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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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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镇的晨雾还未散尽,姚灵溪便挎着竹篮出了门。
五月的江南,水汽氤氲,她踩着河边青石,脚步轻盈,白净的裙角被露水打湿。
“白芨该是开花了。”
姚灵溪蹲在河滩边,指尖拨开沾露的草丛,忽然一阵腥风掠过,惊得芦苇丛里扑棱棱飞起几只白鹭,她抬头望去,上游漂来一团血色,在碧水中格外醒目。
顺着血迹往源头寻去,乱石滩边上趴着个年轻男子,一身月白长衫湿淋淋的泡在水里,手上的蓝色行囊路被溢出的血浸透,手臂间赫然插着半截羽箭。
“嘶——”姚灵溪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手怕是得废了。”
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哪儿招来的活阎王,千里飞箭取人头,可惜暗杀这人的刺客眼瞎,只射中了手的部分。
如果一箭开瓢,她就不用花费这个心思,可她是谁呀,人送外号“医仙娘子”,多凶险的她姚灵溪都救过,真留这个抛尸在野,她过意不去。
“喂!”
她折了根芦苇杆,捅了捅那人肩膀:“死了没?”空气中一片静默,那些被压折的白芨花在血泊里奄奄一息,倒像在瞪她见死不救。
“罢了,遇到本姑娘,算你命大。”
姚灵溪甩开芦苇,屈下膝盖,双手穿过男子腋下,试图将他扶起。
谁知这看似清瘦的男子竟沉重如铁,姚灵溪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姚灵溪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四下张望。
此处离她居住的草庐不算太远,但凭她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将这人带回去。
正思忖办法间,远处传来蹄子踏过泥土地的沉闷声,姚灵溪眼前一亮,是村里的刘老汉赶着牛车回来了!
“刘大伯!刘大伯!这边!”她扯开嗓子喊道。
牛车吱呀吱呀地靠近,刘老汉湊近一瞧,一脸惊讶:“姚姑娘?这一大早的,你怎么——哎哟!这是?”
“大伯来的巧。”姚灵溪笑嘻嘻的:“这是我新捡的患者,劳烦帮我把他抬上车。”
两人合力将昏迷的男子抬上牛车,姚灵溪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他身上,又取出银针,在他手腕几处穴位迅速刺下,用以止血。
“那个,姚姑娘啊,容我多嘴两句。这人看着……”
刘老汉打量着男子华贵的衣料,压低声音道:“像逃难过来的,恐怕是惹了什么麻烦。”
姚灵溪头也不抬,专心施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在我眼里,只有病人,没有贵贱。”
昨夜才下了一场小雨,牛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终于停在一间茅草屋前,屋檐下的松油灯在风中摇晃,将“杏林春满”四个字映得忽明忽暗。
和刘老汉一起将男子安置在榻上后,姚灵溪将男子粗实的手臂平摊在床上。
她先用烈酒清洗伤口,然后将药糊涂在伤处,男子紧闭双目,此刻却疼得浑身一颤,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忍着点儿,你再哼哼,就没得救了!”
姚灵溪又取出一包银针,在男子周身大穴依次刺入。
刘老汉提着热水壶进来时,她正在拔箭,羽箭似乎深深钉入了骨头中间去,取出来时,暗黑色的毒血缓缓流出,滴入床边的铜盆中,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姚姑娘,这人能活吗?”刘老汉忧心忡忡地问。
姚灵溪额头已然沁出细汗,只是依旧道:“活倒是能活,就是不知是死着活,还是活着死,还是半死不活。”
刘老汉听得云里雾里,摆了摆手:“那祝他能竖着活过来吧,我去把牛车骑回去,改日再见。”
送走刘老汉后,姚灵溪蹲在炕前,眉头紧锁,观察着那道三寸长的青紫色伤口,边缘还泛着黑,仿佛面对什么天大的难题。
“这得多大的深仇大恨,下这么阴狠的毒。”
“罢了!生死由命,好歹毒是暂时清出来了。”将帕子往木盆里随意一扔,姚灵溪转身进了里屋。
里屋比外堂更加狭小,木桌上的砂锅正淌着热气,苦涩的药香充盈着整个房间,与悬挂在梁上的干草药气味交织在一起。
姚灵溪轻手轻脚地掀开里间的布帘,手中端着刚从外间煎好的汤药,一个面容削瘦的老人坐在窗边,捧着个石臼捣鼓着药材。
“爹,你这是病好了?都有力气炮制你那些老药了。”姚灵溪道。
“嗐,好的差不多了,喝这两天就别熬了。”任由女儿将药碗端到唇边,姚林治喝完,清亮的眼神望过来:“当归分量足了,但川穹火候还差些。”
姚林治咂了咂嘴:“明日记得川穹要炒至微黄再入药。”
姚灵溪抿了抿嘴,用布巾轻轻拭去姚林治嘴角的药渍:“知道了爹!”
