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于栖川

78、第 78 章

　　大皇孙嘴角下沉：“冯师傅，你怎么不给我们写评级。甲上、甲中、甲下，又或是乙等、丙等，都该评清楚才是。不然，算什么旬考呢？”

　　冯令仪道：“不过十道算术而已。况且仅仅五位殿下，九个等级都不够用。”

　　大皇孙固执道：“那也该评级，教皇祖父知道我们的学习状况。”

　　冯令仪用一种隐约不耐烦的目光看了他两眼，走下来将两张试卷拿起：“行，就依大殿下。十道算术，你同二殿下各自错了一道。便都算甲中。三皇孙乙中，四皇孙甲下，五皇孙乙下。”

　　大皇孙抿着嘴：“不对，老二错的那一道更难。我应该比他更优。”

　　冯令仪敷衍道：“那就给你评甲上。大殿下，坐好吧。再耽搁下去，太阳快落山了。”

　　刷刷在他们的试卷上批了等级，大皇孙和二皇孙的试卷，鲜红的字迹，一个甲上，一个甲中。

　　她走回案前开始讲解错题。

　　大皇孙眼中的火苗越烧越旺，忽然一把扫光了黑漆大画案上的笔墨纸砚，跳脚指着冯令仪大骂：“你在针对我，你是故意的！你就是不想好好教我！”

　　冯令仪无奈地放下教案：“大殿下，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方才你说的要求，臣都一一照办，还要如何？现下在上课，你不要干扰其他皇孙。”

　　大皇孙被她短短几句撩得更加愤怒，往二皇孙的案上抄起一只砚台便砸了过去：“我叫你惹我！”

　　冯令仪在那砚台砸来的一瞬间便闪身躲开，但是砚池中的墨水却随着惯力洒了她一身，青色官袍上顿时墨点斑斑，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十分狼狈。

　　“冯大人！”

　　“冯冯！”

　　“冯老师！”

　　惊呼此起彼伏。

　　冯令仪沉着脸往左颊上抹了一把，颔首道：“尊师重教。这便是大皇孙的礼数。”

　　一位侍臣连忙引着她去梳洗：“……大人放心去，这边交给我们。”

　　重华堂伺候的小太监中，有几个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

　　冯令仪记住几人的相貌，匆忙去了净房梳洗。

　　还没擦洗完衣服上的墨迹，她便听见书堂那边传来砰的一声。

　　冯令仪心里一紧。

　　她确实想引导大皇孙犯错，但事情总要循序渐进，一步步来，若是一次性闹得太大，就不好收场了。

　　书堂又跑来两个侍臣，气喘吁吁地扶住膝盖：“冯大人、冯大人，你快去瞧瞧吧，大皇孙同二皇孙打起来了！”

　　等冯令仪赶过去，重华堂已经是一片狼藉。

　　几张黑漆画案被踹翻在地，宣纸、墨笔丢得到处都是，三个小皇孙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那边两个大的正扭做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顺哥压在大皇孙身上，挥着拳头往他脸上招呼：“王八犊子，天天跟螃蟹似的，老子忍你很久了！对老师动手算什么好汉，你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皇孙原本一张白净面皮涨得通红，不肯示弱，双手伸上去死死掐住顺哥的脖子：“老子惹你了？你出什么头？丫鬟生的小杂碎，你娘连个才人还没挣上，敢对我动手，我教你好看！”

　　冯令仪不忍直视，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两个都跟没听到似的。

　　她便指了侍臣和太监：“都是瞎的？赶紧把他们拉开！”

　　大皇孙却高声道：“不准动！我非要亲自教训他！”

　　侍臣和太监们便都踟蹰：“冯大人，这……”

　　都是皇孙，他们一个也开罪不起啊！

　　冯令仪见他们不顶事，当即道：“顺哥！给我下来！”

　　老二拳头一停，这便落了下风，被大皇孙一脚踹了下来。

　　冯令仪连忙上前将顺哥扯过来，隔开两人，没想到后腰上遭大皇孙挨了一记暗算。

　　顺哥见状又要冲过去，被她摁住：“行了！重华堂是什么地方？献文太子在这儿读了十多年书，重华堂还没这么热闹过！成何体统？”

　　顺哥愤愤道：“他对你动手！”

　　大皇孙一脸得意洋洋：“我是君，他是臣。我想如何便如何。你还是我弟弟，等着遭殃吧。”

　　冯令仪问在场的侍臣：“大皇孙同二皇孙，是谁先动的手？”

　　侍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二皇孙。”

　　冯令仪便道：“二皇孙主动挑起事端，有错在先，罚抄《数书九章》五遍，明日便交给我。”

　　顺哥眼睛都红了，指着大皇孙：“那他呢？！”

　　冯令仪心下暗叹，面上肃然道：“大皇孙说得不错，君为臣纲，大皇孙或许有对我不满之处，课下再议。现在先上课。”便是将大皇孙对她动手一事敷衍带过的意思。

　　大皇孙皱起眉，心里有些不对味了。

　　众侍臣面面相觑。

　　冯令仪吩咐他们将桌椅摆放回原位，收拾地上狼藉，又去安抚了三个小皇孙。

　　重华堂尚未恢复原样，外面便传来一阵环佩之声。

　　唱礼的太监喊了一声“太子妃娘娘驾到”，紧接着，一众宫人便簇拥着一位素白宫装女子走了进来，正是献文太子妃叶氏。

　　重华堂中顿时跪了一地。

　　冯令仪当即跪下行礼：“微臣户部员外郎冯令仪，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皇孙们也纷纷给母亲请安。

