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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金 ...

  •   叶铮铮比前几日愈发用功了。

      熟练掌握云松剑法后,她终于可以在瀑布下练剑。

      水流的冲击会让出剑不稳,也更加考验气息和力道,当年白樾得师父允许能在“飞雨来”练剑,是在他修习《龙潜经》两个月之后。叶铮铮来天都峰已三月有余,即使她练的是支流,也算进步神速。

      白樾觉得自己没看错,她确实是习武的好苗子。

      他看着叶铮铮那柄剑在水流中劈刺,水花簌簌,人影飘逸,不由想起当年还是少年的自己也曾这样醉心于以剑驭水,只不过他为的是武功大成,而叶铮铮为的是他。

      那张誊抄的文告像一道稍纵即逝的光,激发出她全部的热情和精神,让她试图以夜以继日的苦练尽快成熟强大起来,以此获得追光的能力,尽管这简直难如登天。

      江湖之大,多的是连白樾都没听说过的门派。武林新秀如雨后春笋,说不准在他闭门不出的时候,哪家就有了个不世出的奇才。

      他没有将这些话讲出来,因为为了他而努力的叶铮铮,就是他心中的第一名。

      白樾执剑一生,对于胜败曾无比执着。比武不比比文,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从无平手之说,但他清晰地认识到,哪怕叶铮铮在这场桃李大会中败了,在他看来也是胜者。

      这种从未有过的想法带给他一种温暖柔和的奇妙感觉,甚至如灵丹妙药般抵御了毒发时的疼痛。

      在等待叶铮铮练功回来时,他跟往常一样练了一套剑法。

      无涯剑对于现在的白樾来说已有些沉重了。

      渗入身体的毒日复一日侵蚀他的力量和速度,他的剑法似乎没有从前那般轻灵,出剑也不再平稳如山,如今恐怕也只有叶铮铮会一脸钦佩地说,师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

      她总是坐在槐树下看他练剑,目光比穿过枝叶去捕捉剑痕的阳光还要热切。

      白樾不由想,若是叶铮铮看到恢复功力的他,会是怎样的表情?是会惊讶得说不出话,还是甜蜜地笑着,说原来师父的剑还能舞得更快、挥得更稳。

      他其实是想过能拿到那枚紫芝的。或许是叶铮铮的热情感染了他,让他时而像旁观者,时而像即将孤注一掷的赌徒,在两种情绪中浮浮沉沉。

      距离九月十五还有不到半月。

      他开始教叶铮铮书棋剑法,这套剑法是云松剑法的后招,是他的师父在观赏黄山云海中领悟出来的武功。云松剑法重在“轻”,是以动制静、以快取胜,而书棋剑法重在“稳”,是以静待动、以慢打快。

      将两套剑法都参悟通透,正如云中对弈、松间阅卷,不论对手是快剑还是慢手,都能悠然自若。

      白樾将这套法门说与叶铮铮听,她连连点头,不到一个时辰就记熟了书棋剑法的全部招式。剑法一旦慢下来,更加考验力量,既要全力出剑,又要抵御暑气,白樾看她练了一会就大汗淋漓,想着去给她做点绿豆汤。

      这绿豆汤也是叶铮铮教他做的,先将绿豆和糯米蒸熟,然后浸在放有薄荷的泉水里,再加些芸豆和蜜枣,喝起来清甜可口,解热消暑。

      绿豆汤不像饭菜要放佐料,也不用时刻顾着火候,白樾试了几次就能煮得有模有样。

      “你瞧,”他说,“说不准将来我也能当个大厨。”

      叶铮铮笑起来:“师父,你还是先将油盐酱醋葱姜蒜分清再说吧。”

      她说着将绿豆汤一口喝下,随即提剑再练,连歇都不愿歇一下。

      白樾看着她,恍惚间看到当年潜心习武的自己,只是他沉浸于剑道时跟石头人似的不苟言笑,而叶铮铮是快乐的。

      她像一只幼年的鹿,既灵巧又天真,她的快乐可以随着山风吹遍整个山谷,哪怕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她的眼中也不见一丝苦意。

