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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寒山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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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在水池中浅浅游着,林雁珠闲适凭栏,洒下一把鱼食。
“小姐,喝茶水。”红泥端上茶水和点心,等林雁珠饮了后放置在一旁的石桌上。
她面色忧郁,与林雁珠脸上的闲适迥然不同。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喂鱼。”
林雁珠头抬也不抬,只道:“怎么了?难道我需要哭的满脸泪珠,手拿白绫,叽叽喳喳地吵着要寻死?”
红泥就要伸手捂她的嘴:“小姐别说这些晦气的——奴婢没那个意思。”
她站在林雁珠身旁,手里拧着一方粉樱青雀鸟的帕子,支吾半天说道:“我不是怕那两个江湖人信不过嘛。”
林雁珠抬眸,一轮阳光投在碧色瞳孔上。她轻柔摇头,抿出一个笑容:“骗我?骗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红泥蹙眉:“小姐就不担心那两个人是什么坏人?”
“好人又如何?坏人又如何?”林雁珠手里抓了把鱼食,“只要到时候坐上花轿嫁给那个五大三粗的风流纨绔的人不是我就行。”
垂花门出走来一个双丫髻淡紫襦裙的女婢,恭恭敬敬朝着唤了一声:“小姐,老爷有请。”
林雁珠站起身,红泥正帮她抚平裙摆的褶皱。她拍拍掌心的灰尘,好奇道:“爹这会儿找我做什么?”
“是庄大人,听说小姐回府边说赶了过来。”女婢道。
林雁珠“哦”一声,一拍大腿。糟糕,计划有变的事情忘记告诉表哥了。
她匆匆赶过去时,庄鹤羽已经在堂内候着了。他今日未穿官服,一头乌发用竹簪松松束起,芝兰玉树,端坐如松。
林雁珠顺了口气,合手行礼道:“表哥。”
庄鹤羽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问道:“前几日你去哪里了?为何我的人没有接到你?”
林雁珠垂下眸光,心里想着该用如何的借口:“婚事将近,我心里难受,便寻了几个姐妹一块说话。耽误了几天,劳烦表哥担心了。”
她这个表哥小时候在扬州待过几年,长大后他在京城,自己在扬州,没能见过几面。只知道他后来做了镜衣卫的左使,很是势大,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求他助自己逃婚。
庄鹤羽很快从她的话中捕捉到另一份含义,迟了半晌道:“你同意婚事了?”
林雁珠转过身,用指甲去抠衣袖上的绣花,道:“不同意还能怎么办,万一世子发怒,岂不是林家都要遭我所连累?况且我只表哥官至今日也不容易,不想你为我的一时任性而分身乏术。左右嫁过去也是富贵无双,何乐而不为呢?”
庄鹤羽盯着她,良久叹了口气,心道也许是林雁珠知道了柳悟先的真实相貌不如传言那般,便改变了注意吧。
他看着这个尚不算熟悉的表妹,道:“既然你想好了,我也不会阻拦你。”
就这么敷衍过去了?林雁珠伸手揩了揩额头莫须有的汗珠,继而笑着关切道:“表哥用过饭没有?我爹呢?怎么不在这与你叙些家常话?”
听她口中说起林刺史,庄鹤羽想起那日两人在红楼中的谈话。林刺史模样谨慎,说他也不知道齐文慎到底有没有死,以及今夜齐文慎是否回来赴宴。
“那世子呢?他为何会出现在红楼之中?”庄鹤羽追问,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在红楼发生的事是有人在牵线,而线的尽头,握线的人正站在高处看着一群人兵荒马乱。
庄鹤羽用手抚着额头,煎熬地后退靠在一方香案上。
“鹤羽啊,你莫要焦心。”林刺史安慰他,主动开口述说,“我们这些官员若要在扬州举办筵席,离不了绕不开世子殿下这一遭,所以他今日出现在这也并不奇怪。”
他眉心皱成核桃,“你现在该担心的是刺客的事,那贼人是针对谁而来?莫不是要伤害世子?”
庄鹤羽凛声道:“贼人是瞄准了世子而伤,但是她的目标未必是世子殿下。”
十里驿站的刺杀和红楼的事隔了不到半个月,难道是一人所为?
他慢慢梳理着,当日红楼宾客人人以屏风隔档,台上舞姬若不靠近根本看不清宾客的面容,唯一能分辨身份的不过是屏风的花纹和桌上的菜肴。
菜肴——
恰巧偏就那几日城中传开齐文慎遭刺杀受伤的事,刺客判断齐文慎没死,乘胜追击追到红楼也不是怪事。
“表哥?”庄鹤羽的思绪被面前的林雁珠打断,林雁珠眨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表哥,你没事吧?”
她开口道。
庄鹤羽的眼前只余林雁珠开合的唇瓣,良久回过神,而后主动请缨道:“既然表妹心意一定,我作为你的兄长合该送你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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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婚姻嫁娶。
云筝自那鸳鸯绣金红盖头中抬起头时,满眼只余鲜红。惊鹭屈身,从那缝隙里抬眼望她,笑道:“好玩吗?”
