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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和 ...

  •   叶铮铮醒来时只觉手上一点凉意,抬手一看,那只镯子已戴在她的腕上。

      她在华山时从来不戴钗环饰物,认为有损剑客潇洒,可白樾送的镯子,哪怕是路边捡根狗尾巴草编的也如珠如宝,更何况这手镯如此美丽。

      它像一捧月光,在冬天被冻住,又在春天被取出来,白得润泽静谧,触手生温。

      叶铮铮曾试戴过一回,她没想到白樾会给她买这样贵重的贺礼,更没想到他为了给她过生辰,连蒯一妙的邀约都没有去。

      这是不是说明,在白樾的心中,她要比蒯女侠来得重要呢?

      叶铮铮想到这欣喜难抑。

      她握着手腕在床上滚了一圈,结果不动还好,一动就觉得头痛欲裂。昨日那杯酒烧尽了她的清醒,让她体会到醉酒原来是件这样难受的事。

      叶铮铮揉着额角坐起身,一边回想昨天有没有做失礼的事。

      她只记得白樾给她煮了面,两个人一起吃菜喝酒,期间她啰里啰嗦的,一会说起华山脚下卖糖葫芦的小摊,一会说起儿时有只猴子天天看她练剑的趣事。

      白樾问她,是不是还想着华山派。叶铮铮说没有。

      正是因为不想,她才能将那些珍藏于心的快乐与他分享,而不是提到华山就想起阮小萝和叶铭铭。

      叶铮铮知道他们不是坏人,可“好人”与“家人”是不一样的。在阮小萝眼里,她是丈夫前妻的女儿,在叶铭铭眼里,她是随时可能出嫁的姐姐,他们从不与她亲近,并肆意放大着父亲对于她习武的漠视,用华丽的衣裙、繁复的饰物和穿上后只能慢慢走路的绣鞋束缚她对剑术的热爱。

      他们送的镯子是叶铮铮的枷锁,白樾送的镯子才是珍贵而饱含善意的礼物。

      他不认为她的粗布短袍与昂贵的羊脂白玉镯不相配,大约只是朴素地想,一个十八岁的姑娘需要一件像样的首饰。

      叶铮铮不晓得他哪来那么多钱。四百两银子无论放在哪个门派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她在快乐的同时开始心疼,说得通俗一些,她的心疼像每一位在丈夫不知节制地花钱后望着空空如也的钱箱叹气的妻子。

      叶铮铮翻身下床,先去厨房找来两个馒头,边吃边在家中踱步,看看有哪些不必要的东西可以拿去当铺换钱——她已自然而然地将天都峰这两间房子称之为“家”。

      她在用来储物的柜子里找到大量酒坛,打开一闻,正是昨日喝的那种。

      这酒极烈,只是闻着就呛鼻。叶铮铮知道白樾酒量好,却不知他平日喝的是这样烈的酒。

      她蹲在地上,将酒坛数了一遍后不由担心起白樾的身体来。他一次至少能喝掉一坛,俗话说喝酒伤身,哪怕是武功大成的剑侠,恐怕也经不住这样喝。

      叶铮铮在华山见过醉酒的弟子,当真是烂醉如泥,连路都走不稳,讲话也稀里糊涂的。

      她昨日尝过醉酒滋味,也觉浑身不适,这让她认为酒不是好东西。

      “师父,你不能喝那么多。”她用手指敲打酒坛,“少喝一些吧。”

      天都峰上有的是清净泉水,她趁白樾不在时打了两桶来,往所有酒坛里都掺了水。做完这一切后,她高高兴兴地去“飞雨来”练功,一练就是两个时辰。

      现在她已不觉瀑布冲在身上疼痛了,气息日渐平稳,经脉也有了充盈之感,哪怕在瀑布下连坐许久也是神完气足。

      练完《龙潜经》后她回去换了身衣服,而白樾已做好了今日的晚饭。

      他新学了一道油焖笋。雨后山中遍地都是竹笋,虽不如春笋鲜嫩,但拿猪油一炒,再加点白糖提鲜,照样美味可口。

      吃饭的时候,白樾开了一坛酒。

      叶铮铮边吃饭边偷眼看他。白樾一碗接一碗地喝,他似乎没注意到酒里被人掺了半坛子泉水,除了一开始稍稍皱了皱眉,其余时候都神色如常。

      听说酒量好的人,喝酒都跟喝水一样,大概他也是这样吧。

      叶铮铮全副心思都放在他的酒碗上,浑然不觉桌上那盘油焖笋咸得惊人。

      她一连夹了好几块,不时跟白樾说些练功的事,试图分散他对酒的注意。一顿饭下来,放盐比放糖多的油焖笋有半盘都进了她的肚子,不仅让她口渴难耐,还搅扰了她一向安好的睡眠。

