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档案1990》黄金柴

16、情花开

　　四下无人，寂静万分，徐望走前，张佳慧跟在她身后。

　　“你还去见同事吗。”
　　“都行，他们，反正…也没有那么重要。”

　　徐望有点感动，也有点开心，她不好好走路，一直蹦蹦跳跳地踩在路边未融化的脏雪上，雪很硬，像极了她此时的心肠，仗着张佳慧的善良不想放她走，依恋这片刻的时光。

　　“春节不能回家的话，是要等到晚些时候可以调休了再回家吗。”
　　“可能要过了元宵节，但无所谓了，也不是很想回家，其实我回不回去都一样的。”

　　一路前行，徐望问东问西，她本来想绕一点远路回家，这样可以和张佳慧再多一起走一会儿，但夜已经深了，太过拖延也不合适。

　　“我倒了，三楼，就那扇窗。”
　　“好，那我就不送你上去了。”
　　“你沿着刚才的路返回就能回到主干路上。”
　　“放心吧。”

　　徐望挥了挥手，摆手让张佳慧先走，但张佳慧执意让徐望先进楼，徐望无奈，转身迅速跑到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她透过拐角的窗户寻找张佳慧。玻璃太脏了，徐望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张佳慧站在原地没有动。

　　为什么没走呢…难道是在等自己回到家直到屋子亮灯？

　　徐望飞奔上楼，进屋后立刻开了灯，接着跑到二楼和三楼的拐角处向下张望，疑似张佳慧模糊的身影开始移动，徐望迅速飞奔下楼并尾随上去。就像张佳慧担心徐望的状态一样，徐望何尝不担心张佳慧深夜时分一个人穿行于这老旧的小区。

　　只见张佳慧一边看手机一边快速前行，有一段路甚至差点跑了起来，徐望在后面控制着距离一直跟住。张佳慧没有回到刚刚下车的主干道，而是走了许久到了一个公交站点等车，徐望查了下，按眼下的时间，末班车很可能已经开走了。

　　站牌边空无一人，张佳慧等了十分钟一直不见公交车的影子，冬天的深夜寒冷异常，她冻得直跺脚，后来直接蹲了下来，徐望再也看不下去，跑着靠近，再慢慢走过去蹲在她身边。

　　“车应该停运了。”

　　张佳慧吓了一跳，她猛地一转头，看到是徐望，震惊过后，慢慢地低下了头。

　　“你是一路跟我过来的？”
　　“走吧，今天太晚了，别往回折腾了，去我家。”

　　张佳慧没有搭腔，也没有动，徐望挪到了她身边，贴的更近了。

　　远处忽然传来了烟花燃放的声音，巨响划破天空，徐望仰着头，从远处的两座高层中间看到了一点点烟花的影子。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跟我回家吧。”
　　“你为什么要跟来。”
　　“像你担心我一样，我也担心你。你拒绝，是不想麻烦我，我邀请，是因为我不觉得麻烦。”

　　张佳慧揉了揉眼睛，脆弱感袭上心头，究竟确实是会让人变得感性。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徐望望着张佳慧，等待她继续讲述。

　　“每次听你吐槽，或者谈及过去，我都在想，其实都是些感情问题啊，至少你的温饱是没问题的，物质基础良好，身体也不错，生活顺遂。你知道那个马斯洛，他有个什么…什么需求理论。”
　　“需求层次理论。”
　　“差不多是这个理论，你的话，你的基础需求是可以实现的，其实你已经赢了这世上大部分人。你有稳定的拿得出手的工作，可以得到家人与社会的认可，工资待遇条件这些应该也不错，所以你遇到了感情的困扰，你处于一个追求爱和感情的阶段，然后还有实现个人价值，那些高级的需求，生存之上的。”

　　张佳慧抱着双腿，将下巴搭在膝盖上，她其实已经有点冻僵了。

　　“我书读的不好，学历不行，只能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每天守在那一亩三分地，看人来人往，机械性地重复又重复。我有个同学，她是做空姐的，因为有一回我在机场看到穿制服的她了，但她没看见我，当时我就超级羡慕，她打扮地漂漂亮亮的，身材也好，还可以到处飞。当然啊，做空姐也不容易，但哪一行容易呢，她看起来就是让人羡慕啊，总比我天天‘搜身’强吧，她是自由翱翔的鸟，我是笼中雀，而且挣得也少，我们好几个女孩子合租在一起，你起码是自己住，有自己独立的小空间，再小她也是属于你的，独立的。我也想自己出去住，但是贵啊，我得很努力省吃俭用才能省下一些钱。总得有点钱傍身吧，不仅是自己应急，万一家里跟我要钱，我总得有点活钱可以动用。其实这是我这个阶级的女性面对的共性问题，如果你不想到了年纪找个男人嫁了，生个孩子做家庭主妇，或者随便找个能给交社保的工作就满足的话，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突破原有的圈层过一点想要的日子，再加上…你也知道，咱们这种和大部分女生的取向也不一样，要面对更多种类的压力，也有特殊的身心需求，我其实蛮直的，我同事说我勤俭持家绝对是个贤妻良母，如果我们不是以那样一种方式见面，你是不是也看不出来我是那种群体，所以找对象这种事对我来说就是天方夜谭。”