她回过身,林家一仆一主正梳妆整齐站在原地,跃跃欲伸手告别。
惊鹭将手指含在口中,吹着哨声唤来匹马驹,用力地拍了拍其厚实的背。她嘱咐林雁珠道:“这匹马是我们的,放心,它会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至于其他的,你们暂且呆上几天,等事情落地自然就能回扬州。”
红泥搅搅帕子,余光看向一旁石头上静静坐着的红衣少女,忍不住开口道:“小姐,真的没问题吗?”
她声音小小的,小到几乎只有贴着她的林雁珠才能听到。
惊鹭掏掏耳朵,无奈道:“我还没聋,到时候只管把责任往我们身上推。”
闻言林雁珠肯定地朝红泥使了个眼色,似是要让她放心。一道日光投在她腕上的那只翡翠玉镯,映出澄澈的色彩。林雁珠将手镯褪下来,递给惊鹭,小声道:“道上的规矩我懂,还望姐姐不要推辞。”
惊鹭毫不推诿,接过那枚玉镯在手中掂了掂分量便塞进了荷包中,她眉头一皱,不忘问道:“这件事,你可曾跟人透漏半分?”
林雁珠美目微扬,聪慧如她,立马便反映过来惊鹭的意思,是自己那位威名在外的表哥——镜衣卫左使,庄鹤羽。
她摇头如拨浪鼓,上指天下指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惊鹭看着天边微明的天色,最后给马驹闻了闻自己的气味,小声道:“好孩子交给你了,等你回来,还要靠你送我们回去呢!”
她挤出一个微笑,看着林雁珠主仆二人牵着马驹从角门离开。
漆黑的夜幕裂开一条亮着光的缝,其中的光如水柱倾泻而下,穿过青云散成丝丝缕缕,又在濒临大地时织成薄雾。
惊鹭拨了一下云筝悬于额头上的金珠坠子,又去看喜服衣袖上的绣花,却在触碰时倏地感受道一截扁平锋利的刃状物件。她变了脸色,严谨又认真,将长刀在裙摆里藏得更妥帖些,嘱咐道:“万事小心。”
云筝点点头,朱红的唇瓣吐出的却是冷硬如铁的问题:“待今日入寒山居找到龟山玉经,我立马便脱身与你回合。”
言罢她足尖一点,从石头上一跃而下,手里倏地扯下盖在头顶的那只盖头。
盖头下的面孔略施粉黛,杏眼朱唇,已是夏日行走半天的人忽然见到满池盛放的荷花般的明艳。云筝垂下鸦羽似的长睫,目光如水一般沉静,惊鹭就这样看着天光一点点在她的背脊上展开透明。
“倘若寒山居没有《龟山玉经》呢?”她虽不远挫伤云筝的锐气,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云筝自然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可能她的判断是错误的,可能寒山居里并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一颗一颗扣上缠扣,粉面琼鼻皆镀上一层初晨的绯光。
“我一定会拿到《龟山玉经》。”
她坚定道。
惊鹭明白她为何如此坚定,自从云筝来的云雾楼,就呈现一种对楼主忠诚无比的信徒模样。她对楼主唯命是从,即便因此受了很多伤害,即便收到束缚几步之远几日之隔就要回到那不得见人的去除去求小小的解药。哪怕,日子是见不到头的。
楼主于她而言就是奉之高阁的神明,神明之命,她视为真言。
惊鹭看着她慢慢长大,看着她从沉默寡言到愿意跟自己分享几句话,分享自己的曾经。云筝也曾有过幸福的生活,也曾有过被奉为掌中珠的日子。在她口中都成了云淡风轻的过去,惊鹭怎么会不明白幸福的记忆是随着时间的变迁会沉积的愈加沉重的。
看她沉默,自己总会想,阿筝又在想什么呢?
惊鹭从荷包中掏出一抹澄澈透亮的珠子递给云筝,道:“老规矩,到万不得已是捏碎它。”
云筝看着掌中的珠子,认真地攥了攥。惊鹭总是喜欢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是使人能睡上三天的药粉,有的是脱骨极快的细刃,不过常被她用来解烤鸡。
云雾楼对她来说是家,惊鹭常常说楼给自己的感觉就是一床被水打湿的棉被,不盖冷吧,盖着更冷。
但至少有这么一床被子。
一顶轿子将云筝抬出了林宅,她听着轿子外吹锣打鼓的声响,轻轻地抚摸藏在裙摆下的雁翎细刀。
宽阔的长街忽然皱缩,一花一木浓在了条细细的青巷中。云霭沉下来,恍惚间竹叶轻摇,倒映楚天青蓝广阔,时间也在皱缩,快到飞鸟急掠,云霞从层云中钻出。
云筝睁开眼,才发觉眼前的云霞是段红色绸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