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世无良医，枉死者半》也舷

2、过去，未来

　　在和姚恒一起的两百多年里，小六在姚恒每天不重样的变化中也逐渐地释然了自己的过去。
　　就算自己记不清自己的脸又怎么样，自己的生父存疑又如何?她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女儿，孙女。
　　或许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的陪伴与关爱，姚恒都给予了她。
　　在漫长的相伴中，她治愈了曾经的自己。但她的性格也不可控地有些古怪，有时候想法明显无法与常人一样。
　　毕竟，她身边有一个今日教她要做一个正义且不失灵活的人，做人当有怜悯之心善恶之分，明日又能说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别人死就死了，与你何关要你多管闲事”“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诸如此类的话。
　　两百年的相处，小六没和姚恒一样精分已经是万幸。但不管是哪一个阿姐，却都是一颗心完完全全为了自己好的。
　　记得有一次阿姐还因为自己太信任她完全没有留底牌这件事狠狠教训过他，他被阿姐打了二十个手板。
　　阿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不知道我是个没办法控制自己的人吗？你为什么完全依赖我，你记住了依赖别人就意味着自杀。你可以全身心的信任我，但是你必须在心底里做好我背叛你的信任时，你可以安全抽身的计划。你还哭，你记下了没有？”
　　“我记下了阿姐。”小夭抽抽搭搭地举着手哭泣。
　　小六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成为现在的自己，不再耽于过去的苦痛中时，亦不再怨怪母亲西陵珩抛弃了自己，反而开始理解她。
　　西陵珩一生下来先是西陵珩，然后是西炎的王姬，皓翎的王后，最后才是一个母亲。
　　为了自己的国征战沙场，这是应尽的职责。她只是，没有活着回来。
　　可生死，又岂是可控的。
　　回春堂这会没人，老木买菜去了，桑甜儿去河边洗衣服了，串子送药去了，小六原本也是去石先生的说书摊子那闲坐一会的。
　　小六打开锁着的房间，里面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我每天都打扫一遍，想着你哪天就是回来呢。”
　　姚恒看了看房间，还保持着当年她走时的模样，书架上堆放着满满的书籍，那些都是姚恒的日记。
　　桌案上，放置着一本打开的手札。翻开的那一页，笔迹幼稚，上面还有很多涂鸦。
　　我叫王霸霸，我爹王启年，我娘岳岚，家住庆国京都监察院后巷。
　　（王夫人的名字，《庆余年》里没有明说过，就在扮演者高露演过的角色中取了一个名字，岳岚。）

　　姚恒以前是一个任务者，很久之前是一个参加中考的十四岁小孩，后来就被时空局（这只是其中一个称呼）吸纳成为一名任务者，编号5412，接受委托者的委托，接管他们的身体为完成愿望之后把身体还给他们，然后进行下一个任务。
　　做任务期间必须完美扮演委托者的性格，不能有一丝的疏漏。
　　所谓的任务者，其实就是一个打工的牛马，全年无休，且得到的报酬只能够糊口。至于像所谓的各种快穿小说里那种通过奋斗能成为组织的高层什么的，基本上不太可能存在。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组织里也是派系林立的，像姚恒这样的小角色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奋斗成为高层的，只能战战兢兢的当牛马，还是一个没有底薪，绩效完不成就要狗带，更无法辞职的牛马，只要一提出辞职就会被抹杀成为养料，堪称传销组织。
　　漫长的工作生涯中，姚恒一开始也是心存希望，努力向上过的，后来发现没用，工作越干越多，工资越来越少，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个傻逼编号5412。
　　姚恒实在是走不动了，索性拼着必死的下场与系统玉石俱焚，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干活了。
　　姚恒是石，系统是玉。
　　像她这样的小任务者，组织里多的是，可比不上系统金贵。
