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燕》参雀

3、第 3 章

　　燕莺眼前一晃重又落地，动动指尖才发现自己仍攥着旁边人的襟袍。那人受到拉扯，毫不客气地把衣角扯走，她才感到几分实意。

　　“跟我走。”松青玄不多废话，利落转身。
　　燕莺打个激灵，回头见屏风上那副冬景图光彩不变，心底疑虑更深。

　　她跟上松青玄：“掌门，这儿还是议事堂吗，方才那地方叫什么…须弥屏？那不是人族法器吗，里头为何还有妖族？”
　　“与你无关。”松青玄自动屏蔽她的喋喋不休，淡淡道。

　　又是这句，成天三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好像多说几句能掉层皮，三棍子打不出个……算了，文明点。
　　燕莺忍着恼意，再说话不自觉带点气：“掌门说那是上代妖主的栖息地，她啊，我知道，是不是七年前被你亲手诛灭的那个？据说她妖性大发屠了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妖，是不是真的？”

　　松青玄脚步一顿，终于转过头来，定定地瞧着她，看不出喜怒：“与……”
　　“与我无关，是不是？”燕莺打断，“这怎能与弟子无关，我现在怎么也算一只脚踏进内门了，等过两日拜师礼成就是正儿八经的自己人，还想投到掌门门下与您做一对师徒呢。旁的暂且不论，师父的丰功伟绩，可是弟子的榜样理想。”
　　纵然做过数次心理准备，“师尊”二字也实在叫不出口，燕莺退而求其次，随便糊弄一下得了。

　　松青玄盯着她的表情却变得古怪：“你想拜我为师？”

　　燕莺耸耸肩，语调自然：“对啊，内门众多弟子，谁不想进您门下？别岔开话题，那妖……”

　　“可以。”松青玄回。
　　“可以什么可以，那妖……”

　　两息之后，燕莺忽然停住，那人早已往前走了好几步，留给她一个从容的背影。

　　“？？？”

　　他刚才说的什么？可以？
　　他答应了？这么简单？
　　先前在腹中打好的草稿和作战计划突然作了废，她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程怀道不是说松青玄是块万年不化的冰，如今怎么融得这么快？

　　燕莺来到此地只是进了扇敞开的门，离去时倒被领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松青玄步速极快，她提着裙子才勉强跟上。
　　终于出了议事堂，天已经完全黑了，燕莺猜测里外时间流速不同，明明觉得只在屏风里待了一会，出来却像过了好几个时辰。

　　门口不远站着两个人影，灵气外溢似在守阵。左边女子面容清丽，一袭白衣温良绰约；右边男子红袍惹眼，嘴里叼根草蹲地上发呆。
　　见有人出来，两人齐齐收了灵通。蹲着的那个一跃而起，和旁边女修一起规规矩矩作了个揖：“掌门师尊。”
　　松青玄颔首：“辛苦了，此处禁制已被重新加固，回去吧。”

　　燕莺方才远远观察过，猜测这两位就是松青玄门下亲传其二。大师姐商玉不必再说，二师兄奚问行，木系法修，虽天资卓越但其人散漫无拘，是非善恶都随心，是当年唯一一个对“盖棺定论”的屠村案提出质疑的。
　　奚问行打个哈欠，问：“掌门师尊，今日禁制怎么突然松了，您早前说过此地只待有缘人解，如今是缘分到了？”
　　商玉没有说话，但看神色同样好奇。

　　燕莺眼珠子一转，还未等人开口，及时从他身后钻出，也像模像样地作个揖，指着自己，朗声道：“师兄师姐好，我就是那个有缘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新晋内门弟子——燕莺也。”

　　松青玄不置可否，瞥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临走前听见燕莺无比清亮的一嗓子。
　　“师父——拜师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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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师尊就这么同意收你当徒弟了？”奚问行声调拔了一个度，简直难以置信。
　　商玉听明白了，合掌而笑：“我就知道，师妹玉骨冰姿，想来也非一般人能及，师尊可谓慧眼如炬。”

　　燕莺夹在中间，嚎完刚才那嗓子就被两人缠着架着说要送她回弟子居，路上叫她完完整整讲了一遍经过。
　　“还好吧还好吧。”她谦虚，其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天知道松青玄今日撞了什么邪，就是前世也没这么好说话过。

　　奚问行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眼，虽然不知师尊想的什么，但料定他这么做必定有其用意，于是也凑过来，改口改得特自然：“小师妹，三千大道你修的什么，可有本命武器了？过两日拜师，师兄送你份大礼。”
　　燕莺想了想，妖族是没有修道一说的。因着血脉缘故，世间灵气万息天生可以化作妖力为她所用，无需武器做媒介也可以使得自然顺手。
　　但很显然现在她一介凡人之躯，没了妖力，本命武器就是刚需了。

　　商玉见她沉思不语，适时开口：“我看武器这东西他人送的倒不如偶然得的，燕师妹若尚未决定好，那必是缘分未到，我们到时送些别的好了。”
　　奚问行点头：“这倒有理，改天我们陪你去师尊的宝库里走一趟，看上什么你拿就是，暂且当个过渡用。他老人家对弟子向来大方，拜师礼上给的才是好东西呢。”

　　松青玄的宝库？拜师礼？那岂不是能得很多好东西。
　　燕莺眯着眼，已经在畅想到时狠狠搜刮一番的盛况，擦口哈喇子：“这么大方呀，多谢师兄师姐，我会好好选的。”

