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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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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铮铮从未像现在这样勤快过。
以往在华山时,负责做一日三餐的都是新入门的弟子,她身为华山派大小姐鲜少有下厨的机会。
虽然生活称得上锦衣玉食,但叶铮铮从小就向往流浪江湖的日子,并为此一点点努力着,比如攒钱和学做饭。
她攒下的银子没来得及带,这做饭的本事却是不会丢的,如今总算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天都峰的厨房属于她一个人,早餐做的是胡麻粥、雪菜面片汤和芝麻烧饼,午餐和晚餐花样更多,什么羊舌签、烤田鸡、鸳鸯炸肚、油爆鳝鱼、酒醋猪腰子、酒炊泉水鱼,天天换着花样来。
丰溪镇上什么都有,天都峰更是物华天宝包罗万象。叶铮铮每回出去练功都能带些山珍野味回来,下锅一炒就是一道新鲜美味。
她这样勤快不是因为做菜有趣,而是白樾爱吃。
他不挑嘴,无论她做什么都能吃完。
叶铮铮洗碗时一看到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盏就觉欢喜,如此愈发花心思,每日用在做饭上的时间快要跟练功一样多。
有些菜式是耗时耗力的,尤其煲汤炖盅,火候和时辰都要掌握得好,多一刻不行,少一刻也不行。
等着的时间里不便练剑,她就将两间屋子都理了一遍,该丢的丢,该添的添。
白樾的床褥都过于旧了,枕头也破了一个角,她给换了套新的。衣柜里的衣服堆得乱七八糟,她一件件拣出来,还算新的拿去洗晒,脏的破的统统扔掉,如此收拾出半个柜子,正好放她的东西。
不仅如此,叶铮铮还给自己做了张床。
说是床,其实就是用粗细相当的小树扎起来的一块木板,铺上褥子、放好枕头后看着也像模像样,比稻草堆不知好多少。
叶铮铮寻了个酒瓶接上泉水,在瓶中插了一枝花放在床头。
她对这个“卧房”满意得不得了。
原本坏了的窗已修过,望出去恰好能看见她亲手搭的晾衣架。白樾给她买的那身衣裳就挂在上面,虽不是金纱银绡,太阳一照却绣彩焕烂,两道袖子被风吹起来飘飘洒洒的。
叶铮铮盯着那身衣服笑。
她像是打出生以来头一回体会到“快乐”这种情绪似的,对着一件洗好的衣服笑个不停。
晚饭时她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道肉酱锅巴,肉酱是用三种肉混在一起,加了鸡汤、料酒和花椒一起炖出来的,锅巴又香又脆,沾上肉酱更是人间美味。
她边吃边等着白樾夸奖,谁知他问她这菜是怎么做出来,叶铮铮便将工序都说了一遍,如何炖肉、如何加料、如何做锅巴,讲得十分仔细。
白樾听完后问她:“那你今日有没有练《龙潜经》?”
叶铮铮道:“练了一会,想着给师父做晚饭就回来了。”
白樾又问:“一会儿是几个时辰?”
他面上一直没什么直接表露出来的情绪,叶铮铮看不出他有没有在生气,思忖再三后道:“大概就是……一炷香?”
她其实说多了。
这段时日她既要绞尽脑汁给白樾做好菜,又要惦记着整理屋子,还要洗衣服、补衣服、修窗户、修屋顶,加上练内功和练剑法,几乎将一身的精气神都给提了个十成十。一天中想做的事情有那么多,哪里还能在瀑布底下坐得住。
“既只练了一炷香,那你其他的时候在做些什么?”白樾继续问。
“多得很多得很,我把屋子前扫了一遍,给花浇了水,还将屋顶的两块碎瓦给换了。”叶铮铮如数家珍,余光瞥见白樾沉着一张脸,顿时住了嘴。
她不太敢吃剩下的半块锅巴了,食指刮着没蘸酱的那一端,刮下一层米粉末。
“师父,我错了。”沉默一阵后,她小声说道。
“但是我有好好练剑,师父教我的那几招云松剑法,我都练熟了,不信我现在就练给师父看。”
“昨日从何时练到何时?”
