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档案1990》黄金柴

15、南瓜车

　　徐望是初五早上7点多的火车，她想早点离开所以故意买的早上的车次。

　　前一晚情绪波澜起伏，徐望直至深夜都未能入眠，虽然只睡了几个小时，但早上的时候她非常的清醒。例行公事一般和家人道别，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徐望回到出租屋的时候还没到中午12点。家人给她带了很多吃的，但她全然没有胃口，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各种社交软件刷了个遍，全世界都是恭喜发财歌舞升平，只有她心有戚戚然。

　　徐望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她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看着时钟里的时间一点点流逝，空虚与无助充斥着整个空间。她想去见张佳慧，这是她能想到的第一人选，甚至超越了认识了许多年的本地人冯晓琳。她犹豫不决，可又迫切，她尝试说服自己，如果秉承着活在当下的生活原则，有想见的人是不是就应该抓紧去见，不该拖拖拉拉。

　　张佳慧初六休息，但初五下午4点就可以下班了，如果徐望现在出发，应该可以赶在张佳慧下班之前到机场。下定决心后，徐望穿上衣服便立刻出了门。

　　街上的人气恢复了不少，已经有不少外地人开始返城，这个年眼看着就要过完了。走出家门后的徐望身体开始慢慢恢复感知，她觉得胃有些痛，于是在途经的超市里随便买了个饭团垫了垫，急急地赶往机场。

　　上班时候的张佳慧不能看手机，徐望也没打算提前告诉她，这不属于惊喜，只是徐望的临时起意，见面之后做什么徐望也没想好，但能见面便是好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都想和张佳慧分享，即使由于工作关系她们无法实时联系，但只要能等到张佳慧的反馈，她就会很开心。不过有时候徐望也会自我反省和自我质疑，自己的热络会不会遭到排斥。所以每次等待回应的时候都是煎熬的，总是会担心有一天她会遭到嫌弃，发出去的消息会石沉大海。

　　她有点庆幸自己没有把最近的这些心思都发到微博上，昨天得知郭文萱知道的微博的时候，徐望的震惊感已经不能用晴天霹雳来形容了，那打击的撕裂感堪比盘古开天辟地，自己的小心思被人一览无余，而且还是被每天坐在自己对面的妹妹看到，一想到这，她的灵魂都已经支离破碎，即使这些内容都是公开发表的，本就注定会被人看到。

　　不知道是不是吃的太少没什么力气，徐望感觉自己用了好久的时间才抵达机场，她在机场疯狂奔走，寻找熟悉的身影。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了，但她依然找不到她。徐望不甘心，最后她找了个墙角靠着，给张佳慧发消息，张佳慧很快就回了，看来她已经下班了，准备登上回城的通勤巴士，车马上要开了。

　　徐望立刻冲向巴士停靠的机场到达口，而张佳慧正在大巴门口等她。见徐望跑来，张佳慧非常意外。

　　“你怎么会来。”
　　“我路过，就看看你在不在。”

　　借口有些拙劣，徐望一直不擅长找借口。

　　“那现在呢，是要回去吗。”
　　“对，你也回去吗。”

　　又是一些没营养的废话。

　　“和同事一起，回去吃饭。”

　　徐望这才发现车上已经做了好些人，还有几个人正在看她。

　　“那你回去吧，没别的事，我也走了。”
　　“那你怎么回去，要不你也上车，反正都是要回城的嘛，师傅不会查人的，你上来就行，终点站到火车站，或者你跟我一站下车也行。”
　　“不用，我自己走，你去吧，你去吧。”

　　徐望摆着手往后退，差点撞到了附近的人，她大喊着“拜拜”，像做贼一样逃离现场。

　　没关系的，你已经见到她了，对吗。

　　徐望安慰着自己，无计划无目的的前来，最终收获的是无结果，难道不是注定的吗，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最好的吗。徐望看着机场来往的人群，聚散离合每天都在这里上演，看得多了不知道可不可以产生免疫，心可以变得硬不容易那么痛。

　　赶来没有任何意义，但她就是想来。

　　回程的人群之密看起来明显比离开的人多很多，徐望靠在拥挤的车厢里深思，她觉得还是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于是临时决定在最近的商圈车站下车，先把饭吃了再说。

　　商场里的人也不少，徐望随便找了家简餐简单吃了点，等餐时看着三三两两的人群结伴而来，显得自己形单影只，但徐望尽力不去在乎，她低着头假装看不见。以前徐望也是一个人，但那时候她不觉得孤单，明明现在依然是一个人，感受却差那么多呢，莫非是最近情路多歧路，情丝乱缠绕惹的祸。

　　要不一会儿去喝点？

　　徐望以前不常喝酒的，可能以前也没有太多忧愁事，无需借酒排解，如今的烂事一件接着一件，尽管都一一解决了，但他频繁发生实在是闹心啊。徐望没太多要求，随便挑了家距离她最近的酒吧，准备开门了就进去喝一杯，喝完回家倒头就睡，她需要休息，身体和心理都太过疲惫。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她正小酌呢，张佳慧便给她发来了消息，问她在什么地方，徐望如实反馈之后，张佳慧很快就赶来了，碰面时徐望的酒已经喝了一杯。

　　“你不是和同事去吃饭吗？”
　　“和同事什么时候都能吃饭。”

