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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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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铮铮怎么都没想到,她也有因为过度劳累而晕倒的一天。
丰溪镇那位铁大夫拎着药箱哼哧哼哧爬了老半天爬上天都峰,给她一搭脉,只说是累着了,连药都不必抓,休息几天即可。
“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孝顺师父也要顾着自己身子,以后不要挑水劈柴了。”铁大夫临下山前这样跟她讲。
叶铮铮哪里好意思说,自从她专心练剑,白樾连锅铲都没让她碰一下,挑水砍柴之类的粗活更不必提。
她自认是华山里跑大的孩子,哪怕不算身强体健,也绝对不是风吹就倒的娇小姐,这次居然是练功练过了给累倒的,要是传到江湖上,她堂堂叶女侠今后要如何立足。
最可怕的是,白樾将铁大夫的话当真了。
他再不允许她练剑超过两个时辰,有时叶铮铮感觉自己才举起剑,他就端着水碗过来,说让她先休息一会。
初来天都峰时,叶铮铮从天光未亮一直练到晌午也不见他说什么,有时她嫌瀑布冲在身上疼痛,提前溜回来晒衣服,白樾还要问她是不是没练足时辰。当时的严师与如今一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甚至会在下山买食材时将她的剑一并带走,叶铮铮想练也没得练,只能坐在树下发呆。
她早已过了拿树枝练剑的阶段,树枝太轻巧也太薄弱了,无法承载她的力量,更无法承载她对比武的必胜决心。
好几次叶铮铮想偷偷拿白樾的剑。那柄闻名天下的无涯剑就挂在白樾的卧房里,虽套在剑鞘中收敛光芒,却仍有神兵利器的慑人气息。她只是站在门口观瞻就觉心神俱震,试了几回都不敢取下。
叶铮铮想,现在的白樾正像这收起的无涯剑,只要解了毒,仍然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她能拿到那枚紫灵芝。老天不会辜负一位真正的剑客,更不忍心看着他被反复折磨,他会挺过去,除去身体里的奇毒,恢复全部的内力,然后带她去皇宫里吃“福禄珍珠”,去南海拜访千花千叶宫的明雪仙子,再去很多很多地方,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说不准有一天,她叶铮铮也能成为跟无涯剑齐名的女侠,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到了那个时候,她一定要在崇拜者的前呼后拥下,跟白樾一道风风光光地回到华山派,当着阮小萝的面将受邀出席武林大会的金字请帖甩在叶铭铭脸上,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无涯剑白樾的关门弟子、武林第一新秀的派头。
叶铮铮想到这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浑然不觉白樾已提着一只鸡站在面前。
“在想什么呢,一直傻笑。”他问。
“没什么没什么。”她站起身,跟着白樾走进厨房。
他现在虽不让她干活,坐在旁边看却是可以的。叶铮铮想起小时候看师兄师姐们做饭,也是这样搬条小凳子坐在一旁。
华山派的门人来自五湖四海,她看久了,会做的菜式自然也多。师兄师姐们知道她是掌门的女儿,做饭时也乐得跟她谈天说地,说今日练的武功,也说自己的家乡。
“师父,”她不由问,“你是哪里人呀?”
白樾边择菜边说:“不知道。”
“你有想过去找你的家乡吗?”
他想了想,说:“我从来到这里那天,就将天都峰当做是家乡了。”
“那师父有没有想过,你可能还有家人、有兄弟姐妹呢?”
