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易无妄》桂龙银

5、再临柳全楼

　　谁不曾在母亲的怀抱中醒来过？无机不曾。
　　母亲是一只枕头，只因那枕下有半块襁褓布，那是无机偷偷藏下来的。
　　十四岁那年因为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只代表着母亲的枕头也丢失了。从此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莺娘因昨夜之事，尚在愧疚，今日白天无事，置办了果羹和糕点，亲手奉到了无机房中。经过鸨母跟前时，听那老掮婆只数落几句，并无太多言语，倒也安了心，说来鸨母对待无机的态度也是出了奇。
　　无机斜靠在窗边，大块大块的阳光打在他头发上，脸上，脖颈上，看起来闪耀着金光，似梦似幻。莺娘轻轻唤他一声，无机动了动，身子没挪半分。
　　“奴知公子内心还有怨气，是奴的不是。”莺娘诚诚心心地，将果羹糕点一一排放开来。
　　“怎么会，我能在此寄生，亦是托了莺娘您的福，我怨什么呢。”无机慢慢地说着，一双细长的目呆然地注视着窗外几只鸟儿。
　　莺娘无奈：话里话外明明都是怨，还说不怨。“无公子，这是刚才出锅儿的果羹和糕团点心，您赏脸来用几筷吧。”
　　“莫要再尊称我公子了吧。”无机仍是不动。
　　莺娘取了小碗来，夹碎了果羹，掰细了糕点，直送到无机口边。
　　无机微微皱了皱眉，但他终究不是个狠心人，只能就着莺娘的手吃了几口，而后再推辞：“真的吃不下了。”
　　莺娘见无机一脸冷淡，自己实在不受待见，再杵着也不是办法。虽然来之前有千言万语要讲，但真的站到他面前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此……那还是走吧。
　　只听莺娘吱呀打开了门，人到了外边，动作停滞了片刻后，说：“无公子，善恶到头来终是撒不得赖，您便不要再生奴的气了，老天自会责罚于奴的。”然后才关上了门离开。
　　无机望着大门出了会儿神，再看桌上吃食还在袅袅地冒着热气，他叹了口气。
　　他多想告诉莺娘，善恶，不算数。
　　莺娘回到房中，对镜看着自己精心妆扮的容颜，心间浮上了几分悲凉，她知道这世间朱颜难留，更何况她乃是靠脸吃饭，总想着日后色衰，不知会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遇见无机，原以为会是个转机，不想却变成这样。细想昨日行为，自己确实有错，却错不至此，看来那无机内心是有不可触碰的地方，却叫自己给碰上了。
　　日头走得快，晃眼间已是夜色沉沉，柳全楼又散发出妖冶的光芒，在寂静的夜里，这里永不寂静。
　　女子褪下白日尚有保留的衣装，换上薄纱罗软裙，墨色秀发或垂散蛮腰间，或绾成各色髻，你吟一句她笑一声，耳珠下颈项间，香氛若有还无，举手投足间，妖娆之姿骨中透出，恨不能将这天下男子的魂魄都勾了来。
　　鸨母看着男人进进出出，今日毕明又复，心中开出朵朵花。这柳全楼是她半生心血，若不能赚得钵满盆大，她一生未嫁膝下凄楚未免太赔本。
　　正这样想着，鸨母看到两个眼熟的身影，她心下一喜，三两步迎过去：“这不是昨天的二位公子爷爷！来来来，快里面请！”不管他们是不是冲着柳全楼来，这样的金主必须拉进自己的店才行。
　　蒲生还是那样，一脸冷漠淡然的神情，俯视着鸨母的眼神绝对称不上善意。
　　柳雀不疾不徐地跟着鸨母往前走，还不忘拉蒲生一把，要他跟上。
　　“是不是露霓那丫头还算懂事，公子您觉得过得去，所以又来找她了呀？”说起露霓，鸨母有把握，没有谁可逃得出她掌心，生得模样好不是露霓的傍身宝，露霓的风情万种，玲珑剔透，行为大气又不失温宛柔情，一肚子好学问，纤纤玉指弹得琴作得诗，打小就为了成为花魁而活着，才是今日问鼎百花魁首的露霓的法宝。
　　说起来，露霓心高气傲，从来自恃甚高，不轻易接客便也算了，接了客也必须有八分眼缘才肯赏个笑脸，竟对这公子格外开恩？
　　鸨母未曾想到，其实昨夜隐于窗格之后的露霓，早在柳雀行走于街时便看中了他。
　　闲话不多说，鸨母只等着柳雀开口要露霓。
　　“露霓姐姐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佳人。”柳雀称赞，俊脸笑意盈。
　　“不过今天实在不巧，露霓她有客……”鸨母将话说得吞吐。实则，露霓今夜亦是空身，但如若说了她有客，像这公子般财大气粗的人定然会加价要她。这如意算盘早暗中打好。
　　“是吗。”柳雀甚是惋惜似的。
　　“不过么，您若是真要叫她……”只等他上钩。
　　“不妨事，让露霓好生待客吧。”
　　鸨母一愣。
　　“今日来并非为着露霓姐姐。”柳雀道。
　　这却是让鸨母怎么都没料想到，小九九算了场空，不过且慢——“啊，那么是为莺娘？”
　　“也不是。”
　　鸨母这可懵了，怎么，难道这花魁和二牌竟都不入你们的眼了？“老身这可糊涂了。”
　　“蒲生，那人叫什么来着？”
　　“无机。”
　　“对对，这儿有个叫无机的吧？”
　　鸨母僵直了身子，心想，真没看出来这二位竟有此嗜好！这可白瞎了，无机又不是青楼姑娘，卖不了钱，眼前的人看模样又得罪不起，没好处的事她干过一回决计不再做第二次。
　　见鸨母闷声不响，柳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朝蒲生使了个眼色，钱银递到她面前。
　　“二位爷爷稍等片刻，这就去叫来！”
　　蒲生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