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世无良医，枉死者半》也舷

4、梦中世界

　　华胥引是姚恒在一个任务世界中学到的秘术，奏出的华胥调是人心所化，以命为谱。
　　倘若有人饮下秘术师的血，哪怕只一滴，秘术师就能立刻看出最适合他的华胥调。奏出这调子，便能为他织一个幻境。这幻境是过去的重现，能不能从幻境中出来，端看这个人逃不逃得过自己的心魔。但世人能逃过心魔者，真是少之又少，除非有一个血脉至亲愿意以身入梦去换他。
　　但自从姚恒掌握了梦之法则之后，这些便不是限制，若她愿意，可以随时随地结束这场梦境，亦能确保入梦者毫发无伤。
　　离奏曲者越近，灵力越高，执念越重，若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梦醒之后，方能够保留梦中记忆的人。

　　小六梦中醒来的地方就是他进入梦中之前所在的地方，清水镇。但现在，这里还没有城镇，只有连绵起伏的山脉。
　　或许这是梦中世界的缘故，小六发现自己的灵力恢复了，那种灵力在经脉中游走的感觉她已经数百年都没有感受过了。
　　重新拥有力量的感觉，真是让人着迷。
　　耳边是姚恒的话，“所谓华胥梦本就脱胎于现实世界，故而梦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现实经历过的，从你进入梦中的那一刻起，你可以改变，去弥补遗憾，也可以从梦中寻找你想要的过去。但你若是只想看到未来，就把这当成一场预知梦，做个旁观者。”
　　小六下山之后，找人问过之后，发现今年正好是自己出生的那一年。
　　在心中迅速考虑了一下，小六决定去皓翎，去五神山，去找母亲。
　　未来建立清水镇的那片土地现在还是辰荣的国土，只有纵穿整个辰荣，才能到皓翎。途经辰荣时，小六准备还去看一下自己的病人涂山璟。
　　此时三句话就可以讲尽大荒的三位英雄——少年们都想做赤宸，少女们都想嫁少昊，父母们都想有个青阳做儿子。
　　其中声名最为响亮的是辰荣国以及辰荣国的大将军赤宸主持的改革。
　　小六没想到的是，后世那个被万人唾骂的嗜血魔头，赤宸，这个时候名声还不错，尤其在低等神族妖族以及人族口中。当然这些人并不包括西炎人。
　　在西炎人眼中，赤宸是噩梦。小六很小时就听说过，大时山之战，西炎族杀了赤宸麾下的靖将军，赤宸率军攻打大时山，宣布要么投降，要么被屠城。可大荒人都知道西炎士兵坚韧不拔、骁勇善战，他们当然不肯降，与赤宸死战。城破后，赤宸下令屠城。只一次战役！十二万人被杀！九万多是平民！
　　小六半生都是以平民流民的身份求生，他打心底里厌恶屠城这种事情，但这种做法战争中并不罕见。

　　小六用灵力赶路，途经辰荣的国都轵邑城。
　　这里很繁华也很包容，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即使是低贱的妖族和卑微的人族也能在国都光明正大地走动，居住，做生意，甚至与神族把臂相交，这就是赤宸改革的结果。
　　赤宸的改革挽救了大厦将倾的古老神族辰荣，让辰荣在三国之中的力量空前强大，为了抵御辰荣，西炎和皓翎甚至结盟，西炎王姬嫁给了皓翎王子，前不久还生下了一个小王姬。
　　小六在轵邑城转了一圈，却没发现几个世族的人，诸如四大世家六大氏，倒是遇到了许多小氏族，防风氏，金天氏，离戎氏。
　　眼前，不小心与小六撞到一起的这位，跟相柳长了同一张脸的少年，听与他一起的同伴唤他防风邶。
　　小六非常确定，防风邶再长上个几百岁，必然与相柳一般无二。

　　小六没有迟疑太久，又去了青丘。
　　涂山璟也要比小六大个100多岁，此时梦境中的自己刚出生，涂山璟应当已经是个人族十岁左右的孩童了。
　　不过小六这一去是扑空了，因为赤宸对世家大族的打压，涂山氏虽然因为从不得参与任何王族的争斗的族规比其他各族受到的压力更少，但也只是相对较少，但涂山氏现在的掌权人曋夫人并不放心让儿子待在辰荣，于是让涂山璟和涂山篌去游历大荒了。
　　小六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往皓翎赶，到皓翎时，皓翎王少昊正在为女儿皓翎玖瑶举办盛大庆典，欢庆周岁生辰。

