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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永华道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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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华观的清晨,被一层极薄的轻雾笼着。
永清与和暄来的很早,身上被露水沾湿了不少,不过两人都没注意这些,都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观门,丝毫不敢错开。
“你让我在这儿等什么?想找人之间翻进去找不就行了么,要在这里鬼鬼祟祟。”
温和暄没什么耐心,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嘴边叼着一根草不停的小声嘀咕。
永清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回道:“今天十五,只要不与皇家祭祀相撞,左相千金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永华观敬香,为了赶着敬第一柱,她会早来的。”
“我们找人跟她来不来有什么关系?她来了就能给我们行方便?”
永清将手中挽着的竹篮盖盖好,淡淡的将眼神收了回来。
“我几乎能确认胡张氏就在里面,而且很安全,所以找人是其次,见左相千金才是正事。”
温和暄“哈?”了一声,眉头一高一低的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不是......你有病?你要见她你直接去登门拜会不就行了吗,你拉着我在这荒郊野外的蹲守什么呢?”
温和晏自那日去了登闻鼓院之后,便闭门不出了,听说是染了风寒,怕过给他们,于是一连数日都没再会过面。
否则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只有他们二人前来。
“你如果觉得这一趟你没必要来,下山的路就在那边。”永清抬手一指,难得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来:“你再原路返回就是了。”
“嘿,你这人......”
他正欲发作,就看永清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
顺着她目光看去,一顶素帷小轿已前无声息的出现在视野里,轿夫个个身强体壮,步伐又快又稳,后面还跟了两队随从。
“别吵,来了。”
山门外石阶上湿润的苔痕还没被晒干,小轿便已落在门前了,先下轿的是名青衣侍女,步履轻巧的像猫一般,垂手立在轿门侧边。
片刻,一只纤白的手探了出来,指尖都泛着玉似的微光,她将手轻轻搭在侍女腕上,脸上却是覆了面纱的。
柳叶般的细眉下,是一双狡黠灵动的圆眼,眸色有些偏浅,瞳仁亮的像清泉泛着晨光。
她今日的打扮很素净,月白色的裳系着淡青的裙,像是枝头新发的嫩芽,发间只一支羊脂玉簪。
衣着看着款式简单,可衣料却在初升的日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
永清回忆了一下,她和崔溱前阵子去衣料店时好像听掌柜提了一嘴,说是今年江南新来了一种布料,叫天水碧,整个安都也没几匹。
可如今这难得的布料,已经做成衣服穿在她身上了。
香火气浓厚的沉淀在空气中,混杂着古柏和湿土的味道,她提裙踏上厚厚的落叶,仪态端庄优雅,连腰间的环佩都未发出什么响声。
迎客童子早就得了消息,恭敬的从观门内迎了出来,一面躬身,一面施了个抱手礼:“叶施主。”
宝殿内光线幽暗,叶书凝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清香,借神像的长明灯将香点燃,青烟笔直的升上去,于她头顶袅袅散开。
神像低垂的眉眼有些模糊,她跪下时腰背挺的笔直,三拜之后再起身,等一切结束后,观门才彻底大敞,迎接别的香客。
“给神明敬个香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她不敬完别人不许敬?”
永清斜了温和暄一眼,心想人若是不分三六九等,你怎么能在这安都之中摇摆过市的,你只是个普通百姓的话,谁又会纵容你的少年心性。
“不是神明给人分的三六九等,是人自己分出来的三六九等。”
“她都要走了,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们别在墙头上趴着了成么,一会儿被人发现了是要被叉下去的,我丢不起这个人。”
永清双手一松,率先滑了下去,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粗麻衣,将竹篮重新挽好:“你在观门后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不是......你脸也不遮一遮的?你不是参加几次宫宴了吗,她不认得你?”