　　姚恒到底是工作多年的员工，几乎是拼完了所有的家底，才得以摆脱系统。
　　当然代价很大，身受重伤掉落到了小世界中，精神本源遭到重创，忘记了自己是谁，日复一日的扮演着自己过往扮演过的或者见过的人。
　　在遇到小夭之前，姚恒就已经在这个世界流浪了很多年。
　　其实姚恒也不是她原本的名字，她原本的名字叫什么也忘了。因为她成为任务者很多年，几千年几万年?或者更久，可笑的是，她做自己才只有十四年。
　　只记得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或许姓张，或许姓王，也或许姓李，总之她也想不起来了。
　　她清醒的时候刚刚好，因为再差一点儿，就要进别人的肚子了，成为一顿晚餐。
　　她醒来的地方，是一座名为姚山的深山老林，那里住着一个修为高深的大妖，以人为食。
　　姚恒就和其他几个人族一起放在一个大锅里，里面是加满了各种佐料的汤。
　　就差一点儿，如果那个时候姚恒没有清醒，就真的成为大妖的腹中餐了。
　　毕竟任务者的灵魂就是身体，要是被人吃了那可真是连渣都不剩了。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愿望是希望世上不再有战争，不再有如你这般因战争失去父母流离失所的孤儿，也不再有老木这样被战争裹挟着上了战场之人。”
　　做了那么多年的任务者，姚恒发现自己说话仍然带着一副工作口吻，开口愿望，闭口愿望。但其实，给一个人最想要的，那便是对那个人的最好了。
　　“你都说了是愿望吗？想想就得了，能实现的那还叫愿望吗？除了这些，我还希望我娘能回来呢。”小六手脚麻利地从柜子里拿出铺盖铺到床上，昨天刚晒好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看你面相，你亲缘未尽，双亲还有一方尚存于世。”
　　“你这样说的话，那我就是皓翎王的女儿了，双亲有一方尚存于世上，说的应该是我的父亲。毕竟我娘和赤宸三百年前都去世了。”小六已经很坦然地说出这些事情。
　　“看你吧，我今天说出的话，任何时候都作效。”
　　姚恒躺在柔软暖和的床铺上，听小六说她离开后这些年的事情。
　　“…麻子和串子都成亲了，麻子的媳妇就是镇上屠户高的女儿春桃，春桃你还记得不？”
　　“记得，就是天天打麻子那个小姑娘，麻子还喜欢追在她后面跑。”
　　“什么？小时候就这样，我说麻子怎么成了亲跟入赘了一样。”小六咂舌，“还有串子的媳妇，桑甜儿，她是个好姑娘，踏实稳重又勤奋好学，我打算把我这一首医术传给她…”
　　姚恒双手枕着后脑，“你想离开清水镇?”
　　“是有这个想法，这里待的太久了。你又一直没个音信，反正我又是个大夫，游历行医，没准哪一天就和你碰到了，没想到你回来了”
　　“还有呢？”
　　“还有嘛，这个事儿怎么跟你说呢？就是吧，最近碰到的人，都是些大人物，我实在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小六想了想还是从头说起，“六年前，我在河边捡到一个奄奄一息的高等神族，痊愈后就留在了这里，说是无处可去要当我的仆人，我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叶十七让他留了下来。五年前，为了给麻子娶媳妇，我挺而走险进了趟山…”
　　瞅着姚恒脸色越发难看，小六懊悔地给了自己一下，“我错了，我知道你跟我说过很多遍，让我不要进山去，但你放心，我一点事都没，我有反施咒。”
　　反施咒者，人施于己，反施于人。用了反施咒的人，受到了来自谁的伤害，就会将这些伤害转移到谁的身上。
　　这还是姚恒是欧阳少恭的时候研究出来的咒术，想着小六灵力被废，就把这个咒术用到了小六身上。
　　反施咒是一个极好的保护咒术，但也不是没有限制，这个咒术说白了就是血咒，启发的动力就是血的力量，力量越强就越好用。
　　没错，就是为小六量身定做的。只是用的次数多了，自发削弱血的能力。
　　小六的灵力恢复比重塑一具身体还要困难，毁灭永远是比创造简单的多。
　　“你进山没被辰荣军当成奸细吧？”
　　“要不怎么说阿姐你无所不能呢，你猜的没错，要不是反施咒，我差点就被九命相柳抽了一顿鞭子。”
　　小六想起当初相柳脸上疑惑不解乃至于震惊的表情，真是大快人心。
　　相柳用回春堂的人威胁小六给他制毒，小六一下子逆反心就上来，“我们回春堂呢除了我只有三个人，没事儿，你大胆弄死他们，等你弄死他们，我就跑到山里给你们的水里下毒。毒死你们所有辰荣军。反正你也不能奈我何。”
　　相柳拿小六这种重情却也绝情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你狠他更狠，关键是这人就像一个镜子一样，你对她的伤害都会折射到自己身上。
