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于栖川

89、第 89 章

　　雷鸣道：“自然是越早越好。小人带了一百弟兄，都在城外等着。若是可以，下午动身最好。”

　　冯令仪同他商量了一阵，安排午膳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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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冯令仪穿了青色白鹇补服，戴上三梁冠，上了回京的马车。

　　黑漆平顶马车驶出通仓衙门，其后连绵不断地又跟了几十辆驴拉的大车，摆得满满当当全是箱子，一驶动便发出骨冗骨冗沉闷声响，显然装着重物。

　　车队慢慢悠悠地离开街坊，快一个时辰之后，通仓大门再次打开，一连行出去七八次车队，每一队都有数十辆马车，衙役交头接耳，难不成哪里闹了饥荒，要这么多粮食，去赈灾不成？

　　出了大兴县城，马车驶上官道，人迹渐渐稀少了，冯令仪命护卫们加强警惕。

　　进了一片黄杨林没多久，车厢骤然剧烈摇晃起来，整个马车都几乎要撞翻在地。

　　冯令仪重重往车窗摔去，五脏六腑都险些移位，伏在地上半晌不能动弹。

　　一支箭簇破窗而入，却铮然一声劈进车厢中早设好的实木屏障，箭头微微露出来，寒光凛冽。

　　冯令仪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屏息凝神听着马车外的动静。

　　外头沸反盈天，马儿的高亢嘶鸣、护卫和刺客的怒骂、短兵相接的金戈声，将原本寂静的官道闹成一锅乱粥。

　　听这声势，刺客的数目应该很多。她的临时计策似乎见效了。安排那么多车队，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觊觎这批银两的人不知道哪一个车队才是真正运送银子的，只能将宝压在她的马车所在车队上头，其余车队或许会安排刺杀，但人手不会太多。她就能顺利还清靖王的银子了。

　　出门前已经做好了安排，驴车上的箱子装的都是石块，没有防守的必要，所有护卫都守在冯令仪的马车外。

　　后头的驴车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有人高声嘶喊了一句：“撤退！”

　　冯令仪立刻道：“别让他们走！”若是让他们赶上追杀雷鸣他们就麻烦了。

　　护卫们应是，拼杀之势愈演愈烈。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才算收锣罢鼓。

　　冯令仪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满地都是血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护卫们也多有受伤，最严重的在小腿上中了箭，动弹不能。

　　冯呈拎着一个活口走了过来，此人下颌僵硬大张，已然被卸了下巴。

　　冯令仪想问他背后的主子是谁，然而还没开口，便见他眼中划过一道精光。

　　恰在此时，远处的草丛中忽然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树上！”

　　众人皆是一惊，立刻弯弓搭箭，警惕扫视着周围的黄杨林。冯呈手起刀落抹了那人的脖子，对冯令仪说了一句：“回车上！”

　　敌暗我明，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硝烟之气。

　　冯令仪快步倒退，轻声吩咐邓池：“去草丛那边。”

　　若是方才的那声提醒没有恶意，树上躲藏之人若要泄愤，会对他下手，但若要不暴露位置，也可能会直接对他们下手。

　　变故只在眨眼之间！

　　邓池点点头，脚尖移动位置，悄悄往那边挪动。

　　冯令仪左脚刚刚踏上车辕，草丛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尖叫，她下意识回头，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爆破之声轰然炸响，冯令仪只看见一道乌黑的圆头物什疾速朝她直面射来，尖头在视野中瞬间放大。

　　她惊惧地睁大了眼睛。

　　“主子！”

　　冯呈飞扑过来挡住，冯令仪被这力道带得摔在地上，只听见一声低低的闷哼，冯呈拧着眉飞快起身，顺手捡起方才扔下的弓弩，朝着左前方那几棵大树的某个位置连射三箭。

　　众人训练有素地一齐围攻，不过几息之间，树叶深处剧烈晃动几下，一道矮小的身影跌落下来，猛地砸在地上，接着再无动静。

　　偷袭之人匍匐于地，后背心口的位置扎着两根箭矢，不知是谁又补了几箭，才有护卫试探着上前，拔出一箭将他拨转过身，看了几眼才试探着伸手探鼻息。

　　他转身朝冯令仪摇摇头：“死透了。”

　　冯令仪松了口气，吩咐道：“搜身，看看用的什么暗器。”方才射来的那物什似乎携带万钧之力，几乎能闻到空气被擦燃的焦味，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护卫踹了一脚尸体，才搜起身来。

