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鸟》浣梨

6、周叙的崩溃

　　“姜小姐……水果……难……”

　　声音压得极低，断断续续地飘进姜柠的耳朵，像被刻意掐断的线索，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字眼。

　　她指尖微微收紧，呼吸不自觉地放轻，试图捕捉更多，可那低语已经消散在空气里，什么都没剩下。

　　“水果……难”？

　　——是“水果难吃”？“水果难买”？还是……别的什么？

　　她抿了抿唇，胸口泛起一丝异样的紧绷。明明什么都没听清，可偏偏那几个零碎的字眼在脑海里盘旋，像是被刻意藏起的秘密，让人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揣测。

　　楼下的谈话声渐渐低了下去，随后，脚步声响起——有人上来了。

　　姜柠心头一跳，立刻退回房间，动作太急，小腿“砰”地撞上床角，尖锐的疼痛让她眼眶一热。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把痛呼咽了回去，连呼吸都屏住，生怕泄露一丝动静。

　　“姜小姐，今天有梨。”陈阿姨推门进来，声音里带着欣喜，“王姐特意给你切的。”

　　“谢谢。”姜柠接过碗，甜腻的汁水溢满口腔，她的脑海里还在回想那半截对话。

　　她摇了摇头，甩去心中的异样，警告自己：

　　姜柠，黑暗让你变得太敏感了。

　　……

　　小插曲过后，一下午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门锁咔嗒一声轻响，陈阿姨的脚步声随着关门声一同消失在门外——姜柠就知道，已经八点了，这是陈阿姨下班的时间。

　　她独自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偶尔发出一点声响便会激起回音，更显得四下寂寥。

　　反正坐着也是无聊，她开始尝试着自己打开有声书。

　　“小爱小爱，播放《挪威的森林》。”她对着手机说道，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为您找到'挪车注意事项'，正在打开浏览器……”

　　“不是，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她皱起眉头，调整了说法。

　　“检测到您可能想查询'村上春树身高'，搜索结果如下……”

　　姜柠叹了口气，智能助手突然变成人工智障，半天理解不了她的意思。她决定尝试一下手动操作。

　　指尖试图在屏幕上摸索着应用图标的位置。但触觉反馈总是骗人，她以为点开了阅读软件，实际上……

　　手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是某种警报。那高频的声响震得她耳膜发痛，在房间里形成令人心悸的回音。她慌乱地按下锁屏键，那声音戛然而止，却在空荡的别墅里留下阵阵回响。

　　她摸索着把手机放在茶几上，金属与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个夜晚还很长，而她已经不想再与任何电子设备较劲了。

　　抱枕的流苏被手指绞紧又松开，姜柠听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把脸埋进抱枕里。

　　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每一次都让她的心跳加快，然后又慢慢平复。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模糊。可能是九点，也可能是十点，姜柠已经分不清了。她又摸索着找到手机，犹豫要不要给周叙打电话。她捧着手机呆坐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最近太忙了，不该再让他担心。

　　过了不知道多久，大门响起“滴”的一声。

　　姜柠立刻支起身子，竖起耳朵。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她熟悉的节奏。

　　“我回来了。”周叙的声音带着喘息，他几乎是跑着来到她身边，沙发因他的重量深深下陷。姜柠闻到淡淡的酒精味混着草木的气息——他肯定又是做完实验就急匆匆赶回来了。

　　姜柠不自觉地向他那边靠了靠，像株趋光的植物。

　　她摸索着碰到他的手臂，指尖触到冰凉的袖口，“你吃饭了吗？”

　　周叙突然沉默下来。这个停顿让姜柠心头一紧，她太熟悉这种沉默了。每次他做了让她担心的事，就会用这种孩子气的沉默代替回答。

　　“你又没吃晚饭？”她皱起眉。

　　“实验数据出问题了……”周叙的声音闷闷的，“导师说明天必须重做一遍。”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但我保证明天一定按时吃饭！”

　　餐厅里，姜柠小口喝着阿姨留的排骨汤，听着周叙狼吞虎咽的动静。汤匙突然“叮”地碰在碗沿上。

　　“给你上药。”

　　周叙拧开药水盖，碘伏独有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把手伸出来。”他轻声说。

　　姜柠自然地伸出手腕，感受到周叙慢慢解开手肘上的绷带。

　　等到绷带完全掉落，他的手突然顿住了，接着姜柠感受到手臂上的某处部位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这里怎么有伤？”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姜柠这才想起下午摸索着去卫生间时，手臂撞到了门框。她下意识想抽回手：“不小心撞到了……”

　　周叙的手纹丝不动。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姜柠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像探照灯扫过黑暗的角落。

