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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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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松松松掌门?”程怀道大惊失色,盯着燕莺的脸,试图将她看个穿,“你莫不是在评比大典上一眼看中掌门美色了,怎会突然有此想法?”
松青玄,望鹤宗第五代掌门,境界高深莫测,年龄扑朔成谜,一朵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他不光生得冷峻,性子更是淡漠疏离,浑身上下连熏衣的松香都泛着淡淡的凉意。
一般没有内门弟子在拜师时打他的主意,原因有二:
一是来望鹤宗拜师求道的大多道心坚定,松青玄虽境界高深,但终日行踪不定,门下几个亲传弟子都是散养的天赋派,很少有弟子能完全跟得上他们进度。
二是松青玄收徒确实少。他执掌宗门几十年,长老们的徒辈连孩子都能下地跑了,他的亲传还是只有那几个。原先报考人数还挺多,后来见上岸率连百分之一都没有,纷纷转投他家了。
说起来,松青玄上次收徒还是七年前,在大雪夜里捡回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小少年,什么考核都没有,就这么带回了掌门与其亲传日常起居的玉息峰。
隔天清晨就有他新收弟子的消息传出来,宗门有人旁敲侧击地打听这小孩,都被前两位亲传一一堵了回去。
别的不说,也许正因为人少,松青玄门下弟子的同门情谊那叫一个真挚且深厚。常有人看到三位亲传结伴出行上课,大师姐和二师兄中间牵着一个仅腰高的小团子,活像一家三口出门踏青。
程怀道说起宗门秘辛来头头是道,他把这些掰碎了跟燕莺讲清楚,抬头一看,这丫头听得津津有味,只差拿碟瓜子边嗑边鼓掌了。
他怒极,恨不能掐着燕莺耳朵,大声朝她喊:“ 喂,醒醒,别听书了!拜师可是你的仙途大事,别怪我没提醒,第一志愿没报长老,被松掌门刷下来后管你有通天的能耐,只怕转回头来再找人家也不待见你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燕莺承认,刚刚确实在把这话当戏文听,毕竟她从没有想过那样一个郎心似铁的死人脸,还能有如此其乐融融的师门日常。
方才也确实是一时头脑发热才嘴快了,不过冷静下来,这么一想,此事若成了对她还真有好处。
她前世就是死于松青玄之手,重生的这几日里每夜翻来覆去地想,始终不认为这人是那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主。
要说这姓松的秉公执法、帮理不帮亲,她信;但那屠村案明明就不是她干的,官府连个像样的证据都拿不出,此事摆明了另有蹊跷,说不准就是他们窝里斗,临时找个替罪羊出来背锅。
只是这脏水刚巧泼到了她身上,像是点燃了一根导火索,此后包括人妖大战的一切发展既出她所料又顺理成章。
正因太过顺理成章,很难不让人认为幕后主使一开始就是盯着开战来的。
若说真有幕后主使,那人绝对是个一等一的好战分子,松青玄在此事中又充当了何种角色?
燕莺不信他那样的人会受人蒙蔽,难道这场战争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还有一件事,她如今重生一世投到这具身体中,那原来的燕莺去哪了?
原主在内门评比里大放异彩,按说下山应该回家一趟报个喜,她是没有记忆两眼抹黑,可也没见有什么亲朋好友上门来找。要不是有程怀道,她差点以为自己是个透明人了。
思来想去仍不得解,与其自己闷头琢磨,倒不如深入敌营,说不准还真能叫她挖出点什么来。
燕莺佩服自己的机智,低头看向坐石头边的程怀道,豪迈拍上他肩:“姑奶奶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困难,不就是松青玄吗,你且看着,两日后我一定能堂堂正正地大步走进他玉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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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口是这么夸下了,具体如何努力还是个问题。