“不曾想过。”白樾道,“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叶铮铮想问他的“现在”包不包括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终究是没什么自信的。说到底她与白樾相处还不到四月,也不晓得一年之期到后,他会不会赶自己走。
叶铮铮从小就爱多想。叶铭铭跟父亲说话时往她的方向瞟一眼,她就觉得是在告她的状,阮小萝和不认识的女人聊天,她就觉得她是将媒婆找来,想把她给嫁出去。
她总是在洞察别人的神情,唯独对白樾无能为力。
那枚尚在虚无中的紫灵芝就像一把钥匙。她总觉得能用它打开她与白樾之间的门,是她走进去也好,是白樾走出来也罢,总之他们的关系会在这次桃李大会后迎来明朗。
这个一厢情愿的念头催发出叶铮铮所有的乐观和精神。
她感觉身体蓄满力量,仿佛能展翅高飞、翱翔入云。在白樾准备路上吃的馒头时,恍惚间她以为他已恢复功力,他们即将踏上去南海的旅途。
从天都峰到云潭石林有两日路程。叶铮铮原想独自上路的,不过白樾提出要跟她一起去。
“弟子出战,师门相陪是规矩。”他说,“没道理让你孤零零地去。”
叶铮铮自然是乐意跟他一起出门的。
她甚至偷偷地想,要是叶铭铭也去参加桃李大会,看到她的师父是白樾,那不得惊得跳起来,什么华山派大弟子,在她这个无涯剑关门弟子的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就这样,叶铮铮踌躇满志地背着包袱上路。
她将长发高高束起,身穿利落的短袍和崭新的快靴,佩剑不肯放包袱里,一定要拿在手上。这副打扮跟她梦想中浪迹天涯的剑客十分相符,更何况身边还有白樾。
他们并肩而行,沿着天都峰的石阶一路往下走,黄山地气温润,又值夏末秋初,树木花草如同要在暑气消耗殆尽前吐露最后的生机,整座山聚青凝碧,繁花绚烂。
叶铮铮的新靴子踩在软绵绵的草茵上,那股振翅飞翔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她望不见远处的云潭石林,却觉连吹在身上的风都在鼓动着她往那个方向而去。
她不知疲倦地行路,浑然不觉口渴。临出门前她在自己的随身水囊里都灌满了白樾常喝的酒,生怕他会在路上毒发,可不知是夏末的山风驱散苦楚,还是暮色让毒物也沉沉睡去,白樾的脸上只有平静。
他们在天黑前赶到一间小客栈,巧合的是,只剩下两间相邻的客房。
此处连接官道,客栈布置自然不会马虎,桌上常备茶水,床铺也晒得干干爽爽,比起天都峰的草垫薄被可谓舒服不少,可叶铮铮迟迟无法入眠。
她辗转反侧一阵后起身开窗,结果一眼瞥见白樾也倚在窗前。
“师父,”她惊道,“你也睡不着啊?”
白樾不答,只是点点头。
“明日就是九月十五桃李大会,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她说,“放心吧,我一定会赢的!”
白樾仍然没有回答。
他沉默且执着地望着夜空,即使夜幕空无一物,既无明月,也无星辰。
良久,他轻声道:“小叶,明日尽力就好,不要勉强。”
白樾鲜少这样柔声唤她“小叶”。他不喜欢跟别人打交道,交谈时也会刻意避开名讳。叶铮铮上山这么久,只在前些时日晕倒时听到他喊她的名字。
她晕懵懵的,仿佛听到他喊“小叶”,又像是在喊“铮铮”。白樾急切的声音在她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像微弱的星,支撑她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可是现在,他清清楚楚地在喊她“小叶”。
叶铮铮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师父,我没有勉强。”她说,“我真的觉得我能拿第一。我的《龙潜经》已练到第五重,云松剑法和书棋剑也摸着了融会贯通的方法,我不比其他门派的弟子差劲。”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樾道,“我是说,你不必为了我如此拼命。你可以将桃李大会看作一段历练、一次扬名的机会、一场同辈之间的切磋,但千万不要为此耗尽心力,这是不值得的。”
“为什么不值得?”叶铮铮讶道,“师父你忘了吗?桃李大会的胜出者可以拿到紫灵芝!”
“当然记得。”白樾终于将目光朝向她。
“小叶,你要记住‘天下第一’于现在的我而言早已是个虚名,假如要让你用一身伤换来这枚紫灵芝,那我宁愿不要。我不能这样自私——”
“师父,”叶铮铮打断他。
“我也是自私的。”
她想用紫灵芝治好他,然后跟他一起去皇宫,一起去南海,一起去天涯海角。
这些纷繁又幼稚的愿望如糖球一般积攒着,填平她被忽视的童年,将她细碎而美好的憧憬凝结起来,让她可以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在白樾面前说出这句话。
“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一定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