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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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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天黑得早,金部的官员们走完,烛火渐次熄灭。
静悄悄的暗夜中,深处员外郎的署房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一道模糊的人影偷偷溜进屋中,过不多时,忽然发出一阵惨叫。
“啊!——”
冯令仪从隔壁的厢房走出来,再迈进自己的署房。
屋里一片昏暗,提前埋伏在耳房的冯呈正站在中央,脚下踩着一个匍匐于地的人影。
冯令仪走近前去,提着灯笼去照他的脸庞。
“原来是你。”
这人生得矮小,背脊佝偻,相貌普通,是金部的一个九品掌固,叫王贵昌。
他的嘴里已经被塞了布团,说不出话,不停地发出呜呜之声。
冯令仪蹲在他面前看了看他的指甲,起身往外走:“先看管起来,过后再审。”
她是真的赶着去广平库接应。本来今晚只是试一试,若没有钓出来,明日还得继续。幸好运气不错了一回。
朝西坊的广平库这边,郭诵龄已经在等着了,看见冯令仪下了车,立即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捉到了没有?”
冯令仪低声说了王贵昌的名字。
掌固的品阶太低了,郭诵龄没有这号人的印象,骂骂咧咧地说:“小兔崽子,老子非要他们剥层皮。”
冯令仪嘴角一抽。那王贵昌看起来比郭大人还苍老一些。
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广平库:“大人怎么就在外面坐着?押送银子的人马……还没到吗?”
郭诵龄一甩袍袖,往后头走去。跟在他身边的幕僚同冯令仪说:“已经到了,正在后头巷口等着,说不见到冯大人本尊便不肯交货。老爷无法,才来了这边等。”
冯令仪尴尬一笑。
到了后巷,才发现这里灯火通明,长长的巷道上停满了马车,一眼望不到头。
孙千户正小心地陪着一个穿褐色短衣的覆面壮汉,看见他们如蒙大赦。
那陌生壮汉立刻走了过来,应该是在哪里见过冯令仪或者看过她的画像,很直接地对她拱了拱手,拿出一张契纸来:“冯老爷,你借我们主子爷的银子都在这儿了,你摁个手印,小人回去好交差。”
冯令仪接过契纸读了一遍,是张很正式的借条,而且没有写明归还期限和利息,真是太实在了。
冯呈递上了红色印泥,冯令仪立刻摁了手印。
壮汉叠上契纸收好,对属下做了个手势:“卸货,请冯老爷清点。”
冯令仪便恭敬地请郭诵龄:“请郭大人过目。”
壮汉眼里只认冯令仪一个,郭诵龄有些不快,这时脸色稍缓:“……还是你去吧。”
一车装二万两白银,清点完一辆便从后门推进广平库,就这样也有百辆,终于清点完时,已经听到五更鼓声。
冯令仪累得眼皮打架,她已经快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
银子入库,她的心头大石也算落了地,恨不得倒头就睡。
郭诵龄也打了个哈欠:“总算点完了。离天亮也没多少时候,就在这儿对付一晚吧。”
孙千户立刻奉承:“屋子床铺都是现成的,小人这就带郭部堂过去。”
郭诵龄点点头。冯令仪自然也没有二话。
东宫上课三日一回,翌日又到了时候。
满打满算,从三日前出了重华堂去广平库到现下,冯令仪就没睡过完整的觉,脸都憔悴了。
郭诵龄昨晚也是大半宿没睡,从广平库睡醒,直接上马车回家补觉去了。他是户部三堂官之一,能挑他刺的同僚,也不会眼界低到连半天一天的在值都拿出来说事。
冯令仪就不行了,老老实实上衙点卯,回署房后提点下属别来打扰,在署房里的狭窄木榻上一觉睡到正午,还是司务将她叫醒,提醒她去东宫的。
冯令仪换了件衣服,飞快洗漱了一番,吃了司务特地准备的一碗鸡汤银丝面充饥,拿着教案匆匆进宫。
文华殿极为热闹,近十个男孩子在门前广场上打闹,还有各自的服侍太监,叽叽喳喳的,吵得人脑仁疼。
她赶紧走上廊庑,先进了文华殿想清静清静。
东值房是专门给师父们休息的,冯令仪进了屋才发现里头已经有人了。
炕上坐着个穿绿色补服的官员,是行人司司正何毓庭。
行人司的官位虽然低,却掌管传旨、册封等事,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何毓庭更是昌化二十六年那一科的榜眼。
不过他怎么在这里?看起来也不像是来宣旨的。
何毓庭见了她倒是先起身拱手行礼,笑道:“冯大人,咱们日后可是同僚了!”