白樾问话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父亲请的夫子,声调不高,语气也不严厉,可叶铮铮就是听得心里发怵。
“大概是……戌时到子时……”她的头快低到碗里去,“可能还要再晚一点。”
“白天为何不练?”
“因为白天要做饭,还要晒衣服,太阳光就那么几个时辰,不晒不行。”叶铮铮也不知道哪句话是对的哪句话是错的。她一紧张话就多,完全管不住嘴巴。
“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是、可是我把天都峰当家一样,所以什么都想弄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况且吃得饱、穿得暖、睡得舒坦才能好好练功,不是吗?”
她以为白樾要责怪她,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谁知白樾说了句她如何都意想不到的话。
他说:“你讲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明日起我来做饭吧,你只管练功就是。”
叶铮铮以为自己听错,愣了许久后才回味过来他在讲什么。
说来奇怪,她听白樾这样讲,感动当然是有的,可第一个涌上心头的竟然是生鸡蛋面糊堵在喉头的窒息感。
“师父,这……”她捏着锅巴,“这饭还是我来做吧……”
“练功最忌心有旁骛。”白樾道,“真趣淡然居物外,吃什么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并不要紧。从明日起,你就不要下厨了。”
叶铮铮颇为无奈,可是在他跟前不敢多嘴,只能默默把饭吃完。
她原本打算做杏仁烤饼当第二天的早饭,但白樾不许她下厨,备好的食材也不敢用,只能简单煮了白粥,然后练了一个时辰的云松剑法,之后便去紫石峰瀑布下练《龙潜经》。
这段时日她每天连睡觉都在想要给白樾做什么菜,精神时时提着,这才不觉得累,这会一坐下来,手头没有活能做,厨房也没得碰,心神霎时松懈,这疲累也涌了上来。
她才练了一会就觉得困,渐渐地连心法都背不出来,头一点就靠在山壁上睡着了。
叶铮铮的《龙潜经》已有根基,早已不像初时忍不了瀑布水流,加之实在困倦,睡得又香又甜。
她此前也有过睡在瀑布边的经历。
华山有瀑布名为“水帘飞瀑”,与这“飞雨来”同样壮观美丽。有一回叶铮铮跟叶铭铭起了争执,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个人从南峰走到飞瀑,实在走不动了就坐那休息。
她越想越气,连父亲带人找到她时争辩的说辞都想了好几套,谁知等了半天都没人来找她。
叶铮铮一直坐到天黑,最后实在饿得受不了,又不敢在黑夜一个人下山,只能等到天亮再回华山派。
她永远记得当时她又饿又累,拖着脚步走进前厅,阮小萝就坐在那里看读本,边看边笑,瞥见她进屋,还冲她点了点头。
“铮铮啊,怎么起得这么晚?早饭都撤下去了,要是饿的话,我让人给你弄点粥。”
她听到阮小萝这句话后,原本折磨了她一夜的饿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瀑布的水流声都是相似的。
她趴在水帘后沉睡,身体疲惫,脑中却时不时闪过当时的情景。
她多想父亲会在她离家出走的那晚带人来寻找她,多想看到刻着华山派印记的火把,多想父亲将她从又湿又冷的水洞里抱出来,然后跟她说都是叶铭铭不好,他会帮她教训这个弟弟。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等来。
叶铮铮觉得身上有些冷。
“我不回去。”她在睡梦中喃喃道,“除非你帮我教训叶铭铭,不然我不回去。”
有双手穿过她的手臂,将她从水帘中抱出来。
叶铮铮依偎在那双手圈成的怀抱里,既温暖,又舒服。
她努力往里靠,将湿漉漉的脸贴在柔软的衣物上,一时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