　　“腿。”他突然说。

　　姜柠的呼吸一滞。下午摸索着回房间时，她的膝盖狠狠磕在了床角，当时疼得眼前发黑——但她没说，也没让陈阿姨发现。

　　“不用了，我……”

　　周叙的手指轻轻搭上她的睡裤边缘，在碰到她骤然绷紧的肌肉时停住。

　　“姜柠。”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让我看看。”

　　睡裤被慢慢卷起时，姜柠咬住了下唇。

　　小腿上的淤青在灯光下触目惊心，紫红色的瘀血像一朵狰狞的花，绽放在她苍白的皮肤上。

　　周叙的呼吸声消失了。

　　姜柠感觉到他的指尖停在那片皮肤上，微微发抖。

　　药水瓶被重重搁在茶几上，发出“哒”的声响。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搂进一个颤抖的怀抱。周叙的心跳又急又重，震得她耳膜发疼。

　　姜柠感觉他的手在微微发抖。这不是疲惫的颤抖，而是某种压抑的情绪。果然，下一秒他就脱口而出：“要不我退出项目组吧？”

　　“周叙！”

　　姜柠猛地推开他，指尖抓着他的衣服，微微发颤。她直视前方，那双失焦的眸子瞪得很大，像是要透过浓稠的黑暗看清周叙的脸。

　　“我是认真的！”他的声音带着郑重，“张教授刚才说接下来几天都要熬到凌晨，可你……”

　　“我不同意！”姜柠打断他。

　　周叙的呼吸骤然加重。姜柠能感觉到他靠近时带起的气流，夹杂着实验室的酒精味和他身上特有的、雨后青草般的气息。他的手掌撑在她身侧的沙发上，声音里压着焦灼：“阿姨八点就走了！你一个人在家我怎么放心……”

　　“周叙！！”姜柠的声音突然拔高。

　　尾音却微微颤抖：“我不是你的责任！”

　　空气骤然凝固。

　　周叙的呼吸滞住了，姜柠能感觉到他撑着沙发的手微微颤抖。

　　下一秒，膝盖一沉。

　　周叙跪在了她面前的地板上，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膝头。他整个人蜷缩着，额头抵上她的掌心，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姜柠……”他的声音闷在她手心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从很深的地方挤出来的，“我受不了了……每次推开家门，看到你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他的肩膀抖了一下，姜柠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她指尖。

　　姜柠的手指僵住了。

　　那个总爱笑着唤她“姜柠”的少年，那个在球场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在学术报告厅里侃侃而谈、从容自信的少年，此刻声音哽咽，几乎要碎在她掌心里。

　　她的眼眶一热，喉咙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那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周叙……”她的声音软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穿过他的发丝，触到他后颈微微凸起的骨节，“你不能……不能因为我放弃……”

　　“我们想个折中的办法好不好？”

　　“比如让陈姨晚上留下来。”

　　“有人看顾，我不会再受伤的，嗯？”

　　周叙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额头仍抵着她的掌心。姜柠感觉到他轻轻点了点头，发丝蹭过她的皮肤，微微发痒。

　　“好。”他终于抬起头，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但陈姨一个人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让王姨留下来一起照看你。”

　　姜柠刚松了半口气，突然被握住的手腕让她呼吸一滞。周叙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他的皮肤温热，带着一丝水意。

　　“还有，”他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下次受伤要立刻告诉我。”他的拇指轻轻抚过她缠着绷带的手臂，“不许瞒着我。”

　　姜柠抿了抿唇，点头。周叙却突然捏了捏她的指尖：“我要听你亲口答应。”

　　“我答应你。”她轻声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药膏的清凉混着草木香突然漫开，周叙不知何时已经取来了药箱。他指尖的温度将凝固的药膏化开，在膝盖淤青处打着圈揉开时，姜柠不自觉地绷紧了小腿肌肉。

　　“很疼？”他立即停下动作，声音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她摇摇头。其实疼得厉害，但此刻胸腔里带着一丝软意，让疼痛都减轻了许多。

　　纸巾被丢进垃圾桶的轻响后，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周叙的唇轻轻擦过她的指尖，像一片羽毛落下又飞快逃离。

　　“我、我去热牛奶。”他的声音罕见地磕绊了一下，起身时拖鞋在地板上打了个滑，脚步声仓促地逃向厨房。

　　姜柠抱紧膝盖，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黑暗中，微波炉的运转声格外清晰，随后是瓷杯与茶几相碰的轻响。温热的玻璃杯被塞进她手中时，她触到了周叙颤抖的指尖。

　　钢琴前奏在黑暗中流淌开来，村上春树的文字随着周叙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一句句落在她心上：“我们两个人是不能分离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