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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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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劾元秉先的帖子最终还是送到了内阁那里去,沈阁老看后,又递到了皇爷那里。皇爷阅毕,连一句快慰老臣的话都没有说,想来,弹劾奏疏上的内容的确是有迹可循的东西。
各党都在看好戏的夜里,赵铉下了一道密诏宣元铭入宫。
难得,赵铉在用宵夜,桂花酒酿圆子。叫他也坐下来共进。
元铭:“陛下。”
“仲恒啊,听说谈到在本朝做地方官,有句众人都知道的话,‘宁做长江知县,不做黄河太守’。”
赵铉:“你也知道?”
朋友们玩笑间这句话常常出现,元铭也就点了头:
“是。”
元铭擦嘴:“虽本朝已有明令不许狎妓,但恕臣直言……也只是天子脚下的京城管得严一些。至于金陵、苏杭这些繁华之地,官绅商贾,瑶琴昆曲,画舫吟唱间销金烁银,这几乎是人人心知肚明的。所以都宁肯去江南两道做个小小知县,去温柔乡里荡个几年……”
赵铉:“评价这么高,你其实也想去?”
元铭:“……臣不敢。”
赵铉:“你得去。上回朕与你议过的,你还记得?”
元铭回忆起,上回赵铉的确是说要将亲信贬至金陵,再与他里应外合。
“那陛下打算让臣何时动身南下?”元铭心道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然那天毫无预兆的突然下狱了,怪害怕的。
赵铉:“两日之后。”
“两日后,大殿召对,你就正常发挥。”
正常发挥我也能被贬吗?
元铭想问,但没问出口。
“那父亲他……”元铭问了其他的问题。
“老尚书自然会全身而退的。找个你放心。”赵铉道。
又两日,赵铉再宣百官大殿召对。
元秉先似乎是未卜先知了,直接称病不朝。
众臣频频奏请,比上回热闹许多。
“臣有本要奏!”
“臣也有本要奏。”
今天发言是从都察院的御史开始的。一听就是来者不善,看这架势,是要弹劾高官。
赵铉:“准奏。”
左都御史:“臣今日要弹劾吏部,其过有十。”
阖殿哗然,嗡嗡议论:
“都察院这是存心和元老尚书过不去呀。”
“可不是嘛。是怎么数出老尚书十条过错的,也是难为他们了。”
沈阁老微笑。
左都御史再度开口时,众人已经自觉地静了下来:
“其过之一、自吏部右侍郎以上,其余各堂官家中公子都在朝当职。但在其位,却未谋其政!吏部把控官员擢黜,尔今有滥用私权之嫌。”
微末小官也算的话……元铭心道,勉强算是了,但凭什么说我们‘未谋其政’!
“其过之二、今岁科举,除两京籍贯之外,地方拔出举人六十又四,进士二十又一,有籍贯重叠十三人,具出自苏南。有徇私舞弊,结党营私之嫌。”
“其过之三、臣接到密报,吏部右侍郎与刑部往从甚密,私交不菲。有私相授受之实。”
一根根矛头很明显指向他们吏部,吏部左侍郎眼看元秉先不在,只能挺身而出怒道:
“你怎敢无凭无据,在此大放厥词!”
一直沉默的赵铉说话了;“说下去。”
御史并不理他,继续道:
“其过之四、吏部之首元秉先,用人有贻,任人唯亲……”
你……!
元铭出列快速地跪了:
“我父亲蒙冤,万岁明察!”
御史:“元大人,你别急着替你父亲叫冤,本官还没有说完。”
“其过之五、吏部今岁所请公款去向不明……”
吏部左侍郎眼看身前再无一人——元秉先偏偏今天称病!
吏部左侍郎撩袍跪下:“臣冤枉啊!”
“其过之六,与翰林院众,大行谄媚谀辞,妄图蒙蔽圣听……”
底下的议论声又大了起来:
“御史台这回是非要剥了元秉先那身官袍呀。”
“什么仇什么怨……”
“元秉先偏偏今日称病在家,指不定是分赃不均,料定自己有这一劫,只能在家当缩头乌龟。这些事,哪是你我能明白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
十条终于念完,万岁爷脸色阴沉,然而众矢之的元秉先偏偏不在,一腔‘怒火’无法发出。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开口,为元秉先说话了。
不是别人,是沈轲沈阁老:
“陛下,元老尚书两朝老臣,劳苦功高忠心耿耿,凡事也不必这么早下定论。大局为重。”
元铭未料到这个老狐狸竟然会为爹说话,他虽然心里疑窦丛生,但这个大殿上有了袒护自己父亲的声音,无论如何他是感激的。
“阁老此言……”然而他感激的这句话还没说完,沈阁老便补充:
“也许老尚书这么做,自有其苦衷。”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了。
我爹没有苦衷!他什么也没做!元铭的目光又冷下去,只好喊冤:
“万岁圣明!”他重重地磕下地去,“父亲一生为官清廉……”
万岁爷静了片刻,忽而对翰林院发难:
“陈大学士,内中有两条涉及你翰林院。你作何说法。”
陈大学士怔了片刻,立刻跪下道:
“臣不知御史所指,究竟何事……”
赵铉半点昔日情分也不顾,冷着脸道:
“仅是‘在其位不谋其政’一条,你还想不到吗?莫非翰林院是叫你们养闲人来欺下媚上不成!”
