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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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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署院中,冯令仪让人将关押了两日的王贵昌提溜过来,一五一十地向田阁老禀报了这五日发生的事情。
田阁老惊得站了起来:“什么?原先的赏银被盗走了?那今日从广平库运出去的——”
郭诵龄递上一只崭新的银锭:“是我们费尽心思凑出来的银子。部堂您瞧,由于时间紧急,来不及和铸币厂交涉重铸银块,这只从早上破开箱子里随手取的银锭,并无铸币厂的标识。”
田阁老接过银锭来回观察了几回,深深吸了口气:“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郭诵龄看了眼缄默的刘韵芳,微微得意道:“这就需要部堂明察秋毫了。我们在五日前察觉赏银被盗,总数竟达二百万两之巨,究其根源,是有人伪造了一张移仓文书,盖了曹顺的馥堂的官印。曹顺早就人间蒸发了,馥堂是根本没批过这样的文书。他同我商量,设计引得盗窃官印之人再次出手,前晚上一击即中,便是这姓王的杂碎!”
王贵昌低头跪在地上,两日没进水米,两颊凹陷进去,非常狼狈。
他嘶哑着声音辩解:“小人绝不敢做这样的事,不过、不过是见冯大人的署房门没有关紧,想着搭个手而已!”
冯令仪就等着他编这种理由,给冯呈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捉住王贵昌的手往上一提,暴露在众人面前,那指腹上沾着明显的暗红污迹。
冯令仪取出在篆刻铺复刻的官印呈给田阁老:“部堂请看,这是下官为了揪出蟊贼特意定制的印章,上了专门的印泥,若是沾上,须得用药水才能洗净。王贵昌手上的红痕,便是出自这种印泥。他是专门潜入下官署房为再次盗窃印章的!是担心这张伪造的文书露馅,要再上一回新章求保险!”
王贵昌一噎:“……那也不能将盗窃官银之事扣在小人头上!纵然我确实想偷印章,也只是想用公中的银子给我们几个掌固添套桌椅!我那号房里的家具,不知用了多少年,早该换了。偏偏冯大人不在意底下人的小事!”
冯令仪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申请文书。”
王贵昌还想说话,被郭诵龄狠狠一脚踢到在地上,佝偻着吐出一口血沫来。
郭诵龄啧了一声:“你当这是大理寺呢,又不是要审案讲究证据。我们只想知道是谁要偷印章,谁听你狡辩?你最好乖乖地说实话,交代了背后指使之人,还有得谈,不然,这二百万两的亏空压到你头上,你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别当我是在危言耸听。”
王贵昌神色一慌,见上座的田阁老都沉默不语,很明显郭侍郎没有在骗他。
他渐渐打起哆嗦来,朝蔡璜爬去:“蔡大人,蔡大人!你救救小人啊!早知道要担这么大的干系,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的!”
蔡璜用力从他手里扯回自己的衣角:“胡说些什么!别在这儿胡乱攀扯!是我让你去偷的印章?你有什么证据?”
王贵昌欲哭无泪,大声哀嚎起来。
蔡璜的神情愈发慌乱,却死死低着头。
刘韵芳终于说话了:“子璜,如果是你干的,那就认了吧。同馥堂认个错。若是对簿公堂,王贵昌依旧指认你,你少不得要入狱交代个明白,不如现在少受刑罚。”
蔡璜额角青筋暴起,却猛地跪在田阁老脚下:“部堂,是下官对冯馥堂心存妒忌,不满他越过我得了东宫教授之职,才胆大包天下手陷害。求阁老宽恕!”
冯令仪攥紧的拳头微微一松,郭诵龄却恨恨地盯着刘韵芳。
田阁老叹了口气,忽然厉声喊了句:“来人!”
外头把守的禁卫立刻冲进屋中。
田阁老指着地上的王贵昌:“此人行迹鬼祟,酿成大祸,拖出户部,永不再用!”
王贵昌立刻被捂住嘴拧了出去。
刘韵芳侧目看了一眼,目光淬冰。
田阁老沉声道:“我真的年纪大了,不想整日断你们的官司。子璜啊,这事不是我想不想宽恕,最重要的,你将铸币厂出的那批官银转移到哪里去了?二百万两,若是一着不慎真的丢失,足以砍头了。”
蔡璜立刻道:“下官自然不敢当真侵吞官银,运走的那批赏银,现下存放在大兴的通仓,即刻便能运来。”
郭诵龄冷哼道:“现在被抓住了自然不敢侵吞。若是馥堂真被你陷害成功,交代不出赏银下落,百口莫辩,你可不就顺利成章拿下这二百万两了?到时你蔡家算是富可敌国了!”