      “我一定要在桃李大会中胜出,将紫灵芝拿回来给师父!”这是叶铮铮近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她时不时重复一遍,连吃饭时也喃喃自语,就跟讲得多了便能实现一样。

      夜间她仍睡在白樾房门外。

      白樾用树枝给她搭了张简易睡榻,等搭完才发觉对于叶铮铮来说似乎短了些。

      在朝夕相处的几个月中,她又长高了。

      他想带她去买衣裳,可叶铮铮连吃饭都匆匆忙忙,肯定不愿为这种事下山;他想自己去买,才走出几步又原路折返,担心在下山的这点时辰里她遇到了不明白的地方,或是肚子饿了没有东西吃。

      优柔寡断从不是白樾会有的毛病。

      他真真切切地被这段感情牵绊住了,并如初谙世事的少年般循规蹈矩地对待他的心上人,比如尝试做出更多的菜,或是将自己惯用的凳子放在那张小床的床尾,以便她能睡得舒服些。

      “师父,我有进步吗?”每晚睡前,叶铮铮都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你很好。”白樾往往这样回答。

      他早已无法纯粹从用剑的角度去评价,因为他倾注在她身上的目光远远多过那把剑。

      叶铮铮得到夸奖后,语调就会极明显地雀跃起来。

      “师父师父,”她躺在他的卧房门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声音为他画画,“你说咱们除了皇宫,还能去哪里玩呢?是去惩恶扬善,还是先去吃喝玩乐一番?我听说南海有个仙岛,岛上有座千花千叶宫,宫主叫明雪仙子,长得比皇后还要美。她的宫殿里有珍宝万千,花园里的花是用宝石做的,树叶都是白玉翡翠,但这位仙子有个怪脾气,只有长相秀美的人才能进她的千花千叶宫观赏,长得不好看的会被她丢进海里。”

      叶铮铮的话时近时远,听着飘飘忽忽的。白樾心知是毒又在发作了。

      一股急流在他的五脏六腑中叫嚣。疼痛席卷而来,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周身烫得快要燃烧。

      “这位仙子当真是怪脾气。”他几乎要听不清自己在讲什么。

      “是吧?”叶铮铮笑道,“师父,你说要是我们去了这座岛,明雪仙子会招待我们吗?你长得这么好看,她肯定会让你进千花千叶宫的,不过我就不一样了……说不准仙子会将我丢进南海里呢,师父你懂不懂水性?到时你可要救我。”

      她的话被剧痛冲散了,留在白樾耳中的只有间连不断的“师父”二字。

      他用尽气力将疼痛压下去,越用力身上的痛楚就越深,渐渐成了古怪的麻痒,眼前奇光闪烁,头晕目眩。他张开嘴,不知是发不出声音还是听不见声音,只觉堕入虚空之中,周围黑暗已极。

      在无尽黯黑中,一声“师父”忽的刺破虚无,紧接着一双手穿过他的胁下,将他扶起来。

      一股热辣的水流随即淌入他口中。

      白樾尝出这是酒。

      烈酒入喉,不多时将他从近乎麻木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重新感觉到痛意时,白樾醒来了。

      他看到端着酒碗的叶铮铮。她坐在他床边,扶在他背后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

      她没有哭,只是问他还好吗。

      白樾说好。她点点头,说再去给他倒一些酒。

      地上有一滩水渍,想必是她端着酒碗跑来时洒落的。白樾抬手擦去额上冷汗,刚想说让她不必着急,眼前人影猛地一晃,堪堪往地上倒去。

      他赶紧下床去扶,结果抱着叶铮铮一齐滚在地上。

      酒碗摔得粉粹,而叶铮铮倒在他怀里,怎么喊都喊不醒。

      他喊她的名字,喊小叶,喊徒儿,她只回以沉重的呼吸。

      白樾想把她抱起来,可手臂一点劲儿都使不上。急切压过毒发的疼痛,却没有让他恢复气力。

      他只能抱着她坐在地上,一遍遍地喊她。

      “铮铮,”他在天都峰孤寂的夜晚中失声呼唤。

      “铮铮,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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