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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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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灵溪揭开锅盖,乳白色的汤汁上垫着一层玉白的笋片,汤间还浮着几粒枸杞的嫩芽。
将炒好的三脆笋菇盛进碗里,随意瞥了眼坐在矮凳上的裴誉,忍不住笑了出来。
裴誉此刻的模样着实狼狈,他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线,袖口上溅满了泥水,右手笨拙的处理着盆子里的匪菜,仿佛不是在洗菜,而是在跟什么深仇大恨的敌人搏斗。
“喂。”姚灵溪用木勺敲了敲锅沿:“韭菜不是让你一根一根揪的,一把抓着抖两下就行了。”
裴誉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恼意:“我从未做过这等事。”
“哟,你还委屈上了?”姚灵溪挑眉:“是谁说自己可以打杂抵债的?”
裴誉紧紧攥着那把韭菜,沉默不语。
他自幼习武,十三岁领兵,十八岁封王,朝堂之上翻云覆雨,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窝在乡野窄舍里……洗菜?
姚灵溪不再逗他,向木勺往灶台上一搁,径直走过去,从他手里夺过那团被揉得乱七八糟的韭菜。
“连个菜都洗不好,您还是劈柴去吧。”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指着墙角那堆木头,:“喏,斧头在那儿。”
裴誉沉默片刻,终于起身,左手拎起斧头掂了掂,右手因伤还使不上力,只能虚虚扶着木桩。
他深吸一口气,落下斧头,“咔嚓”一声,木柴纹丝不动。
“让开。”姚灵溪放下汤碗,一把夺过斧头:“看着学,别告诉我做我仆人连劈柴都不会。”
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结实的小臂,抡起斧头迅速利落地一劈,下一秒,只听见“啪”地一声响,斧中木柴应声裂作两半。
姚灵溪把斧头甩在一边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就跟你们平常杀人一样,讲究个巧劲儿。”
裴誉蹙眉:“我只是因为暂时失去了内力。”
姚灵溪盯着他半死不活的左手,恍然大悟:“哦,差点忘了,这毒已经浸入经脉了,你离成为废人只有一步之遥。”
“我……”
“擦擦桌子吃饭吧,明天给你安排能做的事。”姚灵溪转身去端菜。
……
屋内飘着笋菇的鲜香,姚林治从里屋出来,锐利的目光直直锁定裴誉,下意识眯了眯眼。
裴誉见到姚林治,瞳孔骤然一缩:“姚医师……”
姚林治拂袖落坐,似笑非笑:“老夫只是个乡野郎中,可当不起医师的称号。”
姚灵溪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出来,敏锐地察觉到屋内古怪的气氛,疑惑道:“你们俩……认识?”
“认识吗?”姚林治慢悠悠地给自己舀了勺汤:“当然不认识。”
他吹了吹汤面浮着的枸杞芽,抬眼瞥向裴誉。
裴誉垂眸,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瓷碗沿:“……是。”
饭桌上气氛微妙,只有姚灵溪浑然不觉,只顾埋头扒饭,姚林治忽然开口:“明日的义诊,你一个人去,有没有问题?”
镇子里每个月都会有一次义诊,只要家中贫苦吃不起饭的,都可以来找姚林治治病抓药,先前都是姚林治诊断,她在一旁打杂煎药。
可总有意外,姚林治医途半生,终于在一场冬雪后,彻底病倒了。
姚灵溪眨了眨眼睛:“您放心!我可是您的女儿,这些小问题都包在我身上!”
“药都提前炮制好了?”
“前天就备齐了。”
“提前跟刘家讲没?”
“都说妥了!”
姚林治神色严肃:“非是我唠叨,邻里相亲的都待我们家不错,你身为女子,他们总会颇有微词。”
姚灵溪扬了扬下巴,不愉道:“女子怎么了?难不成女子的医术就比男子低下一等吗?他们谁敢说闲话?谁敢说您的闲话?他们真敢胡说,我就放手不治了!”
姚林治笑呵呵道:“话是这么说,但老子讲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我们不必与其争论。”
“那您的意思是假如我被议论,您还得让我道歉生闷气咯?”姚灵溪道。
“他们任他讲,你自用你的医术去打破他们的说法,个别情况,特殊看待。”姚林治道:“就让这个,裴……”
裴誉出声:“裴木。”
“哦,就让裴木跟你一起,明日乡民估计是会不少,你注意好好休息,起早些去准备。”
姚灵溪看了眼裴誉,歪了歪头:“你派上用场的地方来了。”
桌子的饭菜被三人一扫而空,裴誉的饭量尤其大些,风卷残云,打了三碗米饭。
姚灵溪笑嘻嘻道:“你来的正巧,以后洗碗刷锅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裴誉咬紧了牙,憋屈的走进了灶房。
徜若不是暂时回不去京城,他裴誉却不会任人拿捏。
若他有朝一日回到府中,首要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女人抓到面前磕头认错。
胡思乱想间,姚灵溪清越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裴木!刷快点!动作太慢了!”
