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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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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么场乱子,之后再上课,五个学生明显都是心不在焉。
皇上说完让六皇子过来读书,便起驾离开了,三位王爷自然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外面蝉鸣阵阵,冯令仪忍着心烦将试题讲解完,痛快放学。
大皇孙立即起身,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非常无礼地踹开椅子跑出了重华堂。
三个小皇孙收拾完书包,奶声奶气地向她告别,在大伴的陪伴下离开了。
冯令仪看了眼坐着不动的顺哥:“你怎么不走?”
顺哥表情犹豫:“……我是不是做错了?”
冯令仪揉了揉眉心,对他招手:“过来。”
顺哥顺从地走走过去。
冯令仪摁了摁他青紫的左眼角:“痛不痛?”
顺哥龇牙咧嘴:“嘶痛——不痛!”
冯令仪笑出声:“真是傻孩子,要你帮我出什么头。以后做好份内事,不该管的别管。跟你四弟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知道吗?”
顺哥握起拳头:“这怎么能不关我的事呢?”
冯令仪淡然道:“我只是你的老师。你这么做,若是今日皇上没来,你保不准就要被扣上殴打兄长的名声。献文太子不在了,你生母又是那样的身份,谁能护得住你?”
顺哥抿了抿嘴:“你不会保护我吗?”
冯令仪摇头:“我只是臣子,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也快十岁了,要懂得自保。”
顺哥目光困惑:“冯冯,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小时候我只是玩闹摔破皮,你都心疼得掉眼泪,还将我爹骂了一通……现在我和大哥打成这样,你怎么这么……”
冯令仪只是说:“你已经长大了。”
顺哥眼圈一红,吼道:“你们都这么奇怪,我再也不亲近你了!”拔腿便跑出了重华堂。
冯令仪独自坐在书堂中歇了片刻,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出了宫。
眼看天色已晚,后日一早是赏银出库的日子,明日要最后清点一遍钱银。存放赏银的广平库银仓在朝天宫西坊,离柳树胡同非常远。不如提前过去。
她索性回衙门取了换洗衣裳,直接去了朝西坊。
广平库是银仓,十分重要,京卫专门拨了一队士兵来看守,昼夜轮值。
冯令仪过去的时候,只见广平库一片黑灯瞎火,安静得不像话。
她皱着眉让人去叩门叫醒,过了好久,旁边的寮子中才传来动静。
应门的仓人浑身酒气,醉醺醺地走出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囔:“谁啊?”
冯令仪示意林巍提高灯笼,沉声道:“你们奉旨看守银仓,就是这样当差的?”
仓人眨眨眼睛,认出她的身份,酒便醒了一半,揉了把脸,讪讪道:“原来是冯大人。如何这样早便过来了。您请,您请。”说着让开路。
冯令仪进了广平库的厅堂,小差役已经掌好灯,今晚当值的京卫千户大步走进来,身上穿着的中衣还没系上扣子,露出一大片胸膛,一副喝酒误事的渎职模样。
千户是正五品,比冯令仪的官阶高,他有错再先也不如何心虚,哈哈笑道:“冯大人真是克己奉公,倒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冯令仪不欲同他起争执,忍了脾气,客气道:“怕明日要忙得不可开交,今晚先清点一些。还请孙大人叫几个兄弟过来,重新守着银仓吧。”
孙千户摸了摸鼻子,讪讪解释道:“这几日弟兄们守得辛苦,明日便能交差,想着先庆贺庆贺……老刘,去把弟兄们叫醒!”
冯令仪拿着单子一间间地清点银仓,被叫醒的几个士兵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小声嘀咕:“这不是自讨苦吃吗……非得大晚上过来干活。金部司的副主官,犯得着这样亲力亲为……明日喊几个令史来干活不就成了……连累我们也得在这儿熬……”
她装作没听到。
银仓如此紧要,万一出事谁都担待不起,她本来就没打算假手于人,就算是明日再清点,也预备着亲自过一遍的。
身后那几个士兵嘀咕累了,渐渐打起瞌睡,纺织娘一声声地叫,万籁俱寂。
冯令仪却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循着动静找过去,才看见角落柴垛里正蹿着一只耗子。
她稍微松懈下来。原本担心是进了小蟊贼。
那只耗子钻出柴垛,朝地上的银箱爬去,在箱壁上流连不去。
冯令仪目光一凝。
为防监守自盗,储存官银的箱子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外表封蜡,无色无味,内里装着的银子也不该吸引耗子,那为什么……
她左思右想,喊醒打盹的士兵:“将那箱子打开。”
士兵被喊醒正是心烦,闻言老大的不乐意:“冯大人,仓银开箱是有手续的。你凭空一句话,打死我也不敢开啊。”
冯令仪不多纠缠,转身去了千户值房,将来意一说。
孙千户似笑非笑道:“我没听错吧,要开仓银箱子?冯大人你可知道,官银进仓便不得打开,擅自开箱,闹得不好是要落砍头罪的。谁来承担?”
