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委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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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抬起一双红通通眼睛，唇瓣间只露出一丁贝齿洁白，委屈就这样被主人咬住。
“我没有不管你。”他重复一次，俯身牵住她的手腕，没有触碰掌心，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却在这时微微一弯，“我不会不管你。”
她推开他，起身就单腿迈出去。不过三步，回身遥遥隔着几臂距离，带出轻微哭腔：“我不跟你玩了。你疑心我，让你打小就熟悉的友人试探我，转头又哄我，说这些讨人欢心的鬼话。李怀岐，没有你这样的……”
这句说完，狠狠扭头，再不犹豫地往前跳。他上前追了两步，被她甩开，途中抬起手臂，显然在擦眼泪。
裙裾开在一方夕阳碎影里。
李矢序跟在身后，莫名想笑：“女公子？”
怎么第三天就吵架呢？
她被孟竹灵针对不是偶然。同他相交以来，定然已经受过诸多讥讽。
忆之这样的家世，如今又有这种境遇，实在难以避免被欺负排挤一类事情。同他相处又不代表必定成婚，好处享不到，冷眼先吃够。都是因为他。
思及此，李矢序忽然正色，上前将人利落打横抱起来，郑重其事：“抱歉。”
她别过脸。
脸颊气红了，鼻头也泛着一层细细汗意。连夕阳也随她移动，他垂脸看她，看见裙摆逶迤倒影；一抬双眸，又恰巧捕捉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日光。
忽然明白何谓心旌摇曳。
心脏被温柔片成镜面，一块是她笑，一块是她怒；一块是她眉梢，一块是她梨涡。弧度牵扯纠缠成线，从入到出，细细缝合着他的心，转身时视野内无数倒影，全是她。
是这种感受。
总之，万万不能接受她又难过又委屈又生气。
他低声道：“脚还伤着。我抱你回去，你再生气。”
忆之不肯看他。
“我没有疑心。”他慢慢开口，“只要你说，我就信。”
“孟家大郎君是我同窗。”他如实转述，缓声道，“刚进太学时，我们是同一位博士督学。他长我几岁，颇多照拂。同他家女郎无关。”
忆之淡淡打断：“也不是全然没有关联吧？我听过你许多传闻。世子过往，雨季磅礴。”
他一静。
“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何要匆忙选我。”忆之收回原本已经习惯性放在他肩头的手，垂眸涩声，“一个两个，是觉得我没有父兄倚靠，好欺负么？你们家世好，就可以这样捉弄别人？”
这也太逼真。换她是男子，也要怜爱至骨浮肉酥的，怕不是天生说书、扮戏的材料。以前怎么从未发掘这等禀赋？忆之在心中嫌弃自己。
他站住脚步，将她向上垫一垫，滑入臂弯更深，离胸膛更近，这才轻叹：“不是的。”
他没法告诉她，他需要一个女公子来让皇帝松口入侍。但更难以启齿的是，她从树林里走出来，清声问他是谁那一刻，他就听见过大难临头的细微声响。
“你是很坏一个小娘子。”他毫无预兆控诉，难得直白，“每回同你相处，就多怜惜一分。我简直不知自己怎么了。”
忆之一僵。
随后不吭声，埋进他胸前。
抱回外厅，泽兰上前检查伤势，见脚踝似乎更红：“娘子不能外出了，这伤一点不见好。”
“要十来日，哪有这么快的。”忆之低着头，“送世子出去。”
泽兰一愣。在外厅相处片刻是可以，侍婢都在，不至于失礼。
这就要送客？
李矢序没有勉强，只温声道：“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忆之默默背过脸去，侧颜倔强。
他凝视她稍顷，转身离去。
门页轻合，忆之神态旋即恢复如常。暗暗思索，他走得这么快，究竟有没有疑心。
竹灵说的毕竟不是假话。去岁忆之及笄后，虞文中手中没有人脉供给相看，的确是外大父亲自出面，写信请在长安做官的表兄带她交际。
淮南王家三郡主的婚宴就是其中一次。不过表兄虽然家世尚可又得举孝廉，也没有什么官职加身，敢主动出声招呼的，都是低阶官吏，不曾去达官贵人面前不自量力。
她早知此人绝非表面那么容易糊弄，但如果真是笑里藏刀的性情，她也必须小心。
还有这孟竹灵！忆之手心蜷缩，有些无奈。她本心不愿伤害其他女公子。并非品行高尚，是原本就不可能嫁给仇人之子。
但若她告诉对方，烦请你耐心静候，给我半年或一年时间，自会将李怀岐归还——大约竹灵会直接拉她去长公主案前对质，要么去医士处看脑疾。