　　太子妃面颊清瘦，带着温文笑意：“冯大人请起。”

　　大皇孙立刻走了过去：“娘！老二对我不敬。”

　　太子妃严厉地剜了他一眼：“住口！若非宫人来端敬殿回禀，我还不知道你闯这么大的祸。冯大人奉皇命教授你兄弟五人算术，你就是这样对待恩师的？还不同冯大人道歉！”

　　大皇孙呆住。

　　太子妃没有再看他，转而对冯令仪道：“是这孩子没学好，冲撞了冯大人。本宫回去了一定好好教训他，教他不敢再犯错。冯大人这身衣裳毁了，只是本宫这里没有备换的，略置了赔礼，还望冯大人别同这孩子计较。”

　　笑容真挚，语气也诚恳，是很标准的认错态度。

　　大皇孙被她拧着朝老师认了错。

　　冯令仪心道可惜，叫叶氏帮她儿子挽回点名声。面上自然是风轻云淡：“娘娘言重了。也是下官教导无方。”

　　太子妃摇摇头，招手让二皇孙上前，捧着他的脸看了看伤口，拍了大皇孙一巴掌：“看你把弟弟打成这样！”

　　大皇孙的神情还是不服气的，却没有再顶嘴。

　　太子妃吩咐医女为二人上药。

　　“做错了事，总要有惩罚的，”医女上药的空当，太子妃问冯令仪，“不知冯大人是如何处罚的？”

　　冯令仪抿了抿嘴：“臣命二皇孙抄写算书五遍。”

　　太子妃追问：“那大皇孙呢？”

　　冯令仪摇头：“大皇孙地位尊崇，臣不敢冒犯。”

　　太子妃叹气道：“皇上命你一同教授，又怎可另眼相待。如此一来，大皇孙同兄弟们有了隔阂，又如何是好。冯大人，不是本宫说，这一点，你做得着实不妥当。”

　　冯令仪被点明了心思，大方认错：“都是微臣的过失。”只要她还在这里，以后有的是机会。

　　太子妃的视线阴了一瞬，和煦道：“那就让大皇孙一道罚抄吧，不，要罚抄二皇孙的两倍。”

　　冯令仪嘴角微扯：“娘娘教子有方。”

　　太子妃便要离去，谁料外面再次响起一声高亢唱礼。

　　“皇上驾到！”

　　重华堂中静了一瞬，再次如方才一般乌泱泱跪了一地。

　　皇上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屋，在冯令仪平常坐的太师椅上落座：“热闹得很啊。都起来。”

　　冯令仪慢慢爬起，撩起眼往上扫了一下，看见皇上身后三位王爷到齐了，神色各异。

　　“太子妃，”皇上先点了叶氏的名，“重华堂是前殿，你怎么来了此处？”

　　太子妃面上掩饰不住的惊惶之色：“是儿臣逾矩！只是听说大哥儿在前头同弟弟闹了矛盾，一时失了方寸，怕他闯出更大的祸，着急之下，这才来了前头……还请父皇恕罪！”

　　皇上颔首：“下次不要再犯。”

　　太子妃极有眼色，立刻道：“儿臣这便回端敬殿！”

　　皇上摆了摆手。

　　太子妃带着宫人很快离开了重华堂。

　　皇上紧接着点冯令仪的名，语气严厉：“怎么弄得这一身狼狈？”

　　大皇孙浑身紧绷。

　　冯令仪当然不可能当众告状，甚至还要为了皇家颜面主动遮掩：“……是微臣不慎撞翻砚台。”

　　重华堂肯定有皇上的眼线，她说不说都无甚紧要。

　　皇上看向大皇孙：“听你母亲说，你同弟弟打架？”

　　大皇孙张了张嘴：“孙儿……”

　　皇上摇头叹了口气：“朕让冯令仪教你们算术，指望你们学有所成，没指望你们争锋斗气。老二还知道维护老师的颜面，你呢？”

　　并不严厉的几句话，说得大皇孙渐渐抖如筛糠。

　　皇上语重心长道：“以后要潜心学习，也给下面的弟弟做榜样。”

　　大皇孙呜咽着应是。

　　皇上又看了看二皇孙，沉吟道：“二皇孙懂事守礼，齐项，去朕的私库取一套文房四宝赏给二皇孙。”

　　顺哥机灵地跪下：“孙儿多谢皇祖父赏！”

　　皇上笑了笑。

　　站在左边的衡王眼神一闪，笑道：“爹，瞧这几个萝卜头，依儿子看，还是人太少了，才弄出这么多有的没的。儿子府里那几个小的也进学了，老大还和翊显同岁。儿子腆着脸请个恩旨，不妨叫他们一起进来读书。多几个同伴，他们也更知道上进了。”

　　皇上唔了一声：“这想法不错。”

　　冀王见状立刻道：“儿子也求恩旨，正愁进京找不到合适的师父呢。”

　　皇上大手一挥：“别吵了，五岁以上的都送进来。皇孙么，朕还不嫌多。”

　　靖王便有些突兀了。

　　皇上道：“你这会儿倒安静。方才不是你说想来重华堂看看侄子？”

　　靖王笑了笑：“儿子膝下犹虚，这种话题，还是不参与为好。”

　　皇上摇摇头：“给你指婚，你又不要。”又想起什么似的：“去咸福宫同淑妃再说一声，叫小六收拾收拾也来重华堂读书。”

　　冀王、衡王表情精彩，应该是刚刚想到，六皇子只比大皇孙大一岁……

　　冯令仪暗自叫苦。

　　重华堂不知要热闹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