“……好。”
*
第二日天还未明,二人便背着筐子往镇上走去。
辰时的小镇街道很干净,石砖铺就的路面一尘不染,斑驳的树影摇曳,哗啦啦的刮着风,显得这座镇子睡意朦胧。
信步走到青萍江边,远山绵延,雾气成片,走近了能看见刘老汉家的女儿刘杏花起早在江边捶衣。
刘杏花的妹妹刘小花,是她此次义诊的对象,自一年前一场大火深夜骤然降临带走了刘小花的母亲后,她便一直疯疯癫癫,状若三岁稚童,每逢夜深时,便忽然哭喊着找娘亲回家。
刘老汉跑遍了镇上所有医馆,又请道士符解化水,敲锣打鼓打了七天七夜,刘小花的症状仍不见好转,白天在村子里游魂一样瞎跑,把路过的村民吓个半死不活,晚上彻夜闹腾。
一直到半年前,刘老汉请了姚林治下了几剂单方,终于安稳了一阵子。
姚灵溪记得姚林治提起刘小花时那若有所思的神情:“那小孩子的病,有一个原因是魂被吓丢了,需要安神下点猛药,可其他的,我实在看不出来了。”
可怜刘家遭此变故,刘杏花一个人的肩膀承担起了全家的任务。
姚灵溪高举手中的铜铃,朝江边大喊了一句:“杏花!”
刘杏花闻声回头,看见姚灵溪时眼睛一亮,弯下一对浅笑的眸子:“灵溪姐!几多不见,又开义诊了么?”
“是啊,不过现在我接下了我爹的担子,以后看病尽管找我好了。”姚灵溪笑道。
刘杏花惊讶道:“好厉害。”她的目光自姚灵溪手上的铃铛上,移到她身侧高大又格格不入的裴誉身上。
裴誉换下了那身沾血的华服,穿上了姚林治的旧装,衣服显得不太合身,宽松但矮小,以裴誉的八尺之躯,裤腿只能勉强达到脚踝的位置。
此刻他面色阴沉的板着一张冰块脸,仿佛谁惹了他似的。
姚灵溪注意到她的目光,扯出一个委婉的笑容:“我远房逃来的表哥姚木,家乡地龙翻身把房子全压垮了,过来投奔的。”
刘杏花闻言,脸上顿时盈满同情:“啊,真可怜。”
裴誉:“……”
姚灵溪认真点了点头:“是啊,饭都吃不起了,过来给我打杂呢,小花呢?没跟在你身边吗?”
“小花在我平常织布的地方那儿,我一个人出门在外不方便,织坊的王娘子好心帮我带着呢。”刘杏花道。
“我去看看她的情况。”
“啊,你能治小花的病吗?”刘杏花的语气将信将疑。
此话出头刘杏花便后悔了,因为这话问的实在不太礼貌,好像在质疑姚灵溪的医术一般。
但姚灵溪却似浑不在意,拍了拍胸脯:“只管带路就是。”
……
跟着刘杏花左拐右拐,穿过崎岖不平的小路,终于走到了尽头一户顶挂着“刘家布坊”的四字牌匾下。
虽然写着“刘家布坊”,可是大家都知道,刘家娘子死后,布坊的主人早就换人了。
姚灵溪跟在刘杏花身后,推开大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年棉絮与米浆混合的味道,院子的竹杆上大大小小挂着五颜六色的花布,在晨风下吹拂。
刘小花穿着粉色的襦裙,脸颊上涂着两团夸张的胭脂,虽然已经满了十六岁,可她现在却如幼童一般,蹲在一旁的砖瓦上,双目专注的盯着手上的泥巴。
刘杏花只看了一眼,登时眉毛一竖:“小花!把泥巴放下,裙子上弄的到处都是。”
刘小花扭过头,看见刘杏花,眼睛倏地一亮,扑腾着两只沾泥的爪子抱住她:“娘,你来看我了!”
“撒手,撒手,我不是你娘!”刘杏花从包里掏出一张棉帕,拽住那两只欢快的小手,用力擦拭干净:“再看看我是谁?”
刘小花仰头嚎啕大哭:“你不是我娘亲。”
刘杏花一个不留意,刘小花挣开她的手,就要往外跑,迎面来撞上了一面坚硬的人墙。
裴誉垂眸,与那双懵懂泪眼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