冯令仪面露不解。
何毓庭指了指重华堂对面的继德堂:“你还不知道,前天初一,是我轮值乾清宫。冀王和衡王领着几个皇孙进宫谢恩,冀王送了三个儿子,衡王送了两个儿子,除了两个王世子年岁相当,都有八岁了,剩下几个皇孙都是不足六岁。皇上一看就叹气,说皇孙年纪太小了。衡王便说是看着端本宫几个进学的小皇孙也五岁了,他才送了小儿子进来,皇上这么说,他就带回去好了。皇上说不用,正好看见我,指着我说叫我来文华殿专门教几个小皇孙,分分你的担子,省得冯大人你一个人教这么多,精力都要榨干了。”
冯令仪闻言欣喜,这还真是分了她的担子,连忙问道:“那具体是如何分的?”
何毓庭的口条非常好,扳着手指道:“端本宫的三、四、五皇孙,冀王府的二、三皇孙,还有衡王府的二皇孙,都是我教。几个年长的皇孙仍然归你,哦,还有六皇子。”
学生人数倒是没变。
冯令仪笑道:“这样可轻省。以往都是我孤零零一个人在重华堂,现下可有伴了。”
何毓庭长揖而笑:“还要多累冯大人指点一二。”
二人在东值房说了会儿话,到了上课的准时辰,才各自进了书堂。
算术课是三日一回,但皇子皇孙们是每日风雨无阻都要进学的,冯令仪是第一次见新学生,学生们已经上了两日的课。
重华堂的座位稍加改变,如今坐在东边的是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子,穿着墨绿色妆花褶衣,脚上是一双明黄色绣四爪金龙便鞋。
只有亲王才能用四爪金龙,未受封的皇子若是得宠,逾矩一些用四爪也不为过。
这孩子应该便是淑妃所生的六皇子。长相带了些冯家人的特点,细长弯弯的眉毛,黑白明澈的眼睛,白皙的脸蛋,长得十分好看。
他养在深宫,都是半大少年了,冯令仪才第一次看见这个侄子。
六皇子的四个大伴全陪在他身边。
稍微靠后坐着的两个男孩子也是新来的,左边那个穿着大红色绣联珠纹缂丝锦袍,容长面孔,鼻尖长着几颗雀斑;右边的穿着宝蓝色绣五福团花暗纹锦袍,白净脸庞,嘴唇有些薄。
不知道哪个是冀王世子,哪个是衡王世子。
冯令仪不打算对谁另眼相待,认了一遍脸后,刚打算开始上课,便听宝蓝锦袍的男孩来了一句:“冯师父,听我父王说,您之前给端本宫的几个堂兄弟开了一次旬考,我们今日新进宫,您要不要也考一考我们,好试试我们的算术功底?我在长沙的时候,父王给我请的就有算术师父。也跟着我们王府进了京城的。”
长沙。这是衡王世子。
旁边的冀王世子比他小了几个月,跟着点点头。
冯令仪尚未回答,六皇子先开了口:“师父上课自有成算,咱们做学生的,听着便是了。哪里有反过来指手画脚的道理?翊明、翊昌,你们说是不是?”
衡王世子的名讳是朱翊明,冀王世子的名讳是朱翊昌。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六皇子虽然只比他们大了两岁都不到,却是实打实的亲叔叔,两个王世子不可能无视尊卑,衡王世子不好驳回去,便问道:“六叔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水平?”
六皇子绷着小脸道:“父皇命我们一同进学,不是为了同人攀比,而是明理知进退,只要真正领悟学识,叔侄兄弟之间谁高谁低,有何要紧?”
衡王世子悻悻闭了嘴,冀王世子憨厚笑笑:“六叔所言极是。”
六皇子微微扬了扬下巴,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师父请继续。”
冯令仪心情有点复杂,说了句场面话:“几位殿下都是天潢贵胄,天资灵秀,想来文采武功皆出众,臣会在这几次上课中了解几位殿下的进度,若是额外考试,一月两考,对端本宫几位皇孙不太公平。”
其实是她不愿意多花精力。再来一次考试,她还不知道新来的三个学生水平如何,若是成绩太差,她岂不是得罪了之前教他们算术的师父?还有皇上、冀王、衡王那里,都有麻烦。
还是少惹点事,教一段时间,心里有底了再说。
几个学生没再挑刺,冯令仪开始上课。
衡王世子格外勤学上进,坐得笔直,到了休息的时候,他第一个捧着纸笔上来求问。
冯令仪坐着给他解答,余光瞥见冀王世子也捧着纸笔站在他的案前,踌躇几许放下,走去大皇孙和二皇孙那边说话。
三个男孩没多久便一起跑了出去,各自的服侍太监匆匆跟上。
衡王世子的算术基础确实很扎实,人也聪明,一点就通,冯令仪很快给他讲完,便看见有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宫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小宫人,各自都提着一只红漆食盒。
六皇子喊了一声“养娘”。
这宫嬷对冯令仪屈了屈膝:“冯大人,我是在咸福宫中伺候的,淑妃娘娘命我备些点心过来,免得六殿下学累了没精神。”
冯令仪点点头:“姑姑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