陈大学士无措,这场发难太突然了,他渐渐听出来了弦外之音是在质问元尚书的儿子元铭是怎么能进到翰林院里的。
可是这个事情,当初并无人提出异议,为何今日又再度于大殿上纠缠不休了。
陈大学士只能装糊涂道:
“臣等冤枉……万岁明察!”
沈阁老往身后递去一个眼风,立刻就有人出列道:
“陛下,臣另有本要奏。”
赵铉:“说。”
沈阁老一门生冷笑:
“陈大学士,你不知道究竟何事,那我就来告诉你。”
“我朝已命令禁止官员狎妓,便有某些官员改狎优伶小唱,或是小倌。你翰林院的元仲恒私下作风不端,曾在镇国公府与男子泛舟嬉笑,举止轻浮,宴后留宿一夜。”
“翰林院一向是儒雅清流,为天子执笔。请问你元仲恒执的是什么笔,淫词浪笔吗?”
“臣冤枉啊!”元铭再叩首下去没有抬起头。
沈阁老门生:“元大人,你只说有还是没有?”
言官的恐怖之处他今天算是又见识到了。
这些言官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此话一出,大殿霎时议论声四起,开始不断指责其品行及嗜好。归根结底,要狠狠地打元秉先的脸。不管是否属实,先骂了元铭再说。
沈阁老门生2:“徐某愚见,元大人私下里的隐晦事,怕是多得很。”
沈阁老门生3:“某以为,身为朝廷命官,此举失德也!”
陈大学士也再度开口求情:“其中定有误会!恳请万岁明察!”
元铭纵然心中惊恐后怕,也记得是与赵铉定好的计。
他配合着再度高呼:
“绝无此事!臣冤枉啊!国公府琼林大宴时,臣是贪吃了几杯,那也只是同友人泛舟游湖,绝非狎优,万岁明察——”
明眼人其实都知道,这一定是莫须有的罪名,他元铭的父亲身居高位,真是玩戏子,大可教自家府中偷摸的玩,绝无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国公府里干这勾当。
就在众人的议论声里,赵铉开口时带着怒气,斥道:
“元仲恒你还敢狡辩!”
元铭被这一吼,噤声了。
百官也噤声了。
万岁多疑,也许觉得此事教朝廷声誉有损,又或许是真的怀疑起了元秉先……总之,他要借元铭这件事发作。总之,是真的动了龙威天怒。
“你如此行径,失了翰林体面,委实德不配位!”
元秉先的事,新帝碍于对方是两朝老臣,又是先帝留给他的三大顾命之一,在殿上一时不好发作,但他的儿子元仲恒注定会被拿来开刀的。
敲山震虎,以儆效尤。
“不日起,翰林院编修元仲恒褫官归家!禁足三月!”
元铭:“陛下——”
吏部左侍郎再度叩首下去:
“万岁陛下——!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还望陛下从轻发落啊——”
陈大学士:
“陛下三思啊……老尚书两朝为官,其子也尚且年少,气盛轻浮也是情有可原,但求陛下念在其无有大过的份上,从轻发落——”
沈阁老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这并不是沈阁老最终的目的,他不希望这次的事情由元秉先的儿子顶了,他更希望是这个吏部尚书被罢免掉,而不是这样子代父偿,潦草收尾。
沈阁老:“陛下,此事或许不妥。”
赵铉抬眼:“礼崩乐坏,阁老怎么替他求起情来了。”
这话有另有深意,赵铉故意这么说,等待沈阁老的下文。
沈阁老:“陛下,元仲恒的确是内阁拟过票的甲榜进士,如果这才上任不短,便被褫官,也许,传出去,有损内阁声望了。”
赵铉微笑:“这么说,阁老也认可此子的进士是凭实力来的,与其父无关。”
沈阁老:“这……”
沈阁老:“正是。”话已至此,沈阁老只能承认。
沈阁老:“即便如此,御史这边也还有九条要弹劾元老尚书的内容。陛下
……不可不查呀。”
赵铉余愠未散,道:“元秉先朕是要查的。其子,也不能不罚。”
“元仲恒,这回是阁老为你开罪!不日起,元仲恒迁南直隶!朕记得那里的户部左侍郎在春里才因卖官一事发配了,你便去顶他的缺吧。”
赵铉冷哼一声,不悦地起身离场。
元铭声中带哽:“臣……叩谢天恩!”
翰林院一众也知道他冤枉,一时间,许多人同情起元铭来了。
众人走得七七八八,元铭还在地上哽咽,翰林院众人挤上去扶起他,一阵的软语安慰。
“只是左迁,又不是褫官。莫伤心了……”
“元大人,留得青山在!”
“仲恒,守得云开见月明,你尚且年轻,路还长。”
元铭回以哽咽,仿佛难受得说不出话。
出了文华殿,他还要去把戏演完——元翰林在上书房长跪不起,替自己老爹求情。
当然,万岁爷还是很生气,没有半点原谅他和他爹的意思。
不原谅就算了,还要把他叫到书房内继续训斥,
只是……
元铭把那只伸进自己衣摆里的手扼住,惊慌道:“微臣官袍在身,青天白日,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