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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为 ...

  •   叶铮铮以往偷练剑法,除了向往侠客生活,还有些跟父亲赌气的意味。

      她想让父亲看到,她的天分不输给叶铭铭,弟弟能练成的剑法她也能练,弟弟在父亲指点下能当华山派第一,她靠偷学照样能跟他不相上下。

      可是,现在她的心情完全不同了。

      得知白樾失去内力后,叶铮铮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责任”是个沉重且令人惶恐的词语。

      一旦师父中毒的事情传遍江湖,他们就再没有宁静日子可过。在白樾的毒解掉之前,叶铮铮是这里唯一的守护者。她这样的无名小卒即将被推上风口浪尖,用手中这柄既轻又薄的剑迎战所有对这天都峰虎视眈眈的人。

      十八岁生辰像一道门,让她顷刻间成长起来。

      她的剑法和内力也必须同样迅速地成长。因此叶铮铮愈发努力练功,不知疲倦般舞动手里的佩剑。

      她觉得活到现在最为光彩的时刻就是白樾答应收她为徒,假如她的日子还能更光彩,那就是用白樾教给她的剑法打退所有觊觎和敌视天都峰的人。

      叶铮铮感到空前的紧张和骄傲。她甚至在去丰溪镇买菜时都昂首挺胸,尽管这里人人都知道她是白樾的徒弟。

      初时的惊讶过后,镇上的流言逐渐趋于平静。大家都接受了白樾收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弟子的事实,就像当年独来独往的的天都剑客领回尚是孩童的白樾。

      彼此熟络后,叶铮铮对于小镇上新来了什么人、新发生了什么事有种莫名的敏感,比如此刻眼前为追一只纸鸢凌空跃起、踏瓦而行的女子,她一望即知是位生客。

      那位姑娘穿着嫩绿色的衣裳,翩然落下时像一只轻盈的蝶。她将纸鸢交还给哭泣的孩子,然后在众人的低叹和掌声中优雅地直起身。

      当她抬头时,叶铮铮惊觉生客有张熟悉的面孔。

      “她怎么来了?”她下意识说道。身边卖炒糖的小贩道:“蒯女侠嘛,每年总要到镇上来个两三回的。”

      “蒯一妙经常来?”叶铮铮追问。

      “每年拜访白大侠的人那么多,他肯见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中就有蒯女侠,你是白大侠的入室弟子,竟也不知道?”

      小贩的话霎时就将叶铮铮的心绪给搅乱了。

      她望着蒯一妙的背影发证,一会想她是不是因为生辰的事来向白樾兴师问罪,一会想她每年来的这“两三回”是否都是为了白樾。

      蒯一妙无疑是美丽的。

      她有乌黑的长发和娇小匀称的身材,即使身为剑客,她也没有在展示青春年华这件事上有任何懈怠,不论是在长发上点缀的珠花,还是那条随着步伐晃动的剑穗。这种美丽足以满足世间对侠客佳人流传千古的美好爱情的一切幻想,让旁观的叶铮铮不由自主地生出颓败来。

      她捏着刚出炉的炒糖,眼睛直直盯向蒯一妙的身影。

      嵩山派的千金为何连走路都亮闪闪的,仿佛日光都要聚集在她周围。

      叶铮铮非常疑惑地看了一会后,发现在蒯一妙身上跳动的光是她的珍珠耳环。那枚耳环蹦了几蹦后从她的耳垂落下,滚进一处簸箩里。

      叶铮铮虽不愿意白樾与蒯一妙有过多交情,对于她本人却没有恶感。她跑上前拣起耳环,随即喊住她。

      蒯一妙惊诧回头,见她送来自己的耳环,先是往耳垂上一摸,再接过来一看,说是挂钩坏了。

      “妹妹,”她问,“你可知道附近有没有修首饰的地方?”