蔡璜汗如雨下,勉强道:“下官怎么有这样大的胆量……”
田阁老剧烈地咳嗽起来,半天才平复,疲惫道:“我是真的年纪大了,不想整日断你们的官司。子璜,此事是你种的因,便由你将那批赏银平安运回,还给馥堂交还借银之人。若是顺利了结,四川龙安的平武县丞暴病而亡了,位置刚刚空出来,我和内阁打个招呼,让你去补这个缺。若是不能善了,那批银子有铸币厂的官戳,迟早要出事,我也保不住你的乌纱帽,只能将你移交大理寺了。”
蔡璜艰难地应了是:“……下官一定办到。”
郭诵龄不满这样的处理,很明显,刘韵芳才是那个最终指使的人,他倒是干干净净择出来了!
然而不等郭诵龄说话,田阁老已经挥了挥手:“都出去吧。”
郭诵龄又赢了一局,出了田阁老的院子对上刘韵芳,神采奕奕地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刘韵芳冷眼看着,平淡地对冯令仪说:“你也听到了姓郭的是如何同阁老禀报的。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吧?全被他揽了功劳,这样的上官,也值得你投靠?”
冯令仪装聋作哑,拱手低头。
刘韵芳拂袖离去。
蔡璜慢了一步跟上。
从田阁老说了要将他贬至四川做县丞,他就神色灰败,与冯令仪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下午我便动身去通仓。你……等着吧。”
冯令仪道:“我跟你一起去。”可不能马虎了。
蔡璜扯了扯嘴角:“随你。”
冯令仪看着他离开,侥幸之心油然而起。
若是蔡璜咬死不肯交代那批官银的下落,她少不得要上告大理寺。这样大的数额,足以启动三法司会审,到时候她肯定要顺带着说出自己拿来顶数的那批银子的来历,那靖王的身份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好险,差点要连累靖王。
多亏了刘韵芳还看重在田阁老跟前的脸面,也多亏了他有手段辖制蔡璜。
冯令仪轻轻拍了拍胸口,往存放文书的库房走去。
她是户部的四个员外郎之一,又背靠郭诵龄,在衙门里也算有些人情面子了,要进库房,连门口的官兵搜身都是草草走个过场而已,出示了员外郎官印便可入内。
这里说是库房,其实是座一进的大院子,正中五间打通的上房,称北库,左右三间厢房,称东库、西库,是用来存放不太重要一类文书的。
各地的税粮簿自然存在北库中。
北库门旁的小寮房是库房司务的署房,司务也总管着此处的钥匙,从打开的槅窗看见有人进来,便绕门而出:“冯大人来找文书?”说着从裤腰带上解下一大串铜钥匙。
冯令仪点头:“我想查阅四川近五年的税粮簿。”
司务带着她走到北库门前,取出三把钥匙,依次插入锁孔打开,有些吃力地推开铁钉铜门。
“大人请进。若要外借文书,需再填写一张借条。”
冯令仪答应着进去。
北库又深又广,一排排的书架直延伸至黑暗深处,根本望不到头。
冯令仪就着近门处洒进来的日光掌了灯,端着烛台一排排书架找过去,轻缓的脚步都扬起一阵阵飞尘,呛得不禁咳嗽,寂静的库房中极为突兀。
这里的文书是按着先地区后年份的规则摆放的,冯令仪找到陕西文书所在,再找凤翔府,再找扶风县,终于看见书脊标着“昌化二十五年”小字的薄薄册子,伸手去够。
触碰到书脊的刹那,她的余光忽然瞥见左侧书架靠墙的那一端,被她手里的烛火稍微照亮了其后的阴影,一个模糊的影子一动不动地贴在那里。
有人!
冯令仪的心跳骤然急促起来,飞快移回视线,心念电转之间,若无其事地将书簿推了回去,数着呼吸在书架前停留了几息,转身不疾不徐地往门口走去。
明亮的槅门出现在视野中,冯令仪不自觉加快步伐,下一刻,一道劲风自身后袭来,袭来击中后颈某处。
被发现了!
冯令仪立刻往外跑去,一边大声喊“救命”,喉咙溢出的却是徒然的呜咽气音。
她失声了。
冯令仪立刻探手入袖中取防身用的匕首,然而不等她摸到刀柄,身后一阵无形森冷已至,脖子骤然一紧,人瞬间被拽了起来推靠到墙上。
呼吸瞬间困难起来,喉咙间剧痛无比。
耳边响起男子阴冷的声音:“原本想放过你的,可你实在不走运。”
他的声音呆板平缓,却远比任何高声咆哮、厉声喝斥都更具威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