　　奚问行两掌交叠反手抱着后脑勺，一路走得悠哉悠哉：“小师妹你是不知道，这么多年师尊才收你一个新弟子，我和你商师姐天天守着玉息山顶的青石晨钟数蚂蚁，连打牌都凑不够人数。”

　　“凑不够人数？”燕莺奇道：“他不是七年前才收了个徒弟吗，你们打的什么牌，马吊？”
　　一阵风吹过，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回头看旁边人方才还叽叽喳喳，现在却表情颇不自然地缄声了。

　　只剩商玉笑着，拍拍她肩上碎雪，又系紧了斗篷领口的绳带，不紧不慢地开口：“三师弟性子淡，不好和我们扎堆，师妹你以后就知道了。”
　　直到回了屋，燕莺还在品味这句话里的意思。

　　商玉不愧是八面玲珑、应权通变的代掌门，她好不容易从奚问行那找到个能套话的口，结果三言两语就被挡了回去。
　　今日之事疑点颇多，屏风里的先不谈，单是“议事堂为何有禁制”、“这禁制为何偏偏叫她闯了进”就够让她想不明白了。

　　前世总以为望鹤宗这等仙门大宗，当如其死人脸掌门一般遗世独立、明月清风，没想到内里秘辛还不少。

　　除此之外，倘若这禁制实在要紧，松青玄秘密叫了两位亲传前来护阵，可他那三弟子为何不在？就算年纪太小修为不够，那也不耽误跟在师姐师兄身后观摩观摩涨涨见识啊。
　　总不能是小孩睡得早吧，这也太牵强了，算起来原主还与他年纪相仿呢。

　　况且听程怀道那意思，商玉和奚问行应当对这位师弟爱护有加，连上早课都要送到地方。同门情谊如此真挚，怎么看都不像不能一起打牌的关系。
　　“啊！”燕莺实在想不通，仰天长啸：“你们人族就不能简单点吗，弯弯绕绕这么多，烦得姑奶奶要死了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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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搞定了拜师这桩大事，燕莺后两天的日子也没闲着。

　　仙门大宗里从不缺天才，更不缺努力的天才。纵然她的修为目前还能在内门弟子里排上号，但那只是在新晋这一届，往远了说，排在她面前的师兄师姐年少有为的更多。
　　单说她即将拜入师门的两位“前辈”，道行都不浅，三师兄没见过不知道，总之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再加上她前世实力太强，张扬的日子过多了，冷不丁重生到如今这个人族女娃娃的低阶身体里，实在有点不习惯。
　　要想调查那桩抓不到凶手的案子，没有自保能力是万万不行的。
　　思来想去，燕莺觉得还是提升修为最重要。她一没拜师、二没功法、三没本命武器，就整日在弟子们公用的修炼台打坐炼息。

　　此处名叫明月台，松风竹影，泠泉漱石，灵气充沛富裕。离弟子居尤其近，即使正值冬季，也常有刻苦修炼的弟子们在此静修。
　　燕莺坐了两天，腰都快断了。前世自从化了形，托血脉的福，天地灵气几乎是自然往她身上涌，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般正儿八经打坐过了。

　　不过这样高强度的修炼还是有一定用处的，至少叫她想明白一个道理：
　　小小燕莺，连这样辛苦的日子都能忍得，你以后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夜里风凉，酉时明月台上打坐修炼的弟子明显少了很多，程怀道总是挑着这个点自丹谷“远道而来”。
　　“别打坐了燕莺，再不走就晚了！”程怀道鬼鬼祟祟地，凑到燕莺身侧咬耳朵。

　　这人昨天来找她，偷偷摸摸的说要夜闯藏经阁，燕莺问他发的哪门子疯，程怀道嘟囔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向她透出个消息：
　　“藏经阁顶层，有一代丹圣撰写的《万丹全书》残卷。”
　　嗬，就这事啊，燕莺半点不稀罕，当即挥袖欲将他赶走。程怀道死活不挪窝，见她真没兴趣，又抛出个重磅消息：
　　“你知道妖族秘器五彩石吗，就是上古传说里被女娲用来补天的那颗，听说它如今就被封在藏经阁顶层，跟我那《万丹全书》放在一起呢。”

　　……五彩石？

　　燕莺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一阵翻江倒海。
　　没人比她更了解这石头了。
　　世人只道此物为妖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却不知它实际上是每代妖主盛纳精纯妖力的容器。
　　通过修炼，人族结金丹，妖族生妖丹。天生地养的妖主血脉尊贵，体内流的是远古时娲皇的血，凝出的丹是传说中补天的石，也就是五彩石。

　　妖主千年出一位，一位寿千年。千年后魂陨天际，和普通妖族掉落出来的妖丹不同，五彩石极其认主，会随妖躯一同消失于天地间。
　　燕莺一直以为她体内的石头早和那具意外横死的身体一起消弭在昆仑大雪之中。难道她想错了，其实自己前世的冤死来源于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那人费心设局杀掉她的目的就是取走这颗石头？

　　若真如此，这东西放在人族地界是个天大的隐患，它里面盛纳的妖主之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兹事体大，燕莺不敢不当真。她来回问了程怀道好几遍，这消息哪来的、靠不靠谱、都有谁知道。
　　程怀道再三发誓这是自己偷听的小道消息，还纳闷她为何如此激动，趁势撺掇她与自己一同夜探藏经阁。

　　燕莺回去后翻来覆去地想了一整夜，天将亮时给程怀道传了音，同意他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