姚林冶摆了摆手,面上忽露狐疑之色:“哪来的血气味儿这么冲。”
姚灵溪的手立马缩了回去,抬起袖子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袖口又沾上了血。
姚林治一向不允许她往家里带陌生人,看病最多就在村东口的铺子那儿。
“是这样的,您不是让我去采白芨吗,然后我刚才过去,就发现一个男子受了伤,刚好躺在白芨上,全压坏了!”姚灵溪努力解释:“他病好了我就立马赶走他,绝对不多留!我保证!”
姚林治瞥她一眼,呵笑一声:“解释多余,你记住,救人只救可救之人,别给自己惹一身灾祸就行,你老爹我年龄大了,动不了手。”
姚灵溪嘻嘻哈哈的道:“好,保证不会!”
暮色四合,院子里被浓郁的晚霞包裹住。
篱笆外的香椿冒出紫红色的嫩芽,姚灵溪挎着竹篮,一手扯下最嫩的几簇。
姚灵溪嘀咕道:“晚上做香椿炒土豆,然后……一道韭菜炒鸡蛋,一道三脆笋菇。”
她转头进屋,忽觉背后传来动静。
姚灵溪回头看去,那男子半倚在床边,脸色苍白如纸,看向她的眼神阴厉又警惕。
她眨了眨眼,晃了晃手里的香椿芽:“哟,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明日晌午呢。”
男子没接话,目光从她脸上滑到她手中的香椿,桌边还堆积着一些浸润着露水的春笋和蘑,他仔细打量屋内的陈设摆置
“是你救了我?”男子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仿佛陈旧的石头滚过一圈。
“要不然呢?难不成是神仙救了你?”姚灵溪好笑道:“若不是你好运遇见我,你顺着那条河飘下去,刚好可以飘到黄泉奈何桥。”
“你是谁?”男子问。
“姚灵溪,青萍镇铃医传人。”姚灵溪微笑道:“问人名字之前应该自报家门吧,你又是谁?”
男子沉默片刻,才道:“裴……木。”
姚灵溪挑眉:“姓裴?”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这姓氏可不常见,莫非是京城来的贵人?”
裴誉眸色一沉,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
姚灵溪忽然笑了,摆摆手道:“放心,我对你的来历没兴趣,我只对你的病有兴趣,年龄不大,一身毛病。”
她将桌边的药碗递了过去,裴誉紧紧抿着唇,迟迟没有动作。
“你们这些贵人就是事儿多。”姚灵溪挑眉道:“不喝我倒了,你跟阎王爷要命去吧。”
话落,药碗迅速被接了过去,裴誉嗓音沉哑:“多谢。”
姚灵溪盯着他一口一口的喝下肚子里,方才道:“这碗五十文,箭伤二百文,七星莲,还有你躺那儿压坏的白芨,就算你十两银子吧!”
“我没钱。”裴誉道。
“什么?”姚灵溪拧紧了眉头,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你穿成这样,你跟我说付不起十两银子?”
裴誉扯了扯嘴唇,轻笑道:“我是个侍卫,跟着主子总要穿的好一些。”
姚灵溪叉着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身上还中着九寒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想死的话,就乖乖给钱治病吧。”
裴誉瞳孔骤缩:“你会解九寒散的毒?”
他花了九年时间,遍寻天下名医无数,可无论是谁,见到他都只敢战战兢兢说一句:“王爷恕罪,老夫实在无奈。”
姚灵溪笑道:“那有什么难的?无非就是花的时间长了点,花的钱多了点,你受的苦痛一点。”
裴誉紧紧盯着面前自信洋溢的青衫女子,沉默许久。
他早已做了放弃的准备,可这一丝的希望,他必须得抓住。
裴誉沉声道:“姑娘若是愿意……在下愿意为姑娘赴汤蹈火。”
“你的意思是还是没钱喽?”姚灵溪挑量着他。
“是……”裴誉咬紧牙,死死攥紧身上的玉佩,这是他唯一还剩下的东西,只是信物珍贵,不可轻易交换出去。
“好,我答应了,以后你就留下来给我干活打杂,做我的仆人。”
姚灵溪起身,扭头走进灶房:“过来,帮我洗菜。”
裴誉不可置信道:“……你让一个病人干这种事情?”
姚灵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然呢,请我来伺候你的呀?麻利点,压坏了我的药还没找你算账呢!”
裴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