      叶铮铮给她指了路。原本她可以就此离开,可一想到蒯一妙修好耳环后可能会上天都峰,她就不想走。

      两人一同进了首饰铺,在掌柜修耳环时,蒯一妙极自然地与她攀谈起来。

      她没认出她是华山派掌门的女儿,问她的名字,所属何门何派,叶铮铮只说自己姓叶,眼下没有门派。

      她不算说谎。白樾的师父是天都剑客,所有武学皆是自创,并无门派所属。她既已逃出华山归入白樾门下,当然也不能再自称华山派门人。

      “哦?无门无派?”蒯一妙一下来了兴趣,“我正想创一个不问出身不分派别的门派,若小叶妹妹有意,将来我一定邀你入门。”

      “这样的门派要如何练功?”她问。

      “天下武学招式虽不同,源头却是一样的。”蒯一妙道,“既是同源,何分你我?去除派别之分,让这江湖上少一些纷争也好。”

      叶铮铮想到那封信上的内容,心道这蒯女侠还真是以天下为己任。她从没有这般志向,想过最久远的事也不过是一人一剑勇闯江湖。

      “对了,”她试探问道,“蒯女侠来丰溪镇,是来拜访白大侠的吗?”

      “小叶妹妹为何这么问?”蒯一妙反问。

      叶铮铮听得一惊,面上仍强装镇定。

      “天下谁人不知天都峰无涯剑,只是白樾白大侠性情古怪,不论来客是谁一概不见,我可不会专程来吃闭门羹。”蒯一妙笑道,“我这次是去翠微谷给我表妹送信的。”

      她见叶铮铮面露疑惑,便从怀中拿出一张文告。

      “九月十五在云潭石林有一场桃李大会,我想让表妹去试一试。”

      “桃李大会?”叶铮铮接过文告,见纸上只有寥寥数语,说的是九月初一云集天下新秀才俊,比武斗智,决一高低。

      最吸引叶铮铮的不是比武,而是最底下那句“胜出者可得药王紫芝”。

      “药王紫芝?”

      “正是,”蒯一妙道,“传闻药王谷每五十年才出一枚紫灵芝,色如紫霞,茎叶飘香,可强筋骨,能消百毒,是难得一见的灵物。”

      叶铮铮听到“能消百毒”,呼吸都被攫紧了。

      “真的?”她不由抓住蒯一妙的手,“真的能消百毒?”

      “那我就不晓得了。”蒯一妙道,“不过药王谷奇草万千,有这样的灵芝也不奇怪。我这表妹从小体质羸弱,我想让她也去参加桃李大会,说不准能拿到药王紫芝呢。”

      “可是这桃李大会不是要比武功吗?”

      “文告上说的是比武斗智,可见不仅仅是比武功,既言‘桃李’,便是不超过二十岁的武林新秀,我表妹体质虽弱,却也并非泛泛之辈,我对她有信心。”她说到这时,店家已将耳环修好了。

      蒯一妙拿过耳环,可能是见叶铮铮还盯着那份文告,便问店家借来文房四宝,说她若有兴趣,可以誊抄一份。

      “这文告并非密件,小叶妹妹可以随意誊抄。”她笑道,“我不急着赶路,你慢慢来就好。”

      叶铮铮诧异道:“你不怕我也去参加吗?”

      “像这样的新秀大会若无人参加,那还有何意义。”蒯一妙道,“可惜我今年已经二十一了,不然的话,我也想去凑凑热闹呢。”

      她语调平缓友善,不像是客套话。那颗珍珠在她耳边闪耀,更显得她神色温柔,有种莫名的可亲之色。

      叶铮铮想到不久前自己还对她有所提防,不由有些愧疚。她们相处时间虽短,但她看得出蒯一妙为人热心,是值得结交之人。

      更何况,她为叶铮铮带来了不得了的好消息。

      她在誊写文告时手抖得厉害,因为用力过大,好几处墨都在纸上晕开。

      告别蒯一妙后,她攥着纸往山上跑,以往回天都峰只觉一路爬到峰顶腿脚酸疼,此刻却快步如飞,恨不得化作山间的流风。

      “师父!师父!”叶铮铮离得老远就高声叫嚷起来,“师父!你的毒有解了!”