　　不知怎的，张佳慧不受控制一般宣泄着自己的心声，这些话她压抑在心中太久了，一直都没有机会表达出来，今天终于得到了释放。她本来想换个姿势，但是蹲太久腿有些麻了，差点坐在了地上，徐望赶紧把她搀起来。

　　“走吧，先别说了，外面太冷了回家再说。”

　　徐望架起张佳慧，但张佳慧还是拒绝跟她走。

　　“有时候啊，你其实有点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每次听你那些故事我就在想，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没有资格谈恋爱。”
　　“你有！你当然有！可不要这样说！”
　　“我也想拓宽我的生活圈子，试着在网上交友，可网上又聊不来，线下我也会害怕，暗涌，我推荐给你的暗涌，其实是我以前住一起的同事兼室友带我去的，后来我偷偷自己去过几次，其实我也没有很经常喝酒，我也是因为你才去的。”

　　怕自己的表述被误解，张佳慧急忙解释。

　　“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可以认识你，虽然我们身份差距很大，但我们算是同类，我有了可以无所顾忌聊天的人，我有机会做真实的自己，而且跟你聊天我可以感受不一样的世界。”
　　“你不要否定自己，什么身份差距大，我们是有幸在茫茫人海相遇的普通女人，没有什么不一样，要说不同也只是工作内容不一样罢了。”
　　“你不用安慰我，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那按你这么说，是不是只有同事和同事在一起才是合适的，因为大家身份都一样。”

　　这么长时间以来，徐望一直都忽略了张佳慧的感受，她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但她没有真正的关心过这个对象。

　　“或许你觉得我这样的说辞苍白无力，但是我想说，不要去拿世俗的…所谓的那些标准去做对照，还有那些投稿，什么二本吻痕那些，真的很离谱。由于教育资源不平衡，升学率肯定是不一致的高，沿海和山区经济基础不一样，甚至同校同班家庭条件不一样，人生都会不一样，那考上211985之类的就一定高贵吗，那还有更好的呢。很多事要辩证的看待，拿那些刻板的标准去评定一个人科学吗，我们是人啊，又不是流水线上的商品，有差别和差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A成绩好，B情商高，C运动能力强，每个人都有她的闪光点，不能总聚焦于自己不如人的地方吧，况且人生还长着呢，我可能起步晚了，但只要我奋起直追总有一天是能超过去的，不可能超过所有人那也能超越一部分人，至少超越了你自己，美好的人生是靠双手创造出来的！”
　　“你好像在给我洗脑，说的是真好听，但我知道，阶级是无法跨越的。”
　　“张佳慧我告诉你，你连努力都没有去尝试就在这里说不行，那才是真的没用。”
　　“我有想过！我没有自暴自弃坦然接受现状，我想离开这里，到南方去！南下倒不是说遍地黄金，但总感觉机会比这里多，但生活成本也会高很多，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要考虑的也特别多，太难了！”
　　“你想做就去做，不要有那么多顾虑，迈出第一步，天高海阔任你闯。”
　　“我知道，我本来向今年就走的，可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脱口而出，张佳慧说完就后悔了。四目相对，彼此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对话。

　　“你舍不得我…”

　　张佳慧本能地想逃脱，但徐望今天出奇地力大如牛，死死地抓着张佳慧的胳膊不让她跑。

　　“见不到我的时候会想我吗。”

　　张佳慧不说话，更不敢看徐望的眼睛。

　　“会吗，可以告诉我吗。”
　　“有想过，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想你是在浇花还是喝茶，还是晒太阳。”
　　“我在等你回我的消息。”

　　徐望有些害怕，她不知道她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目前的行为和说辞，究竟是冲动，还是水到渠成，理智已经失守。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不知道。”
　　“那你相信日久生情吗。”
　　“我也不知道。”
　　“我以为我已经够回避问题了，没想到你比我还会回避。”

　　张佳慧垂下了头。

　　徐望战战兢兢地张开怀抱把张佳慧揽入怀中，即使没有遭到拒绝，徐望依然紧张地心口发闷，她慢慢搂紧，不想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