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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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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长洲有三宝,一为那绵延不绝的白丽河,二为精致绝伦的甘园纱,三为徜徉楼的星玖珠。若是去了长洲,不看白丽不买甘园,却也定要一睹星玖珠的容颜,不过星玖珠并非一般人能得见,所以哪怕在徜徉楼下兜两个圈子,感受一下她生活的地方,便也不枉走长洲一遭。
这天下佳丽万千,细数不尽,有姝丽者,便有更姝丽者,从来没个尽头。但就已被发掘的美人来说,星玖珠正位于至高点。
那么这星玖珠到底何许人也?
“其一,貌美。”一行三人,皆是细长的身影,清雅的打扮,面貌生得也是俊美潇洒,其中一人更是有着能将美人比下去的风姿。不需说,这便是柳雀,蒲生与无机三人了。
“貌美是必然的,否则怎入得了天底下人的眼。”无机淡淡地接过柳雀的话头。
柳雀颔首,接着道:“其二,才高。”
蒲生不解:“少主,之前那……是了,叫做露霓的,不也才情颇高?”
“我没见过星玖珠,说不好,不过这天下第一名妓的名号不是假的,到时候自有分晓。”
“露霓的好是倾城,”无机道,“星玖珠倾国,个中差别也就明了了。”
“你对这些事倒是十分了然。”蒲生这话并不是嘲讽。
无机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其三,据说星玖珠仍为处子身。”
“难怪了,越是悬得高高的,越是让人想摘下来。”
“今日你感慨颇多,怎么,你对那星玖珠也怀抱期待?”柳雀轻轻地笑着。
无机面露一丝嫌:“我期待什么?”
蒲生诚恳发问:“那么你是还在思念莺娘?”
无机一怔,片刻后否认:“不是。”
柳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一拍手:“莺娘,她待你倒是真心实意的。”
无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前方的路,缓步走着。柳雀心中一笑,蒲生心中一叹。三人安静了下来。
人与人的牵绊很怪,出发点有时并不心甘情愿,却总是因着许许多多不得已,将一些人偏巧聚到了一起。
无机与柳雀蒲生二人就是这样。
一切都是为了曹武家。
想着至少要再见上他一面才是,却根本不知他到了何处去。
一味呆在柳全楼并不是办法,何况,随时都有可能面临被客人点名的危险。自己其实是万般不情愿的,若不是两件事连着发生,让他产生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执念,恐怕那日也不会愿意去馥梅厢。
再转念想想,若是那天没有去,大概也什么都不会改变了。
无机总觉得自己没法拒绝蒲生和柳雀。不管是初见蒲生时,还是初见柳雀时,都是自己最难看的样子,他们一早就将他的丑态全看去了。
当柳雀说出希望他能跟随他们一起上路时,自己心中竟然也没有多少犹豫。
看来都是天注定,早就安排好了的,他对命这桩事向来熟悉,此刻体会更深。
这是距离上一次在柳全楼,三个月后的某一日,这趟行程要去的是长洲。很明显,柳雀为的不是白丽河,也不是甘园纱。
经过三个月时间的相处,无机对那二人的了解似乎深了一些,又似乎仍是老样子,最大的收获是,自从他知道蒲生是一只涾冼,而非人之后,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逼着自己相信,再到现在已能坦然地看着蒲生生啖肉食,鲜血淋漓的样子了。对蒲生时不时地显出原形,他也已见怪不怪。
柳雀还就此事笑骂蒲生:“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你却让他看得更淡,说不定明日一早他已通体冰冷。”
“你啊,不说话时总显得十分骇人。”柳雀忽然在旁说。
无机询问地看向他:“怎么?”
“就好像在想着怎么个死法比较好似的。”柳雀说完,哈哈笑了。蒲生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无机想,这柳雀的打趣,还真是无趣。但竟也有了丝笑意。
长洲是个紧邻都城的大城,繁华拥堵,五光十色,又隐隐透着一股妖气似的。它确实有使人流连忘返的魅力,多少文人骚客最喜聚在此地。
三人找了家客栈歇脚,饮了茶,各自洗漱一番,正想往外走,不料天色突变,竟是砸下了暴雨。
“这样倒也不错,我先前总觉得闷,这场雨一下会好得多,倒像是盛夏天气了。”柳雀闲坐窗边,窗户向外推起了一道小缝,夹杂着尘土又十分清新的气味就从那里飘进来。
“雨下得人直犯困。”无机面色苍白,看着确实像是乏了,他起身回房,说是要去小睡片刻。
原以为这场雨下不了多久,不想却下了整整一黄昏,到晚饭时间都没有要停的迹象,若是再这么个下法儿,恐怕长洲就要涨大水了。之前对这场雨还有些欢喜的柳雀,到此时就只剩叫苦不迭了。
睡得昏昏沉沉的无机也起身了,缓了片刻,三人同往客栈大堂去。
大堂里的景象真可谓盛况空前了,人声鼎沸,碗筷劈啪作响,再加上外头的雨声……热闹得说话不用喊的根本听不见。大家都被这场雨困住了脚,无处可去便选择来这大堂消遣。
“三位爷!对不住啊!这会儿没有空桌啦!要不您们先等等?”店小二扯着嗓子,额头上都是汗,忙得已是焦头烂额。
“行,有位子了喊我们一声!”