      白樾正在给白菜和萝卜浇水。前几日他们向镇上的人讨了菜籽准备自己种菜,还在屋后开垦出一小块菜地来,与周围的苍松翠柏倒也相映成趣。

      “怎么了,跑得这么急?”白樾问道。

      “师父,你看这个!”叶铮铮将黏满手汗的纸塞给他,一边把桃李大会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当然,她对蒯一妙只字未提。

      “总之,我是一定要去参加的!”她说,“我要把那枚紫色灵芝赢回来!”

      白樾看了一遍她誊抄的文书后,道:“药王谷确实有紫灵芝之说,但这灵芝异常珍贵,文告一出,整个江湖的武学才俊都会去的。”

      “我也是武学才俊啊!”叶铮铮道,“他们有家传武学,我也有;他们一天练剑四个时辰,我就练五个时辰;他们有名师指点,我的师父可是无涯剑!”

      她跑得气喘吁吁,整个人却毫无倦意。一想到白樾解毒有望,她就觉欣喜难耐。

      叶铮铮的欣喜不知何时也要与酒挂钩了。

      晚饭时她向白樾要了薄薄的一层酒,舌尖触到杯中液体时,痛意会逐渐转变为热辣辣的暖意,端的是畅快。

      “师父,”她今日讲话的音调高得出奇,“等你的毒解了,第一件想做什么事呀?”

      白樾想了想,道:“不知道。”

      “我倒是有件想做的事。”叶铮铮道,“听闻皇宫中的御膳房里有一道名菜叫‘福禄珍珠’,用的是金睛银鱼的鱼眼和石斑鱼的面颊,做一次起码要用掉三十条鱼才能做出那么一小碟,连皇帝都很少能吃到。”

      她说到这里朝白樾的方向偷看一眼。

      “我想让师父教给我最上乘的轻功,让我可以溜进皇宫里去,看一看这道贵如黄金的名菜。”

      “福禄珍珠”其实是她以前听说书时听来的,从那以后她就一直记着,只是江湖人向来不与皇室有所牵扯,她刚刚讲完就担心会不会惹白樾生气。

      白樾喝了口酒,道:“我教的轻功,可不是用来偷溜进皇宫的。”

      叶铮铮暗暗吐舌,心道果然不该说,哪知他下一句就道:“要去,我们就要光明正大地去。”

      “……唉?”叶铮铮一时以为听错,“光明正大地进皇宫?”

      白樾笑道:“若是我教出来的轻功连去个皇宫都要偷偷摸摸,还是不要教了。”

      “可是、可是皇宫不是戒备森严吗?据说每十步就有守卫,这要怎样进去?我看我就算是练十年也不成。”

      “我会带你进去。”白樾道,“我们一起到御厨房去尝尝看这道‘福禄珍珠’。”

      叶铮铮喜道:“我还要去御花园!还要去皇帝的书房!”

      “好,”他连连点头,“好,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那薄薄一层酒的热意在叶铮铮舌尖上弥漫开来,她明明只喝了一点点,此时却有些醉了。

      “师父,”叶铮铮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梦一般流淌着。

      “等你的功力恢复了,是不是一跃就有好高好高,高到‘手可摘星辰,能惊云上人’。”

      这是画一般的场景,也只有神仙似的白樾会答“是”。

      “那师父能带我去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吗?”她又问。

      白樾没有再回答了。

      他只是望着她微笑。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明快而舒展的笑容,明如晓日,亮如星辰。

      叶铮铮也笑了。

      她仿佛已牵着白樾的手,跟随他越过皇宫的高墙,向着明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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