　　小六赶到城楼底下时，已经第三日了。
　　他看到城楼上抱着孩子的年轻夫妻，是那样的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小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一家三口消失在玉宇琼楼中，皓翎的百姓都散开了，依旧站在原地。
　　小六看的出神，一时之间难掩情绪，不由得叹了口气，正在他情难自抑，忍不住想要痛哭一场的时候，胳膊却被人戳了一下。
　　小六以为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并没有在意。没想到，不仅是一下，而是一下又一下。
　　直到小六成功的收回汹涌的情绪，忍无可忍地转过头，没好气的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一个笑的一脸灿烂的红衣男子，有些像魏无羡，但瞧着比魏无羡可无赖多了，即便如此，小六还是语气缓和了不少，“你有什么事儿吗？”
　　“你刚刚突然变了一张脸。”
　　小六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红衣男子又从手中幻化出一面小镜子递给他。
　　小六将信将疑，怎么可能？只有年纪尚小时自己才无法控制自己的变化，想到谁就变成谁。她已经很多年不变脸了。
　　拿过镜子一看，镜子里却是一个少女的面庞，额尖还有桃花胎记，莫非这是自己本来的面目？
　　怎么突然就变回来了？而且，完全看不出小时候的样子，她小时候，长得很像城楼上的那个男人的，可现在，却是没有半分相似了，既不肖似母亲也不像父亲。
　　得，八成自己就是赤宸的女儿了。阿姐说，她双亲尚有一方在世，那个人，会是母亲吗？
　　“你是百黎人吗？”那个红衣男人有些笃定地问她。“我见你便觉得觉得非常亲切。”
　　两人生了一双极为相似的眼睛。
　　“不，我是个流民。”小夭又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眼熟，自己应该在哪见过他，不过按时间算，这人怎么都得长她一辈了。
　　小夭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一眼镜子，她找到了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眼熟的原因了，镜子中的她和这个人生了一张极其相似的眼睛。
　　红衣，长她一辈，又与她娘有关，难不成是…
　　“你…你不会是”小夭压低了声音，“赤宸吧！”
　　“是我又如何？”
　　“不如何！”小夭此刻心情居然异常地平静，“感慨一下你的大胆。”
　　“这算什么大胆？”赤宸一听这话就知道眼前这个会变脸的姑娘也知道他与西陵珩的事情。
　　“哦，那你真是太懦弱太没有用了。”小夭顺着他说。
　　赤宸给她整无语了，嘴张了又张，最终说出来的是，“妹子，你知道我的名字但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这不公平啊。”
　　妹子，小六抽搐了一下嘴角。
　　“瑶珩。”玖瑶的瑶，西陵珩的珩。
　　小六下意识说了一个名字，说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却意识到其中的巧妙。
　　瑶珩，姚恒，或许自己以为的现实世界也是阿姐进入的梦境也未可知。
　　“不会是个假名吧？”赤宸有些狐疑。
　　“是啊。”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小夭承认地太快，又一次让赤宸无语了。