燕莺目前只想到一点——刷脸。
松青玄常年清修,不问外事,连宗门要务都全权交给座下首徒处理。要想接近他,不能指望正面交锋,这个刷脸的对象得是他门下众弟子。
搞定他们,就是搞定未来同门;搞定未来同门,就是朝着扳倒死对头松青玄迈出一大步。
据程怀道打听来的小道消息,松青玄座下第一大弟子,商玉,乃百年难遇的天生剑骨。
她出身不好,父母观念腐朽落后,嫌她是个女儿身,七八岁时乡里闹饥荒,想都没想就转手将其卖给人牙子换了救命粮。
松青玄当时云游路过,本不欲多管闲事,但无意算出此女日后将有大机缘,便一挥衣袖将其买下带回了玉息山。
商玉虽有剑骨,但并非剑痴,她于人际掌事一道更加玲珑且魄力十足。松青玄自七年前隐逸,身为亲传首徒的她力排众议接过了代掌门的担子。
偶遇她容易,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去议事堂转一圈就是。
燕莺说干就干,折回弟子居拿了个暖烘烘的手炉,披件鹅黄色的连帽斗篷,做好十足的准备才出门。
重生一世,她发现自己这具身体格外畏寒,不知是前世死亡的心理因素,还是原主本就如此。
议事堂,位于整个望鹤宗的正中心,是掌事者们用来决策和议事的地方,宗门的重要会议都在这里召开。
到达时天色渐暗,温度也降了下来。望鹤宗的议事堂彤轩紫柱,古朴庄重,此时朱门大敞,内里却无一点烛火光亮。寒风簌簌而过,四方檐角上挂的惊鸟铃叮里咣当地晃个不停,更显得这座建筑鬼气森森。
往日这里总是灯火通明的,即便没有要事相商,也总有值班弟子勤勤恳恳地守夜。此情此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可燕莺不是正常人。她一无原主记忆,二无宗门常识,妖墟里多的是阴森可怖的唬人玩意,真以为这地方本就如此。
她先在门口转了圈,裹着毛茸茸的斗篷,十分犹疑:“这地界是仙门大宗里应该有的吗,哪里来的匠师,莫不是我妖族同胞?”
燕莺捂了捂手炉,靠着这点温热,慢慢往前挪。一阵不知从哪来的阴风刮过,眼前倏然雾气弥漫,待完全散去,燕莺才发现这地方确实有“鬼”。
堂堂议事堂,没有一张桌案一把椅,大殿之上只立着一座屏风,从西到东绣着四季图景。
燕莺大致扫了眼,目光凝滞在屏风末处。
春夏秋冬,这绣的是冬天。
图上寒梅凌霜,飞鸟红松,压着雪的山石峰峦周遭云雾缭绕,高山洞穴中隐隐约约卧着一只沉睡的金蟒。
此处为昆仑山旧景,她尚未修出人形时的修炼地,燕莺在这里度过了漫长而枯燥的化形期。
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有她冬眠时的画面。
燕莺眉头一拧,后知后觉地渗出点凉意。
议事堂作为宗门重地,难道在入口布置了什么探照真身的秘密阵法,望鹤宗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吗?
可是不应该啊。刚重生时燕莺就仔细检查过自己,全身上下无半点妖力波动,释出的灵气至纯至净,前世那个含冤而死的万妖之主的的确确被埋进昆仑大雪中了。
她不自觉将手抚上那片雪雾,绣线冰凉,燕莺眼前一闪,人消失在了原地。
玉息峰,某处冰窟内,闭目打坐的青衣男子骤然睁眼,强行破关叫他喷出一口鲜血,又不甚在意地草草擦去。
窟口有道女声喊:“掌门师尊!您在议事堂设下的禁制开启了。”
松青玄紧皱着眉,手未抬,掩在袖里的指尖飞速掐算两三次,传音出去:“你和问行同去堂口守着,此事紧要,不可惊动任何人。”
商玉领命而去,转身时头顶青影一闪而过,停下脚步,狐疑自语:“起居区不是禁飞吗,刚刚谁飞过去了?”
在触及冰凉绣线的一瞬间,燕莺被巨大吸力裹挟着短暂失去了意识。再睁眼时天地一片寂静,四面无人,唯余方才屏风所绣之景,白茫茫的雪地晃得她双目发疼。
熟悉的昆仑山,一切都是从前的模样。
燕莺身上流着娲皇的血,真身多少随了母相,是一条没有人身的蛇。是蛇就需要冬眠,所以在她漫长的化形期里,实际上是没有机会见过完整冬天的。
她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见到冬季里沉睡的自己,盘蜷的蛇体如褪色的黄铜浮雕,鳞片失去湿润光泽,蒙着灰白霜雾般的皮蜕。
“后悔吗?”
