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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比如痛苦,比如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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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之前,游先礼到预约好的中餐厅吃晚饭,他知道游霜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因此能提前把菜单定好,两人抵达餐厅后,菜很快上好了。
 游先礼没什么食欲,吃了两口,望着窗外的夜景沉思什么。
 殊不知游霜也没有吃饭的情绪,用筷子扒扯牛肉,想从肉质的纹理判断这是哪个部位。
 游先礼觑他一眼,淡声下令:“吃饭。”
 游霜随便扒两口饭,说:“吃饱了。”
 一桌子菜几乎没有动过,但游先礼不是刘妈之流,从小到大追着游霜喂饭生怕饿死他。游先礼没有迟疑一秒,叫服务员结账,“饱了就走。”
 游霜悄悄瞪他,但也没有继续动筷。
 
 游先礼没有喝酒,却叫来代驾,他与游霜一起坐到后排,当代驾师傅转头问地址时,游先礼看向车窗缄默不语。
 司机不解,又问了一次,游先礼仍然一副置身车外的状态。
 气氛僵滞,游霜咬咬牙,报了游先礼的住址。
 快到小区时,司机又问从哪个入口进,要把车泊到哪里。游先礼又是保持沉默,压根不认识路似的,靠在椅背小憩。
 游霜只好具体详细地给司机指路,从哪条路进小区,拐进哪条小路,停在哪一栋,最后指导他停进车库。
 泊好车后,代驾师傅松了口气,默默感叹这两人出门也是挺不容易,一个瘸腿,一个聋哑,住的地方倒是高档,不如要个联系方式吧,不愁短期收入了。
 他走到游霜身边说:“老板,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下次找代驾可以联系我,我就在附近接单啊。”
 游霜不知如何拒绝,犹犹豫豫地掏出手机。
 “不需要,谢谢。”游先礼终于开金口。
 代驾师傅吓一跳,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聋哑人,喏喏点头,开着代步车走了。
 夜幕沉沉,这幽静的屋子总算亮起灯,庭院里花木在黑夜里本似幢幢鬼影,一打灯,鬼屋重新变洋房。
 游霜感觉今晚一直被游先礼莫名其妙的低气压包围住,当两个人共处一室时,这种压迫感更甚。他想尽快逃回房间,脑海里描出从门口到房间的最短直线,可双脚不利索,走得急了,脚后跟就歪一下,身体险些倾倒。
 他握紧拐杖惊呼,扶墙稳住,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游霜回头,看见游先礼皱起的眉,他低声说:“没事。”
 游先礼转身上楼,回自己房间。
 两人同住以来,最沉默的一夜,对话不超五句。
 
 游霜勉强给自己洗完澡,吃了药,熄灯躺下了。
 窗帘没拉好,开了一半,月光隐隐落到他身上,像荡漾的水波纹,影影绰绰,似梦似真。
 他侧卧在床,安静望着那半扇未被遮掩的窗子,才发现从他的房间可以看到后院的游泳池。进来住的第一天,游先礼说他腿脚不便,把他安排在一楼这间卧室。
 那泳池像荒废了一般,四周长出青苔与杂草,经历冬天和春天,落叶铺满池底,没有水托住它们,如一片片干枯的记忆,沉底了,被遗忘了,曾经在这里的人和物走散了,快乐与痛苦都褪色,曾经清澈明亮的游泳池,怎么变得像坟墓一样干涸了?
 游霜久不眨眼,眼睛看得干涩了,睫毛颤了颤,有一些湿润的液体滴落到枕头上。
 他翻身转到另一边,不料压到伤腿,疼得他低呻一声,连带刚刚扭到的脚踝也隐隐作痛,后劲十足。
 独自一人时,疼痛发作会更难熬。游霜辗转反侧,蜷身,把手覆在小腿上,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副生锈的机器,哪哪都毫无用处。他咬牙忍耐了五分钟,终于忍不住,下意识地呢喃:“叔叔……叔叔……”
 气若游丝,怎么叫醒二楼的人。
 突然地,门似乎被敲了敲,游霜喘气声大,以为听错。
 下一秒,门外的人说:“我进来了。”
 游霜微睁开眼,见到穿着睡衣的游先礼走到床边,令他恍惚了好一阵,难道他的声音这么有穿透力,真把人给叫醒了?
 游先礼掀开他被子,见他蜷成虾米状,手指在微微发抖。他移开游霜覆在小腿的手,双手握住他的小腿轻轻按揉,没摸到肿胀的地方,便顺着小腿肚往下按摩脚踝。
 游霜一直低声唤痛,不像演的,侧脸埋进枕头,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密密的汗。
 游先礼打开床头灯,看见枕头濡湿一片。
 他慢慢摆直游霜的伤腿,让他的脚踝垫着自己大腿,手掌搓热,由下自上地推揉游霜小腿。
 温热在肌肤间传送,像黑夜里的火种驱散心中的不安。游霜感觉骨头没那么疼了,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才闻到游先礼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
 游霜没出声,半眯着眼,被他按摩得有些困了,忍不住打呵欠。
 就在他要睡着时,游先礼突然开口:“你想回家?”
 游霜装作睡去,没给反应。
 “为什么?”游先礼又问。
 那是自己家,回家需要理由吗?游霜闭着眼睛腹诽。
 可游先礼按腿的动作不停,甚至因为他的沉默而加重力道。游霜默默憋气,憋到脸上有了气色,憋到极限时,才低声说:“我不想再麻烦你。”
 游先礼动作一停。
 这真是极懂事、极客气的一句话。如果游霜早说二十年,游先礼大概会很高兴,从来很舍得麻烦他的这个人,麻烦了他二十多年,现在终于懂事了,感激的话不强求说,开口却是要与他一刀两断。这是他养大的白眼狼,也正因为是他亲手养大的,好的坏的只能自己受着。
 气氛僵硬,游霜撩过被子盖回身上,见游先礼久不说话,便补充道:“你不是很忙嘛……”
 良久,游先礼缩回手,不再多问,他给游霜掖好被子,熄了床头灯。
 “睡吧。”他转身离开。
 快走到门口时,游霜突然叫住他,没有叫他“叔叔”,而是叫他“游先礼”。
 两人在漆黑中对视。
 游霜说:“如果你不是我叔叔就好了。”
 游先礼双脚定在原地。
 一瞬间地,他好像听懂了游霜的话外之音,这真像一个从过去贯穿到未来的魔咒,记忆像漩涡一样转至原点,兜兜转转,他们再次回到被诅咒的关系里,一道带刺的枷锁将他俩缠绕,如果他们一定要紧密相贴,就要付出代价,比如生命,比如痛苦,比如眼泪。
 不好。
 不行。
 不能重蹈覆辙。
 他们自始自终是亲人,也只能是亲人,十指连心,互相依存,这样就够了。
 沉默许久,游先礼低声答:“我是。”
 游霜闭上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