　　张佳慧没有坐在徐望对面，而是挨着她在沙发里落座。

　　“你今天下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呀，就是路过嘛。”
　　“真的没有事吗？”
　　“当然啊，如果有事我会直接跟你说呀，微信那么方便，况且我们本来就约了明天见面，能有什么急事非得跑去机场找你。”

　　徐望挤出一丝假笑，紧急喝水做掩饰。

　　“来一杯吗？”
　　“你喝了多少？”
　　“刚一杯。”

　　二人又各自点了一杯酒，气氛是自认识以来不曾有过的尴尬。徐望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或许她就不应该一时冲动去机场试图见面。

　　“你晚上吃了吗。”
　　“吃了，你呢。”
　　“吃了一点。”

　　徐望把零食推到张佳慧跟前，她感觉张佳慧今天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你今天似乎也不太对劲。”

　　徐望喝了一口酒，试图反客为主，不想被张佳慧追问。

　　“上了一天班，状态怎么可能好。”
　　“过年一定很辛苦。”
　　“每天都差不多，逢年过节格外忙罢了，也挺烦的。”

　　以往的交谈过程中，张佳慧听得多说的少，徐望很少听到她抱怨，颇感意外。

　　“这狗日的人生啊…咋办呢！”

　　徐望摊在沙发里，闭着眼睛讲起了自己过年期间发生的事，张佳慧靠在她身边默默听着，一言不发。不知道是因为情绪原因，还是这家店调的酒酒精含量本身就很高，徐望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而且有些想哭，她又要了一杯酒，张佳慧劝她少喝点，但徐望不理。

　　“我没事的，真的，我没事，我酒量还可以。”
　　“这种台词一般都是那种不能喝的人才说的。”
　　“你说我是不是为情所困，我觉得不是。”
　　“你是欠的情债太多。”
　　“我都断干净了，你信我，我断干净了，我跟她们，没有瓜葛！”
　　“知道知道！”

　　徐望忽然大声地强调，很是失态，她确实是有些喝多了。

　　“我长大了，我很乖的，我其实是一个专一的人，而且深情。”

　　说完徐望笑了一下，确实是挺可笑的。

　　酒吧的光线昏暗，但依然看得出徐望醉意迷离，这话到底是徐望无意识地发表，还是她在借醉表态，张佳慧有些难以分辨。

　　“别喝了，差不多可以了，回家吧…”
　　“嗯！”

　　徐望挣扎地站起来要去结账，差一点跌倒，张佳慧赶忙搀扶住她。

　　“你坐下我去。”
　　“不行！这不行！你专门过来的，不可以，得我请你！”

　　徐望死死抓住张佳慧的手腕，张佳慧只能放弃。

　　“那我送你回家。”
　　“我可以的，我自己可以回去。”

　　徐望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她清晰地知道周遭的一切，但双腿确实有些不受控制，神经也有些麻痹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醉了吗，醉了的感觉还蛮好的，有一种漂浮的感觉。

　　“还早，我可以坐地铁回家，你怎么走？”
　　“我去找我的同事，叫个车，捎上你吧。”
　　“也行。”
　　“你先告诉我你具体到哪。”

　　徐望小声地说了地址，像是怕被人听见一样。张佳慧护在徐望身边，徐望偷偷地贴到她身上，然后弹开，接着又偷偷贴上去，再弹开，像小孩子一样动来动去，张佳慧受不了徐望这样，拐住了她的胳膊，徐望顺势将头搭在了张佳慧的肩上。

　　“喜欢喝小姐姐贴贴！~”
　　“你是不是之前喝了好几杯，怎么飘成这样。”
　　“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
　　“我是不是喝多了，对不起。”
　　“好啦，没关系。”

　　张佳慧根本放心不下这样的徐望，没有什么要见的同时，她只是想送她回家。

　　“到了把我放下就行。”
　　“别说话了，靠着我睡一下。”

　　后排座位上，徐望靠在张佳慧身边，用手指不停地戳张佳慧的手背，戳一戳再搓一搓，玩了一路。

　　“把我扔路边就行。”
　　“下车吧。”

　　张佳慧引领着徐望下车，她其实不知道徐望具体住在哪里，面对下车后站定不动的徐望，她只能默默陪着。

　　“我自己回去，你在这里好叫车一点。”
　　“走吧，我把你送回去。”
　　“我真的可以，喝的比平时着急了点，但我已经醒了。”
　　“我送你到楼下，不会上楼打扰你，你放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望仰起头，嫌恶起自己。

　　“下车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就好像灰姑娘结束了宴会，从南瓜马车上下来，魔法消失了，一切都结束了。”

　　张佳慧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徐望。

　　“其实我好自私的，我的朋友。我怎么有脸去责怪别人呢，我也希望有人能陪我，我何尝不是从别人那里吸取养分。”
　　“没关系的，我们是朋友，能给你提供情绪上的价值我也很高兴。”
　　“那你不要像我一样做冤大头，你可以不理我的，我不是什么好人，你没有义务被我消耗。”
　　“既然是朋友，就不必算的那么仔细清楚，我又不傻，如果被欺负了我一定会跑掉，我会这么做，是因为我愿意。”

　　徐望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张佳慧陪在她身边。

　　“你说这世上有魔法吗。”
　　“没有。”

　　沉默了片刻，张佳慧又说。

　　“也有吧。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