“自然是我来担,”冯令仪道,“我是金部司副主官,怀疑银箱中另有它物,有权开箱验证。”
孙千户的脸色不好看了:“冯大人这意思,怀疑我们京卫的弟兄监守自盗?”
“我并无此意。但是仓银事关重大,不能不小心。若是因开箱导致任何问题,一切罪责我来承担。”
孙千户哼了一声:“冯大人敢作敢当。我就给你这个脸面。光凭一只耗子就怀疑上我们来了,真是……看你待会儿怎么狡辩!”
他说着便吩咐人去取斧子。仓银箱子经过密封手续,只能暴力拆开。
两人回了冯令仪方才清点到的仓房,两个士兵一齐挥斧,将那箱子砍得木屑四溅,终于听砰地一声,箱子从内崩裂开来,里面装着的东西叮叮当当滚了一地,赫然是一堆犹带着泥土的石头,哪里是什么官银!
冯令仪闭了闭眼。完了。
身旁的孙千户目瞪口呆,早没了方才的倨傲之色,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银子呢!”
冯令仪骤然转头看向他,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开其他的箱子检查啊!”
孙千户被吼得回过神来,语无伦次道:“哦,哦!对,还有其他箱子,其他箱子……”下意思往门口走去,不料喝酒喝得衣衫不整,被衣带绊住脚,狠狠摔了一跤。
仓房里的其他士兵慌慌张张地跟上去相扶。
众人都知道出事了,整座广平库渐次灯火通明。
所有预备发往陕西的赏银箱子都被破箱检查一回,几乎砸一个空一个,到子时才检查完,一只箱子定装七百至一千两官银,通共五千只箱子,有大半装的都是石头,近二百万两银子不翼而飞。
清点完箱子,孙千户双膝一软,被吓得瘫坐在地,六神无主地喃喃:“银子没了,银子没了……”忽然一把抓住冯令仪的裤腿:“冯大人,这同我无关啊冯大人!打死我也不敢盗窃官银,我是喝了点酒,但是这罪责我真的担不起!”
冯令仪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二百万两白银,就算填上她的全副家产,只爬也无济于事。
夜风一吹,冷汗带走身上热度,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一把揪住孙千户的衣领:“住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把你那些手下通通叫过来,这事不能轻易传出去!”
孙千户仿佛有了主心骨,连连点头:“是!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去叫人了。
值守的所有京卫士兵和仓人都齐聚厅堂,冯令仪将官银被盗一事明明白白地说了一遍,沉声道:“我身为金部员外郎,纵然逃不开关系,但此事若不能善了,诸位的下场也绝不会比我好。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找回官银。自陕军大捷皇上下旨嘉奖,一月前广平库开始收仓,这段时日来有谁行为不检,举止鬼祟,希望诸位积极揭发,将功补过。”
孙千户知道这位冯员外郎肯担责,也放心不少,主动领着手下几个百户分工审讯,过了些时候,真问出件事来。
被孙千户单拎出来的仓吏道:“……收仓后大概十来天,铸币厂那边来了个管事,说这批赏银铸造的时候出了点岔子,将昌化二十九年铸成了三十九年。要将新官银收回去熔了重铸。他还带了有曹郎中和您印章的批文过来,我们便没有起疑,让他们运走了箱子……”
冯令仪接过他拿出的批文一看,果然印有自己在户部的小章,日期是十月十五。她从未批过这样的文书,也从没听说过铸币厂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还是等到银子入库了才发现。
这次是她大意,中了这样的暗算。她初进户部,虽然搭上了郭诵龄的路子,到底根基不实。户部势力盘根错节,还有那么多积年的老吏,若是有心偷走她的印章,防不胜防。
有了这份批文,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有曹郎中,他一直在告假,这张批文上的印章,是他亲自盖的吗?
孙千户还有地上跪着的仓吏都在眼巴巴等着她的话:“冯大人,咱们该怎么做啊?”
说实话,冯令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日要发出去的,不只是陕军的赏银,还有新设立的蒙古都护府的衙署之用。攻占容易治理难,靖王和英国公攻下蒙古确实是不世之功,但后续的治理也有很多问题,部落安抚,民族融合,还有一些不开化的小部落要解决,都需要银子支撑,全在这批官银之中。
现在,被盗走了……
她想死的心都有。
但总不能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她自己立得住,旁人才不会惊惶之下添更大的乱子。
冯令仪镇定道:“我去曹郎中家一趟。孙千户,你看好这里的人,暂时别走漏了风声,我回来之前一个人都不准出去。”
孙千户对她只有唯命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