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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作 ...

  •   白樾醒来时,面前摆着好几坛未开封的酒。

      他常喝的那种酒一坛就有五斤,不知道叶铮铮一个小姑娘是怎样将这些酒提上天都峰的,更不知道昨夜告诉她自己中毒的事,究竟是对是错。

      外边传来利器破风声,是她在练剑。

      白樾走到窗前,见叶铮铮使出一招“松针飞雨”。她凌空出剑,剑势倏尔转快,如漫天松针般飘飘洒洒,待人影向后飞掠时,剑上银光犹盛。

      这套云松剑法,她已使得相当不错了。

      白樾心中有些欣慰之感。当年他的师父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大约也是这样的心情。

      他看了一会,想招呼叶铮铮坐下喝口水,可她已开始了第二遍。

      夏季日光毒辣,她额上满是汗水,后背衣裳也已汗湿,但她浑然不觉,每一招都用力至极。

      白樾望着她,想到昨晚她问他为何会中毒,边问边哭,脸上泪如雨落。

      他原本是不想说的,可她哭得那么伤心,要是不说只怕更要胡思乱想。

      于是他告诉她一年前发现中毒的事情。此毒诡异难言,发作不定,顷刻间将他一身内力散去,恐怕连药王谷也从未见过,他告诉叶铮铮时,并没有隐瞒这种毒的难缠和可怕。

      “以我在江湖的见识也说不出个所以,”他说,“你就不要多想了,想再多也只会徒增烦恼。”

      叶铮铮小声抽泣着,鼻尖都红了一片。

      “师父,”她问,“每次发作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痛?”

      痛是自然的。毒性不是活物更胜活物,发作时猛然钻出,刹那间涌向全身,血液都似化作荆刺要冲破皮肤,浑身骨头如被腐蚀殆尽般酸痛难当,这种痛苦实非言语所能表达。

      饶是白樾内力仍在,想压制这种剧痛也要耗费一番心力,更何况他现在经脉空空,一点劲道都提不起来。

      他只能靠酒。

      人一旦醉倒,睡得人事不省,也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叶铮铮往酒里掺过水,他喝第一口时就已觉出。小姑娘做了坏事,那双眼睛不看着菜,只一个劲儿往他的方向张望,真是藏也不会藏。

      白樾没有明说。

      他猜到叶铮铮是不想让他多喝烈酒,只想等晚上她睡着后去另开一坛,哪知她往所有酒坛里都灌了清水。白樾舀起一勺,尝在嘴里淡而无味。他想象着叶铮铮往酒里倒水的模样,不气反笑。

      没有人会对关心自己的人生气。

      他毒发时痛得从床上滚下来,心里想的也是不要发出声音,不能惊动了她。

      他向来是害怕看到女孩子落泪的。叶铮铮初到天都峰时也在他面前哭过一回,那时他的无奈和不知所措要远远多于其他,她的眼泪在他看来是胡搅蛮缠的标志,意味着一个生疏的人即将给他带来的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仍在落泪,整个人不停发抖,眼泪一颗颗地往外涌。她哭着说师父怎么会中毒,声音还是那样含糊不清,讲话时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白樾感到了另外一种疼痛。

      这种疼痛不同于毒发的剧烈痛苦,而是细微绵长的,它带给他沉实又温柔的袭击,从他全身流过后汇聚于心口,凝结成一捧穷极智慧和想象都无法形容的感觉。

      白樾少时看到一朵被风雨打落的花或是一只被猛禽攻击的幼鸟,也曾有过这种感觉,却从不曾像这次这般强烈。

      他想,他对叶铮铮应该是动了感情了。

      这个念头如惊电般掠过脑海,随即被他藏进心里一角。

      练完一套剑法的少女走进屋子,她的汗水晶珠般闪耀着,显得面庞异常沉静。

      “你饿了吗?”白樾问,“我去做饭。”

      “不必了,师父。”叶铮铮道,“我都做好了,热一下就能吃。”

      她将佩剑挂在墙上,再从厨房端出饭菜。白樾没有责备她擅自下厨,两个人默默吃完午饭后,叶铮铮收拾好碗筷才去瀑布练功。

      等阳光照到白樾刻下的剑痕时,她回来了。白樾做了简单的晚饭,他们仍是面对面坐着,整间屋子只有筷子偶尔碰在碗盘上的声音。

      只从表面来看的话,她很平静,平静得像昨夜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但白樾看得出她今日练功比此前任何一天都要勤奋。

      天都峰是流动的,浮云、飞鸟、流水和花香都会让人分心,轻易就勾出与生俱来的惫懒,她却始终目不斜视。

      白樾几乎要以为昨夜是不曾存在的,可是到了晚上,叶铮铮抱着被子出现在他的卧房门口。

      “师父,”她说,“我今晚要睡在这里。”

      白樾叹气:“不用。”

      他的本意是她守在旁边是没有用的,可是叶铮铮说:“我可以给你拿酒,可以给你擦汗,也可以替你运功。”

      她倔强地立着,嘴唇抿起,眼中有浓浓的愁意。

      白樾知道劝说没有用。

      他又叹了口气:“地上凉。”

      “我枕在被子上。”她说着铺开棉被,就这样和衣躺下。

      耳边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一时半会哪里睡得着。白樾睁开眼,望着屋顶出神。

      过了一会,叶铮铮问:“师父,你睡着了吗?”

      他轻声说:“没有。”

      “师父,”她的声音隔着半堵墙,听起来既远又近。

      “你没有内力了,心里会难过吗?”

      白樾想过这个问题,因此没有过多思考就说出了答案。

      “如果放在十年前,我会难过。”他回想着一年前那个茫然迷惑的瞬间。

      “不过现在就说不清了。”

      “师父,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白樾笑道,“也许是这所谓的‘天下第一’于我来说已不再新鲜,也许是天都峰上的年月让我的心境发生了变化,总之,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叶铮铮沉默不语,良久才道:“师父,我会好好练功,我要保护你。要是你的仇家找上门,我就拿着剑站在门口,将他们全都打跑。”

      白樾道:“我没有仇家。”

      “行走江湖怎么可能没有仇家呢?师父的武功这么好,又是这样的心性,肯定有人恨你恨得不行,就等着暗算你夺走‘天下第一’的名号!”

      白樾失笑:“怎么,原来我很惹人厌吗?”

      “没有没有,师父是最讨人喜欢的——”

      她说到“喜欢”,高昂的声调蓦地沉下去,像飞翔中的云雀因惊吓而坠落,便只能发出支支吾吾、几不可闻的声音。

      “师父,师父,”她梦呓般重复,“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急促的呼吸逐渐转为平缓,白樾知道叶铮铮睡着了。

      他安心地望向屋顶,从瓦片缝隙中漏进来的银光告诉他,今夜有一轮完满的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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