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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元爱卿见驾,何故不着官袍?”
      赵铉从远处踱来,乍听之下不过淡淡一问,但语调中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玩味。
      元铭暗自整理着心绪,忍着百般纷杂的念头,尽可能淡道:
      “陛下,亥时宣微臣入寝殿……陛下应该也不希望微臣穿官袍前来吧。”
      万岁爷叫他来干什么,两人早已心知肚明了。不就是去床上谈谈风月?
      “爱卿果然聪慧。既然有如此体悟……”赵铉停顿了下,大有将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游刃有余,“难道不该自解衣襟?”
      夜风过殿,金纱下灯烛微黯,赵铉的面容也在此间映照下显得不可捉摸。
      元铭视线低垂着,并不敢过多地从龙颜中揣摩对方的情绪。
      类似于某种试探,他缓缓道:
      “臣为何要自解衣襟?”
      他能感受到赵铉的视线正紧紧攫住他的身影,宛如鹰隼锐目,正锁定逃无可逃的猎物。
      一线暗影挪移,他余光里有赵铉缓缓踱着步子靠近的轮廓。纵然他强作镇定的面上不显什么,但他其实愈发可以听到自己由于紧张而逐渐深重的呼吸。
      赵铉走至他身边时,很奇异的,他有被盘旋而下的鹰隼叼住脖颈、命悬一线的恐惧,几乎连呼吸都要屏住。
      赵铉便是这样的静默欣赏着他的紧张,有须臾,忽地低头,他与他半尺的身高差距使得对方的唇在这垂目之间,恰巧停留在他耳侧。
      赵铉在他耳畔说道:
      “那是要朕亲自动手?”
      吐息落在耳畔,似耳鬓厮语传来的触感,并非刻意,却让元铭莫名其妙一阵心虚。
      记忆如潮翻涌袭来,元铭一时身形有些摇晃,装作不苟的那张脸,此刻五官神情也变得不自然,自进殿起便紧绷的一线神志再也忍不住了,他闭了眼,扑通跪下去。
      膝盖触及绒毯时有声闷响,殿内氛围比方才更压抑了几分。
      强捺下情绪,他谨慎惶惧地对赵铉道:
      “微臣……万死。陛下三思。”
      ……
      看来元仲恒是没有任何讨好他的意图了。
      赵铉对他这样的疏离的举止并不惊愕,也不气恼,仿佛这进展都在意料之中:
      “爱卿何故行礼?起来说话。”说着,赵铉还虚搀了他一下。
      元铭躲避与他肢体接触,直叩首下去。赵铉见状倒没有硬要扶他。
      元铭决定把脑中准备了一天的大道理端出来。他暗自平复了须臾,正色道:
      “微臣斗胆,陛下与臣皆知,今夜并非要谈论公务。臣不得抗旨,只得顺从君命。而臣之生死只在陛下一念之间,遑论风月事。只是臣斗胆劝谏,‘六俊’前车之鉴犹在,望陛下龙体为重,社稷为重。自古明君,乃……”
      端的是大义凛然、劝谏君主的姿态,很有言官宁折不弯的气势。仿佛皇帝如果不听,就是对不起他这忠臣。一派话有理有据,又借古讽今,十足流畅。
      这虚伪的一段话,他自忖无懈可击。
      赵铉你今日只要让我侍寝,就等于承认自己和老爹一样,是个昏君。
      他相信,不管是‘杨子贤’还是赵铉,必然都好面子,绝不会听完这话还要硬逼他。
      如若硬逼,元铭打算直接在这寝殿佯装投柱,吓他一吓。想来赵铉刚当皇帝,还没见过这种场面,他也不想自己寝殿里血溅三尺,只因为要逼一个翰林侍寝?
      他说完,大殿寂然,针落可闻。
      赵铉久久没有出声。
      元铭暗自露出一个小小的、得意的笑来。
      但笑中又有些怅然——他与他终究还是如此了。
      可既然进退维谷,不如直接退避三舍,从此两两相忘。
      时值盛夏,衣衫轻薄得很。方才被赵铉扶过的位置,触感尚在。隐隐灼烫着,恨不得烧进他心里,烧毁他的神智。逼他去想三个月前床帏间的缠绵。
      元铭不由蹙眉,也只是几不可察的微小程度,意图驱散脑中旖旎的记忆。

      ***
      赵铉略略垂眸,目光逡巡于身前跪着的人。
      不记得朕?大言不惭。
      赵铉并未步步紧逼。短暂沉默过后,他只若无其事道:
      “爱卿言之有理,如醍醐灌顶。倒是朕唐突了,欠些思虑。快快请起。”
      元铭略感诧异地抬头,他目光迟疑、探究着。就这样轻易放过了?他竟不知,赵铉何时如此好商量?他直觉赵铉并非这么好相与的,是不是在耍诈呢。

      “臣……”
      始料未及,元铭犹豫了起来,胡乱猜测着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赵铉不以为意,大度道:“难得有人与朕说些真话,如此不畏,朕甚是欣慰。”
      元铭有些将信将疑,但这话说到臣子的心坎儿去了。劝谏这事儿,说白了就是骂皇帝。能得到皇帝褒奖更是罕见,元铭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但仍不敢松懈。
      赵铉朗朗一笑:“寝殿中说话委实不妥,爱卿与朕到苑中再叙如何?”又往远处喊:“德芳,将朕那坛酒取来。”
      与他原本设想的结局大相径庭,元铭应对不及有点发懵,心道:
      赵铉,你……好一个纳谏的明君?
      德芳脚下快极了,不知从哪里冒出,隐隐约约回了句:“是,皇爷。”
      元铭狐疑道:“天色已晚,陛下不如改日……”
      赵铉心中有计,当然不能放他走,立即蹙眉道:“爱卿如此直言谏上,却不给朕个台阶下?”他语气中隐隐透出一种不愉快。
      元铭闻言,在心中反复斟酌,想来赵铉尚且年轻,还没被人这么说过,若是自己就这么走了,赵铉定然把那些骂他的话,在心里整晚地酝酿,到第二日早晨,就酿成了一坛老酒,说不准就起了怒气……
      而自己本就百杯不醉,留下陪他吃点酒,又有何难。
      那日之所以醉了,很大缘故是与赵铉借酒发挥,两人都想趁着醉意做点什么,才不自觉地贪杯。
      思前想后,元铭起身应道:
      “谢陛下赏臣薄面。”

      ***
      甫一出殿,外苑清风徐徐沁入胸脾。方才的躁动退下不少。
      赵铉在前引路,背影翩翩,步子稳缓,很有从容之态。
      一路树影婆娑,鸟鸣吱啾,偶有花枝横生拦住去路。元铭抬手拨开花枝,在后跟着,不禁贪看了几眼前头的赵铉。
      赵铉在此间忽然回头,与他目光撞了个正着。
      仅是一瞬,元铭便快速回避掉他投来的视线,在花枝下眼睫低垂。
      霜天黯黯,夜露微冷,宫苑里的春桃也开到了最芬芳的时刻,在夜色里妖粉团簇,有诡异的糜艳,反而衬得其人风神清令,如玉浸溪,犹似天宫谪落的小神仙。

      静默此刻,赵铉微微怔了下,须臾过后才淡淡一笑:
      “仲恒消瘦许多。”
      这话里也没什么邪意,透着些关切。元铭不好搞得生硬,便也颔首笑道:“万岁爷挂怀。”
      闻声赵铉欲言又止,望向他的目光很深。他读不懂。
      这一瞬的赵铉忽然让他觉得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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