依然中气十足、不容他者,“那些逆贼最好煽动城内民变、趁虚而入,大帅尊皇讨贼本就不易,你们不顾城中稳定,还想着闹事!”

      这指责无端严酷,直冲的白衣农户想做辩解也无济于事,店东家则是惊诧欲做争论。

      陶显没做声,听时他歪着脑袋,——方才这兵匪大言不惭提到铁大帅,他已是极不耐烦;“尊皇讨贼”更让他恼怒……那男青年凑过来看见这小孩的臭脸,低声笑着打趣。

      “这算‘挟天子令诸侯’吧?生气啦?”

      陶显只好又改托下巴,收住外放的恼意。

      他们的小动作不显眼;卫兵队长看那犯事二人已不做声、四周噤若寒蝉,便看着手下兵卒与街边市民道:

      “如今局势非常,你们俩个虽未动手,却搅了好大的乱子!不重判无以儆效尤……”

      队长姓令名乙,是个会些术法的三脚猫方士,早年前混过江湖、走过军火,诨号“沙行虎”,被铁大帅收编后虽身居要职却并不显赫;如今入了白石城,费尽心思想扣出些钱财,正琢磨着如何恐吓,从这靠收租过活的富户身上盘剥点油水出来。

      “……你个小小店主,不过占了几张铺面的地契就敢坐地起价,实在该受法刑!今日也算我网开一面,饶恕你们——”

      “你个小小校尉张口闭口说铁大帅,铁大帅也教你张口法刑,闭口饶恕?”

      这声音实在太清脆稚嫩,一旁观者没人看错方向——只见那摊前条凳上坐了个男童,一身金纱暗纹墨色锦绣褂,头戴白玉绾髻,腰垂墨玉组佩。不似孩童青雉可爱,活脱脱一个故作稳重小大人。

      除去着雅致富贵的打扮,众人其实对这孩子更多印象是方才与那女童的争执;此时他却换了姿态,扮作律法博士有模有样教训起那横行的令队长。

      “你铁大帅说要光复王师,那就按大齐的律法来。”他坐得不刻板,处低位却居高临下,说话时也不屑于看向对方,“不过一个执法官兵,像这样在街头动辄出口判决,也算是忠勇之师吗?”

      “可以啊你。”

      有个戴眼镜的青年书生拍手称赞道,从地上捡了颗土豆丢入推车里。

      除他外没人应声——众人皆有对透亮眼珠,看得出这孩子家室非凡、胆识过人,但正是这古怪的反对者让事情不明就里,无人知道如何评价。

      更古怪的是被他讽刺的队长令乙,这大胡子蛮徒似乎开始就听出来者身份,竟耐着性子等他讲完,不发一言。

      此时他满脸堆笑,慢悠悠地走到那孩子身边——投下的阴影能把后者一口吞了。

      陶显觉得这人凑近十分讨厌,他不动声色,把身子转到另一边去。

      “呵呀,我还想小皇子这是不满我先处理琐事呢,原来是修整法纪、爱民如子啊。”

      这短短一句没礼貌的嘲讽,让男青年看得清清楚楚:铁家军阀——至少在白石城内的铁醒部下,对皇室遗族没有尊敬。

      被像个名贵动物般打量的“小皇子”陶显也懒得搭理他这句废话,睨着他脚下的地板等后续。

      见这小孩有些城府,令乙又转身看着已经站在一旁的四眼书生,冷笑问:“你丫的又是哪位?陶家在白石城有这号师爷吗?”

      那青年干笑一声,寻思自己也就担心孩子安慰,你这兵匪收沼气税——管我屁事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