三人选了个稍微清净点的角落站着,看着店内觥筹交错,一时之间像是仙人静观众生相。
“你身为涾冼也为人,你说说,做人好不好?”因为店内太吵,柳雀稍微提高了声音,但还是有些模糊。蒲生却十分紧张,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听见,才说:“少主,我还不知道。”柳雀停了停,道,“我觉得做人好与不好,关键得看做了哪种人。”无机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插了一句话:“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要称呼他为少主呢?”
“他原称我为主人,我让他改口直呼我姓名,他说什么都不愿,最后只得让他称我为少主,毕竟‘主人’这样的称呼太招疑。”
蒲生说:“少主收服了我,我便要一辈子追随少主,尊敬少主,为他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这是作为一只涾冼的原则。”
无机感叹:“似乎没有道义的是你,最有道义的也是你。”
说话间,蒲生瞥见那边楼梯下来两个人,为首的那个面色神情十分冷然,穿着考究而雍容,看样子是一位身份金贵的公子哥儿,后头跟着的便是其仆从了。柳雀见蒲生注目着什么,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一看,却低呼一声:“那不是七王爷吗……”蒲生并不认识七王爷,闻言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可是谁也没想到,柳雀一句话,竟让无机瞬间寒透脊髓。往事似乎借了这场暴雨的势头,洪水猛兽般向无机袭去。
眼前明明没有什么,无机却抬手抵挡,连退数步。
柳雀发现无机的异常,扶他一把。“怎么了?”
无机的双唇轻微地颤抖,眼神中充满恐惧,脸上毫无血色,他胡乱推开柳雀,一手抵着额头,一手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
蒲生追上去拦住无机:“你上哪儿去?突然之间地怎么了?”见无机站都站不稳了,赶紧揽住他,“没事儿吧?”
无机对那些问询都充耳不闻,他像是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一会儿又释然了,过一会儿再度绝望。
“少主……”蒲生没了主意。
柳雀正想说话,只觉得一道凌厉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用看也知道那目光的主人是谁,他慢慢转过脸去,像往常一样笑着说:“七爷怎么在这儿?”
七王爷面上冷冷:“真是你。”又朝柳雀旁边看了看,却竟然愣住了。
循着七王爷惊诧的目光,便可看到失魂落魄的无机,正惨白着一张脸,躲避七王爷的目光。柳雀虽不知其中缘由,但顾全礼节总不至于犯错,便让蒲生和无机见过七王爷。
比起无机来,七王爷恢复得显然很快,他面色已如常,但细看仍能看出他眼眸中仍残留着的惊异。
“三王爷可是把京城给翻遍了。”七王爷淡淡道。
无机没有应声,正巧这时,店小二跑过来,他看了眼七王爷:“几位爷是一起的吧,正好现在空出了个八人桌,我带您几位过去?”
七王爷率先道:“前边带路吧。”也不待柳雀他们反应就提脚往前走了,他的仆从也立即跟上去,柳雀看了无机一眼,笑了笑:“走吧。”蒲生便也随着柳雀一起跟着走了,无机在原地怔着,半晌儿看他们已在前面一张桌子前站定,却迟迟没有踏出步子。
蒲生在那里用目光探询无机,无机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汗,身子怵怵发抖,脑海中只剩一句话翻来覆去地重复“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店小二又跑了回来:“这位爷,那几位让您快些过去呢。”
无机形神聚散,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短短几步路却仿佛用尽所有力气,腾地一声瘫坐在椅子上。
席间气氛古怪,七王爷虽面无表情,目光却总有意无意瞥过无机的脸。一餐用毕,无机却根本没有食几箸。
夜间回房,无机什么都没有说就进了自己的客房,将门紧紧关上了,蒲生原还想与无机说些什么,却被关在门外,柳雀道:“他愿对我们说时再问也不迟,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少主您知道其中缘由吗?”
柳雀顿了顿,示意蒲生进房说话,蒲生谨慎将门落了栓。
“方才七王爷说起三王爷,我倒是想起一桩事来。”
“我也觉得奇怪,怎么七王爷突然就对无机提起三王爷来了。”
“你记得无机第一次见我时,做了些古怪的事吧?”
蒲生立时想起那一天,无机轻佻的举动,点点头,柳雀继续道:“听闻三王爷喜豢养男宠,最为得宠的一位生得花容月貌,惊为天人。”蒲生一惊:“您的意思是……”柳雀颔首:“无机今日表现得极为反常,七王爷又说了那句‘三王爷将京城都翻遍了’的话,我猜想那位男宠就是无机了。大抵他是从三王爷府中逃出去的,一路逃到羽城,得莺娘相助,便在柳全楼落了脚。”
蒲生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沉默。
“该说是巧还是不巧呢,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七王爷,那七王爷与三王爷是最为亲厚的兄弟。”
“七王爷会将无机行踪告诉三王爷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兴许会,兴许不会。”柳雀平平道,“得看命中怎么写。”
“少主您不打算帮无机?”
柳雀笑道:“这可牵扯到皇子了,我得罪得起么?”
蒲生一时有些生气,语带不悦:“您怎么还笑呢,当初要带无机在身边的也是您。”
柳雀深深地看了蒲生一眼,又将视线投向闭得紧紧的窗,良久才说:“这并非我能左右的事。”
事实是,七王爷回房便立即书信一封,着人快马送回都城,原本长洲就在都城边上,所以这封信在翌日清晨就送到了三王爷手中。
三王爷看完了信,一寸一寸将信纸揉成团,却又展开,扔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