　　赤宸是一个由野兽养大的弃婴，很多时候他行事都是靠着野兽的直觉。小六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便觉得十分亲切的人，与第一次见西陵珩不同，他见西陵珩时，觉得春天来了，然见眼前这个女孩时，却是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赤宸觉得，自己是一个弃婴，没准眼前这个女孩子是他的姐妹。
　　一时之间赤宸瞎想了一通，倒也冲散了爱人已嫁他人且生有一女的难过，索性便一直跟着小夭。
　　小夭对这个人也很复杂，说讨厌但还真的讨厌不起来，赤宸是个很有魅力的人，真诚而又强大，但你要说喜欢他，还真不太能喜欢起来。
　　赤宸身上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等观念，他并不觉得神族，人族，妖族与野兽有什么区别？甚至他对自己的认知就是野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这才是赤宸强大的真正原因。
　　小夭踢了一下路边的石头，“你这样做，不怕有一日你的仇人会报复你在意的人吗？比如你的族人你的亲人？”
　　“你觉得他们会有这个机会吗？”
　　赤宸口中的语言突然变了一种，但小夭太激动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这点，直接反问他，“为什么没有？”
　　小夭也算是最大的受害者之一了。
　　“你听的懂巫语，你是百黎人。”赤宸十分自信这世间无人能伤他，只要他还活着，更没有能伤害他在意的人，“你放心，只要我在，百黎族再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奴隶。”
　　小夭小时，母亲教过她百黎的巫语，所以她能看懂母亲留下的据说是巫王撰写的专门讲用毒和用蛊之术的《毒蛊经注》，流浪大荒时姚恒有些时候显现出来的人格也有不少语言天才，还编写过《零基础学巫语》《三个月学会巫语》之类的书籍。故而小夭对巫语，也算是十分熟练的，用姚恒的话说，第二母语。
　　说到百黎族，辰荣国的西南，群山起伏，沟壑纵横，毒虫瘴气、猛兽凶禽横行，道路十分险恶，和外界不通，被视作蛮夷之地。这里居住着百黎族，百黎族的习俗和外面的部族大相径庭，十分野蛮落后，被神族列为最低等的贱民，男子生而为奴，女子生而为婢。
　　数百年前，百黎族不甘人族被残酷奴役，一百多个山寨联合起来反抗，因为有恶毒的妖兽，也就是赤宸，为百黎助阵，竟然令前去平乱的十几个神族大将铩羽而归，最后惊动了辰荣王。
　　辰荣族第一高手炎灷主动请缨前去降伏作乱的妖兽。炎灷自然没有降服妖兽，那个妖兽倒是被当时的辰荣王也就是现在的辰荣王的父亲收为徒弟，赐名赤宸。因此，百黎也被免去了贱民的身份。
　　但是，这一切殊荣将在赤宸死后都化为乌有，百黎重归贱籍，男子生而为奴，女子生而为婢。
　　小夭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往前走。
　　两人同行了一段时间，她听到赤宸说，“你和我去辰荣吧，那里现在很好，即使是百黎族，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在辰荣的国土上行走，不会再有人视我们为奴隶。”
　　“人各有志，我想留在这里。”
　　赤宸也不好勉强她，只好叮嘱她，“妹子，我看你会换脸，我建议你再换一张脸，你看咱俩这长得还挺像，我呢仇人还是挺多的，你…”
　　小夭阴阳怪气地学着赤宸的腔调，“你觉得他们有这个机会吗？”
　　赤宸被小夭戳中了痛点，难得地没有反驳，但他脸皮厚，很快就说，“你要是和我一起走，他们不就没这个机会了。”
　　小夭冷笑，趁赤宸还在狡辩的时候重重地踩了他一脚，转身就走。
　　有这种爹，小夭也只能自认倒霉。