永清撩了撩头发,又斜了温和暄一眼:“那是因为我宫宴上都是遮脸的,想不到吧?北鄢国虽然战败了,但我好歹也是公主,我的脸也不是谁都能看的,少将军应该以身为外男还见过我的真容而感到荣幸。”
温和暄同样双手一松,从墙上落了下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冷笑一下,而后甩了甩束的高高的马尾,差点儿抽到她的脸。
晨钟余韵尚未散尽,永清踩着最后一声钟响踏进了观内,在殿前与叶书凝擦肩而过。
叶书凝敬完香并未径直下山,而是带着那名青衣的侍女沿着观内一条石经,向观后的竹林走去。
永清草草上了柱香,出来后正瞧见她二人离去的背影。
肚子有点儿饿了,她从篮子里摸出一块儿饼子,边嚼边远远跟在二人后面。
竹林幽深,将前院的香火气与法钟声远远隔开,山壁上有几处简陋的屋舍,皆是观中道长所居。
曲径幽深,香客罕至,三人的脚步都很轻,周围只有风拂过竹叶的簌簌声。
叶书凝忽然顿住了脚步,永清也只得远远的停下来,借着一株古松遮掩身影。
永清没敢靠的太近,那青衣侍女必然是个会武功的,离的太近恐怕难以隐匿行踪。
叶书凝停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她看到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正跪在不远处的石阶旁,石阶旁放着个香炉,炉里插着三支再普通不过的线香。
香烧了没多少,劣质香冒出的烟都是呛人的。
妇人看上去有三十来岁,面庞是经过风吹日少的粗红,头发也依稀见白,一身洗的发白的布衣打着整齐的补丁。
她拜的认真虔诚,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久不起,许久之后抬头,眼眶却是红的,踉跄着起身后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人。
妇人有些局促的又往旁边让了让,生怕挡了这位看上去便是贵人家小姐的路。
低垂着头下意识避让,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叶书凝从她身边走过时,目光落在她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粗布包袱上,包袱敞开的口露出几块发硬干巴得饼子,还有一双小巧的虎头鞋。
颜色鲜亮,阵脚细密,与妇人浑身的灰旧对比强烈。
“怎么不去观里拜拜?这里很灵的。”
“就是知道灵,才从大老远赶来的,我捐不起香火钱,才从后山爬过来,借一借这里的香火,想......想求求神君圣人保佑我家栓子,病早点儿好。”
妇人掩着发白的唇色,捂着口鼻往后又退了几步,才敢咳嗽出声:“他在家烧了三天了,村里的先生瞧了,只说是惊风,可吃了药却也不见好,家里实在没钱了,男人进山打猎去集上勉强换了些钱,可药铺说那钱是假的,也不肯赊药给我......”
她语速很快,带着浓重的乡音,双手无意识地绞着粗糙的衣角,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
“怎会是假的呢,我看了,都是好好的铜钱......村里死了可多人,我把栓子托给隔壁嫂子,她说帮我看着,让我来这观里求一求......”
叶书凝静静听着,青衣侍女在她身后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她瞧这妇人面色带着病气,恐怕也是染了病的。
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一边将叶书凝护在身后,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了荷包,将大部分银子取了出来,只留了几个钱后才丢给了那妇人。
“这里有些碎银,拿回去快些给孩子抓药吧,孩子那么小又生着病,不好离开母亲太久。”
她只身一个妇人,若是给的太多,有恐给她招惹祸端,这银子虽只有几钱,却也足够她请个更好的郎中,抓几副扎实的药了。
妇人下意识接住了荷包,但又有些惊慌,像是握着一块儿烫手的炭,嘴唇哆嗦着:“真灵啊,这儿真灵啊......可这怎么使得呢,我也没干什么,怎么能要小姐的钱......”
“拿着吧。”
叶书凝不再多言,从那妇人身前缓步走了过去,刚走过两步,又停了下来。
她看了看那香炉里的劣香,和那双鲜亮的虎头鞋,轻轻叹了口气:“心诚则灵。”
永清从古松旁走了出来,继续远远跟上,在经过那妇人的时候,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妇人也病了,不知是路上感染了风寒还是怎么,只不过永清还有别的事,便顾不上停下来多瞧。
“应该就是这儿了。”
竹林最深处有一处精舍,没见什么官兵守卫,倒是有个鹤发童颜的道姑在门前拿着锄头翻地。
“姑娘们别再往前来了,贫道近来不太方便见客。”
叶书凝识趣的停了下来,侍女也乖乖立在了一旁,那道姑直起身子把锄头撑在地上,抬眼看了看日头,又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块土坷垃颠了颠。
“说人家没说你是吧?让你别往前,你还要往前凑,鬼鬼祟祟的,不像个好东西。”
永清额头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子,她捂着头往后退了退,像寻常人被打时一样疼的叫了一声。
“别打了别打了,我就是个香客,来敬香时迷路了,我这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