      叶铮铮因喉中的干涩醒转。她睡得昏昏沉沉的,却是惊坐起来。

      夜风轻灵地吹动窗户,她总觉得方才在梦中听到了什么声音,可是等她醒来,那声音就消失了。

      叶铮铮半闭着眼睛走到外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早已冷却的茶水淌过她的喉咙。她站在夜色中深深吸气,耳边听到窗户被夜风敲打的、极有节奏的声响。

      那种声音沉重而粗哑,是陈旧的木头在与铁器摩擦。

      叶铮铮听了一会后,猛地想起这里的窗户都被她修好了。

      她不晓得哪扇窗还坏着,于是顺着那声音往外走。

      今夜云深,她的脚步也跟随稀疏的月光而漂浮着,借着朦胧睡意踩地上的影子。

      声音诱导她走向白樾的卧房。

      她现在不怕他了,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她想,等她走进门,说不准会看见同样将醒未醒的白樾,然后她就跟他说,她听见窗子坏了,那声音让她睡不着。

      他一定会让她留下来修窗子。

      她想看白樾在月光下的面孔。至于他是因困倦而闭着眼睛,而是半靠在床上看着她,于她而言都是新鲜的景象。

      叶铮铮就这样带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大踏步走进白樾的房间。

      她自认理直气壮,而她的美丽幻想在那个瞬间粉碎殆尽。

      她看见白樾从床铺滚落到地下。

      他用双手攥着衣领,手上青筋凸起,身体一阵阵地发抖。她以为的窗户碰撞声,其实是他努力压制的呻吟。

      他微合着眼睛在疏星残月中挣扎,一种不知来源的疼痛在折磨他。叶铮铮看到他的那双手,它们握住剑柄时何其稳定,此刻却急遽痉挛,骨节在夜色中泛着可怕的白色。

      她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动。

      她不敢触碰白樾的身体,生怕她一碰,他的痛苦就迸发开来,让他颈骨塌陷、血肉崩离。

      她只能远远看着,任由眼泪滚滚而下——这是不由她所控制的、被恐惧催生而出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白樾才发现她站在门口。

      他用低微的声音问她怎么在这里。叶铮铮如梦初醒般奔过去,她将白樾扶回床上,然后替他擦去额上冷汗,又给他倒了水。

      白樾摇头,说他不需要水。

      “给我倒杯酒。”他说。

      叶铮铮没有问为什么。她已什么都不敢问了,只能跑去给他倒酒。

      白樾喝了一口后,问她今天是不是把酒换了。

      她哭着说是。

      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跟被搅碎了似的堵在她喉头,让她不住抽搐着。

      “我不能喝掺过水的酒。”他轻声说道,“不然的话,压不住身体里的毒。”

      叶铮铮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噩梦。梦中的白樾被痛苦纠缠,他浑身冷汗,用发白的嘴唇说他中了毒。

      “没有,没有!”她大声叫喊起来,“师父,你怎么可能会中毒呢?”

      “这不怪你。”白樾说,“我知道你是好意。”

      他这句话不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叶铮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说给酒掺水的事。

      她打了个激灵,略带惊奇地注视面前的白樾。他苍白而虚弱,是她全然陌生甚至不敢想象的模样。

      她愈发相信这是个噩梦了。

      “师父!”叶铮铮猛地站起来,“我去给你买酒!我现在就去!”

      她说罢夺门而出,在夜色中朝山下狂奔。

      深夜的天都峰一丝光亮也无,她顶着黑暗穿过荆棘树丛,被源源不断的恐惧驱使着拼命奔跑。

      她几乎看不清前路,不知道此刻的方向是否通往丰溪镇。从华山派逃出来的那个雨夜她也曾这样奔跑,但那时的惧意远不及此刻之万一。

      叶铮铮被一块石头绊倒。她在路上滚了几滚,摔进一处潭水里。

      爬起来后她第一时间去看自己的右手,好在玉镯完好,仍旧那样静谧美丽。

      叶铮铮想起白樾毫无血色的脸,他说出的那个“毒”字在她脑海中萦绕,让她惊惧不已。

      她站在山路上,突然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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