可万一害得孟竹灵心灰意冷，匆匆忙忙嫁了不喜欢的人，一生蹉跎，也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忆之呼吸又有些急促。
泽兰立刻取过小陶瓶，让她嗅捣碎的望春玉兰：“娘子。”
见忆之慢慢平静，抬手抚摸她肩背：“娘子好像无法单独和世子相处太久。”
“有一点。”忆之张开手，轻撑住额，“比我想象的难。”
泽兰叹气。
“你去打听一下，淮南王家的三郡主，同孟竹灵是否还有交情。”忆之皱眉，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否会收存筵席宾客名单，“竹灵娘子同世子以前的情谊，也问一问。”
泽兰应是，迟疑半晌，还是道：“娘子，其实……一定会伤到旁人的。”
“我知道。”忆之不动，“半年。你觉得半年够么？”
“我已经问过了。”泽兰俯身，“我对曲安说，女公子和世子年岁都到了，或许还是尽快过明路好。曲安告诉我，大将军如今人在朔方，监管徙民移居之事。大约六月份，会返京述职。”
“六月？”忆之紧紧皱眉，“这也太久了。”坦白说，让她实打实跟李矢序相处四个整月不露馅，她也没这份信心。
“我也是这样说的。”泽兰却轻摇一摇头，“但听曲安隐晦意思，长公主同大将军似乎……总之，除非真的极为要紧，夫妻二人书简往来不多。世子同大将军更是出了名的关系不睦，除非即刻成婚，否则不会轻易去信。”
忆之慢慢呼出一口气：“猜到了。”
泽兰疑惑。
“去岁八月才打的胜仗，加封后九千八百食邑，何等荣华富贵。”忆之冷笑，“正旦一过，又马不停蹄去朔方苦寒之地。李桓此人虽一向醉心权势，恐怕也有在家中憋闷缘故。”
“是。”泽兰点头，“长公主殿下是陛下亲自带大，连皇后殿下都要礼让三分，不怵大将军功勋。世子性情就更冷淡了，应该不会讨好父亲。”
“他在哪里，都比在长公主府更受人追捧。”忆之以拇指摩挲食指，“自然不肯回家。不过，陛下怎么又安排流民去北地州郡定居？女先生提及，说去年已经迁过几批了。”
泽兰摇头：“这个婢就不好问了。”
忆之五指攥在木桌边缘，凝神思索：“相处四个月，都可以纳吉了。”性格利索的，已将新妇迎进家也不奇怪。
外头传来模糊问好声，像是曲安。忆之调整情绪，示意铺开屏风。
曲安行礼：“女公子。”
忆之有些冷淡：“世子有事？”
“非也。是长公主殿下。”曲安微笑，像正经人说话，“殿下说，明后日诸位女郎就要归家，她不好单独送女公子。不过十日后府上会另行举飨宴，请女公子一定参席。又叫女公子安心，头回到访公主府邸，殿下会遣人去接。”
语毕，弯腰将竹简递上。
忆之打开，确是长公主字迹，收入襟怀：“我会记得。谢过殿下安排。”
“还有一枚。”曲安立刻变得嬉皮笑脸，“是世子传话。”
泽兰觑娘子一眼，接过转交。
忆之面无表情打开。
上书两行端正小隶：嘒彼小星，三五在东。
左排：汝诈之。吾不足以知之乎？
（你这个小骗子，是我不配知道吗？）
忆之一惊，倏地松开手，竹简滑落入地。
*
夜色四起，夜风习习。宫苑另一端寝阁，东南西北亮着四盏落地宫灯，只有翻过书页的细微声响。
案前烛灯忽然一闪，往烛台一看，原是里头灯芯燃尽。
曲安拿一节蜡烛换上，见世子执着竹简出神，笑着开口：“要么郎君明日再看？二更天了。”
李矢序收回目光，淡声问：“今日是谁来找你回话？”
曲安只愣一愣，反应很快：“是孟郎君近身的侍从。”
他嗯一声，不作他问。
曲安来了心思，小声道：“我觉得孟家女公子，不像乱说。”是很有理有据的，连哪位婚宴都清清楚楚，这种话编不出来。
李矢序的视线依旧停在竹简下方。
闻言，忽而短促轻笑一声。像用气音在笑，难得听出几分促狭：“我怎么知道。”
“长公主拷问我八百回，就想知道郎君究竟是怎么想的。”曲安挠头，“我只好跟殿下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总觉着，天底下谁被骗，郎君都不会受骗。”
少年寂静半晌。
直到竹简被铺平一面，他终于回了：“嗯。”
“那——”曲安隐隐约约明白，又不大明白，“女公子——”
郎君抬起脸，又是一笑，而后轻快道：“聪明认栽，和浑浑噩噩认栽，是一样的。”
曲安思索片刻，聪明地不再多话。知道郎君还要继续读书，将烛台正一正，默然退下。
李矢序读到“安星缠各根所司，处年数常掌爵禄”，渐渐盯住星字，放下竹简。
坏蛋小娘子，还说她没有小字。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委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