　　小夭在五神山之一的瀛洲开了一家医馆，依旧取名回春堂。
　　瀛州虽然被称为五神山之一，但其实有山有岛，岛上酒肆、茶楼、饭馆、商铺一应俱全。皓翎地处大荒南部，五神山四季温暖如春、百花盛开，如果想出海去观赏海景的，也可以租船出海。
　　但这个时候，皓翎才刚刚开始改革。皓翎
　　是上古神族，号称乐礼之族，民风保守，礼教森严，女子被囿于闺阁之中，不许随意外出，连王后都不能轻易抛头露面。
　　小夭这样没有背景的人，即使是神族，但是个女子的身份，注定她在五神山很难立足，更何谈行医。
　　小夭隔三差五都要被人骚扰搞破坏一番，好不容易上门的病人也被吓跑了，而五神山寸土寸金，医馆的租金又贵的离奇，这样下去没两个月她就要自己滚蛋了。
　　她去报官，负责的官员也会说她是一个女子抛头露面所以才招来这诸多纷争。
　　小夭被气笑了，原本也想过，要不再换个男子的身份再来吧，可经历了这一遭，她还偏不想变成男子，非要以女子的身份立足不成。
　　小夭先是挨个上门讨教了一番找茬的同行以及找事的地痞流氓，同行是药倒的，地痞流氓靠拳头。
　　如清水镇那般，小夭的目标群体是五神山境内穷人还有女子。
　　其实大多还是女子，来自妓馆的青楼女子。这些苦命的女孩子，其中大都是寿命短暂的人族，然后是妖族，以及像老木那样低等神族。
　　那些人族女子，多半是被她们的父母兄弟卖进来的；妖族大多天生天养，没有亲人，所以青楼里的妖族女子是奴隶出身；那些神族的女子，是官府送来的，家族获罪亦或者本身就是世家的奴仆。
　　她们有个共同的特征，弱小。
　　小夭为她们诊治时，发现这群女子的命运当真是苦的不能再苦，她们的生命就像昙花一样短暂。在她们身上。小夭甚至最常遇到的不是妇科病，而是外伤。
　　她见过除了一张脸是完好的浑身鞭痕的幼女，还见过明明还在风华正茂，身体机能却如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的年轻女子…
　　即使在梦中，小夭觉得应该做些什么。她频繁地出入各家青楼楚馆为这些苦命的女子治病，大多都是免费，每天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可还是不及青楼后门每日一车车拉出去的尸体。
　　小夭在这里待了4年，她常常怀疑自己救她们是不是个错误，救活了他们，让她们受更长久的罪。
　　有个叶子的小女孩，小夭第一次见她时她才10岁，就是那个全身除了脸没一处好肉的孩子。叶子告诉小夭，她是6岁时被父母卖进来，走的时候，哥哥说等攒够了钱就来接她，她一直在等她的哥哥。
　　还有一个叫牡丹的妖族姑娘，她在等她的情郎，即使其他的姑娘们告诉她很多次，那个人是个骗子。
　　还有更多的身不由己的女子，她们看不到的希望，却也不想早早的就放弃生存的希望。她们不再寄希望于亲情，爱情，所以她们没有等任何人，而是在等待命运对他们做出最终裁决。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太多了。
　　小夭思考，为什么这世上的女子总是在等待?等父亲，母亲，哥哥，等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指望。
　　小夭用力地锤打着手下的药材，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
　　时间就这样如流水般一天天过去了，一晃又是二十年，五神山有了小有名声的神医瑶珩。
　　小夭这些年行医一直在倒搭，没攒下什么钱来，来钱快的法子都在律法书上。有了余钱也用来帮那些愿意青楼的女孩子赎身去了。
　　她还不能就那样把她们赎出来就不管了，这让她们送死有什么用？小夭也一般都会把她们带在身边，教个两三年的医术，再让她们离开。
　　前不久，小夭送走了刚出师的几个医女，又收下两个女孩子，辛夷和嘉应子。
　　说实话，这些年，小夭的日子过得十分贫苦，比清水镇艰难多了。
　　小夭忙的脚不沾地，已经很少想起自己的事了，更没有时间多愁善感，难得闲下来的时间，也是想的到现实生活中该怎么办？
　　西炎王姬与皓翎王的婚姻是政治联姻，是一对能代表两个国家的男女，以婚姻的形式进行的财富和技术的整合，人脉和资源的互通。这是强与强的联合。西炎王姬嫁到皓翎来时，不仅带来了西炎的养蚕纺纱技术，也引进了西炎更为先进的政治军事文化。
　　没错，大荒最为开明的国家，并非古老的辰荣与皓翎，而是西炎。西炎最初只是西边小部落，西炎王取了中原四大世家之一的西陵氏大小姐西陵缬，两人强强联手，通过不断改革扩张使西炎一跃成为可以和两大古老神族比肩的第三神族。
　　西炎王膝下只有一女，是王后所出，这位西炎王姬随母姓，名西陵珩。西陵珩从小便与皓翎少昊定下婚约，长大后嫁到了皓翎。
　　在西陵珩的协助下，皓翎王进行了温和而又坚定的改革。皓翎王自登基以来一改皓翎历代风俗，不在乎门第血统出身，大力提拔贫寒子弟和低贱妖族。
　　同时，他还大力支持自己的王妃改进农桑和推广纺纱养蚕，皓翎女子开始走出门外，这些年，皓翎的兴起了大批布庄绣坊染坊等女子可做的生意，因此，青楼妓馆倒是少了些许。
　　也只是些许，毕竟妓院的产生本质不是因为女子不能投入生产，而是当权的男人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