　　“主子，这两个小孩……”邓池迟疑的声音响起。

　　冯令仪转头看去，只见他一左一右拎着两个小姑娘从马车后头走了过来，都是十岁不到的模样，一个穿着青色棉裙，一个穿着墨绿小袄、鹅黄镶襕边马面裙，看起来是主仆二人。

　　冯令仪非常惊讶：“这是方才躲在草丛里给我们示警的？”怎么会是两个孩子？

　　“是啊，”邓池挠了挠头，“我也不大相信，方才情况紧急，怕那杂碎对她们下手，我就把她们塞马车底下了。”

　　两个小女孩神情惶然，瞪大眼睛盯着他们，青裙小女孩更是下意识往邓池身后躲。

　　才从刺杀中缓过神来，冯令仪努力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表情和善一些：“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方才多谢你们提醒了。”

　　墨绿小袄的女孩咽了咽口水：“那你还不叫人放开我们？”

　　冯令仪挥了挥手。

　　两个女孩一被放下地，立刻往后跑去。

　　“小姑娘！”冯令仪叫住她们，“荒郊野外的，你们就这么乱跑，太危险了，我送你们回家吧，也好向令尊令堂道谢。”

　　墨绿小袄的那个回头朝她撇了撇嘴：“是你们连累我，不是我要乱跑！”

　　冯令仪见她们跑的方向明确，而且那墨绿小袄的姑娘穿戴富贵，应该是乘坐马车出行的，兴许为避险停在了别处。

　　她便没有再阻拦。身后一声闷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冯令仪立刻回头，竟然是冯呈体力不支倒地不起，脸色苍白如纸，身下快速洇出一摊暗红血迹。

　　他受伤了。

　　冯令仪有些发慌地跑过去，双膝跪地将他扶起来，才看见他的背后右肩位置一道深深的小口子，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看伤口的形状，应该是之前扑过来挡住她时受的伤。

　　冯令仪慌乱地用手去堵，一边吩咐邓池去车上拿药，一边语无伦次道：“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冯呈还清醒着，嘴唇毫无血色，他无力地握住冯令仪堵伤口的手腕，苦笑道：“主子，你还是别乱动了。卫元，过来帮我一把。”

　　卫元是护卫之中手脚最精细的那个，过来冯呈跟前。

　　冯呈声音冷静：“将我伤口里的东西剜出来吧。”

　　卫元咽了咽口水：“用刀吗？”

　　冯令仪一听就道：“这怎么行？我们马上进城找大夫！”

　　“主子，”冯呈柔声道，“你听我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知还有多久能碰上人烟。锐物入体，拖得越久越不好处理。况且位置不深，我有分寸。”

　　冯令仪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忍着眼泪答应，看着卫元小心翼翼持刀划开皮肉，冯呈闭上眼睛，额角青筋剧烈颤动，额头布满汗水。

　　一刀刀下去，血越流越多，卫元也冒汗了，直到隐约可见白骨，刀尖才挑出一只乌黑颜色染血的硬物。

　　邓池快速上了止血药，撕下衣摆上的一条布料将冯呈的伤口包扎起来。

　　冯呈已然昏死过去。

　　冯令仪擦了擦眼泪：“咱们赶紧回城。”

　　邓池却回头指了指马车：“主子，咱们的车都不能走了……”

　　冯令仪一看，果然如他所言，拉车的马倒地毫无动静，至于其他用来掩人耳目的驴车，早在打斗之中被掀翻的石块压垮，驴子早就跑光了。

　　冯令仪咬了咬牙：“卸车，轮流抬车。”

　　只是受伤的护卫不在少数……

　　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忽然听见一阵车马轱辘之声，冯令仪心下一喜，寻声望去，果然见那头驶来一辆马车，而且车身很大。

　　等马车驶至眼前，不用她吩咐，邓池便过去拦了车。

　　冯令仪大声道：“足下可否让搭个车同行？鄙人亲朋受了重伤——”

　　掀开车帘探头出来的竟然是方才跑走的墨绿袄小姑娘！

　　冯令仪一愣。

　　这小姑娘朝冯呈他们那边看了一眼，大声道：“我可不敢让你们上车。平白无故的，怎么招来这么多人追杀？可见你们也是亡命之徒。若是牵连到我，可真是无妄之灾。”

　　冯令仪连忙道：“小姑娘，你误会了。这些人先前抢走了我的东西，我不过是讨回而已，他们反倒派人来杀我。我们绝非恶人。你们一行人势单力薄，若是让我们搭上一程，正好可以让护卫们一同护送。你放心，若是半途遇到危险，我会第一时间让人将你带离的。”

　　小姑娘下意识看了眼邓池。

　　冯令仪便指着邓池道：“这是我身边一等一的护卫，凭他方才主动将你们藏在车底，我们便不是恶人。”

　　邓池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