燕莺紧了紧怀里的手炉,时隔多年重回“故乡”,颇有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惆怅之情,叫她一双眼忍不住地发酸。
“早知结局这么惨,你当时应该好好待在妖墟的,没有哪代妖主比你死得更憋屈了,真给他们丢脸。”
寒风刮过,她被冻得打了个颤,终于裹紧披风,迈开僵硬的步子往前试探着走了一段。
“站住。”
就差几步进了洞,燕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喝,十分熟悉的声线。
她五指在袖子里缓缓收拢攥成拳,僵着身子,慢慢转过来。
只见身后男子着一袭水青色的长袍,墨发高束,迎风立于压满碎雪的红松之前。其眉如远山覆雪,眸似寒潭凝星,腰间玉穗垂荡,似昆仑山巅一缕未化的霜魄临风。
“你是何人?”男人沉声问道,眼神紧盯着燕莺。
就算烧了化成灰,燕莺也能从一滩尘土泥屑里精准找出他的模样。
这就是前世亲手了结她性命的真凶,松青玄。
此人面上装得端方冷情,实则是个说话讨厌爱较真的主,前世每每碰一起总要唇枪舌剑八百轮。
可恨她死那时怎么倒成了闷葫芦,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给她定了罪。一想到这个,燕莺就恨得牙痒痒。
“内门弟子燕莺,因要事特来议事堂寻商玉师姐。”怔愣不过片刻,她很快找回状态,低眉敛目,轻声答,“掌门大人,这是哪啊?”
看对面反应,似乎对自己出现在此处很是意外,并不像是认出她的态度。
燕莺心底松了口气。
松青玄却一顿,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深沉了些:“哪两个字?”
他们前世初识时交换过姓名,燕莺的名姓并不如雷贯耳,知道的人少,偏巧眼前这人就是其中一个。
她压根没想瞒,眨着一双水眸无辜道:“燕语莺声的燕和莺。”
松青玄又问:“你认识商玉?”
这句问得太快,根本没留给燕莺深思熟虑的时间,于是只能胡乱作答:“不认识。”她想了想,又补了句,“认识认识不就认识了。”
松青玄哑然,过会才开口:“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随我出去。”
燕莺正有此意,在这看着自己睡觉也太奇怪了。
她往松青玄处走了两步,远处蓦然传来一道悠长鸟鸣。她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松青玄先反身回立,一脸凝重地望向天边。
“来不及了。”他沉声道。
什么来不及?来不及什么?
昆仑山早被她占山为王多年,何时有不长眼的鸟妖敢来此造次?
变故只在一瞬间,陡然出现的凛冽寒风卷着冰霜碎雪铺天盖地而来,燕莺被狂风吹得倒退两步,就这当口还不忘自己原本目的,不由分说拽上松青玄袍角。
没见到商玉,跟本尊刷个脸也行,赶巧了吗这不是。
“掌掌掌掌掌门——”她在风中大喊,“这怎么回事儿啊——”
松青玄低头,忍着那双不安分的爪子,快速道:“你方才见到的屏风叫须弥屏,是一件储纳旧时空的法器。这里是上代妖主两百年前的修炼地,外面那只鸟……”
他顿了顿:“是意外,你不需要知道这个。”
我不需要知道?燕莺又咬起来牙,姑奶奶就卧在你身后山洞里睡觉,没有人比我更需要知道了。
她被冻得发抖,张口欲驳,眼前忽然一黑。
松青玄的掌心覆上来时,燕莺最先感知到的不是黑暗,而是他肌肤间渗出来的松脂冷香。此人一双手漂亮得很,指节如玉润般修长白净。灵力裹着周遭霜气,像一团塞在耳里的棉花,又顺着她眼睫凝成了化不散的雾。
“别听,别看。”松青玄封了她两感,沉声道。
燕莺许久没同人这样亲密接触,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怪异。
她既不明白望鹤宗的法器内为何有自己,又不明白这从没见过的大鸟是怎么回事,最不明白的是松青玄,他对此地了如指掌的架势到底从何而来?
风刮得愈烈,在燕莺看不到的地方,松青玄抬臂画出半个圆,结出的避寒法阵将自己与燕莺护得严严实实。
燕莺先感觉周遭的寒气消散,不过片刻,连风雪都停了。松青玄把她身上的术法解了,燕莺眼前重又清亮,先前叫得她耳朵疼的鸟鸣声也没了。
“你做什么了?”燕莺狐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没大没小。
松青玄一顿,没什么表情,淡淡扔出一句“与你无关”,周身萦绕出月白色的灵息光晕,结下的法阵生效,他们该离开了。
离开前,燕莺又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仍在山洞中沉睡的自己。
金蟒盘蜷起来有半个山洞那般大,两人在它面前甚至不如蛇首高。可站在远处望,昆仑巍峨屹立,层层起伏的山脉沟壑如巨神掌心的纹路般延展至天际,那蛇躯不过某条山脊褶皱里凝固的一抹釉彩。
庞大,又弱小,他们妖族向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