　　辰荣军军纪历来严明，相柳查出小六确实不是奸细之后，就放了他。
　　是人就有软肋，玟小六的软肋不在自己身上，在于别人。但他吃软不吃硬，并不会觉得你拿捏了我亲近的人我就应该任你驱使，求你高抬贵手，而是你尽管动他们，你敢动他们一下，我就还你十下百下。
　　小六现在的性格是姚恒刻意养成的。
　　和小夭刚相处没多久，姚恒发现小夭是一个乐观善良，宽容大度，同情弱小的孩子，但小夭的性格也有很大的缺陷，过于恐惧寂寞，也过于善良。最重要的是，小夭不爱自己，对身边人永远好过自己，会为了他们无限降低底线。
　　或许是她过往经历的一切，原本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夕之间，家庭破裂，母亲身亡，她一个小孩子流离失所，被人四处追杀，还弄丢了自己的脸。彼时唯一剩下的只有一身不凡的灵力，但很快又被父母的仇家毁去了这最后一样东西。虽然小夭凭着求生的本能活了下来，但也磨平了所有骄傲与个性。
　　姚恒特意将这件事记到笔记上，这样不管哪一个她都会重视培养小夭的性格。

　　后来小六再进山，偶尔也能见到相柳。见的次数多了，也算是熟了起来。其实小六本身就经常炼制各种毒药的习惯，相柳则需要毒药来修炼妖力。这样说吧，小六需要知道这些毒药确切的功效，两人一拍即合。
　　小六给相柳提供毒药，相柳需要告诉小刘这些主要具体的功效。
　　（本文小夭不再是一块任人宰割的唐僧肉，反施咒不会让小夭受到任何的伤害。小夭的性格也被扳回来了，不再是为了寂寞就能忍受别人对她的打骂和冷眼）
　　“算是不打不相识，我那些压箱底毒药现在基本上都给相柳处理，我怀疑那家伙需要食用毒药来修炼，不过他给我的反馈还挺详细的，我都可以根据他的反馈写一本毒经了。”小夭的话题总是跳的很快，“还有那个十七，这也是个大人物，阿姐你猜他是谁？”
　　“莫不是涂山璟？”姚恒回来的这一路上听说和涂山氏订婚的防风小姐要来清水镇，车马不日便到。
　　能让防风小姐亲自来的人，想必也就只有涂山璟了。
　　小六不爽，“没错，这个人真是的，当初非要留下来，现在突然又恢复身份，连个解释都没有。”
　　“再说街头酒铺子的那一对兄妹，也是有来头的。咱俩当初来这里不就是觉得这里适合隐居，现在这些人都来了我就觉得这地儿待不下去。”
　　小六叹了口气，有些惆怅。
　　当然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外面老木的怒骂声就响起来了，“玟小六，十七走了，你又不洗碗了是吧？怎么不懒死你？”
　　小六有些尴尬地看着姚恒，在别人眼里他是个邋遢男人，但在姚恒面前，小六一直是个女孩子，女孩子被人说又懒又邋遢又不爱干净，小六难得生出了几分羞愧。
　　“阿姐你听我狡辩…不是，解释，我也不是特别懒，你看你这房间就是我亲手打扫的完全没有让别人来碰你的东西…那个碗吧，我觉得…”
　　小六竭尽脑汁地狡辩，然而老木已经忍无可忍，“人呢？你又在姑娘的房间里偷懒是不是？我就说你懒得连自己房间的被子都不知道叠一下的人，怎么会天天打扫姑娘的房间，躲在里面偷懒还差不多！”
　　老木提着一根木柴就进来了，看到姚恒，揉了揉眼睛，“我这是做梦了，看见姑娘回来了。”
　　“没做梦，老木，就是我阿姐回来了。”
　　“那太好了呀！”老木把木柴扔到房间外面，小心翼翼地问，“那今天，你叫什么啊？”
　　“姚恒，以后你叫我阿姚就好。”
　　阿姚？幸亏不是阿恒，她娘也叫阿珩。
　　“以后？”老木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六解释，“我阿姐病好了，以后一直叫这个名字了。”
　　“病好了。”听到以后，老木大喜过望，“那太好了，你人不仅回来了病还好了，这是双喜临门啊。你们等着，我再去买点菜，做几个好菜，咱们终于团圆了。”
　　老木刚走出去，又不忘吩咐小六，“你等会让串子去叫一下麻子和春桃，让他们带着女儿一起来见见长辈。”
　　二十几年到清水镇的时候，姚恒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变化的频率已经由最初的一天一变，到一个月甚至几个月一变。
　　小六最喜欢的是林奚。
　　他记得很清楚，就在两人商量好开医馆不久，林奚就出现了。林奚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医者，生平所愿是撰写一本医书，受他影响，小六的愿望亦是如此。不过惭愧的是，这二十多年了，小六还没动笔。
　　最怕的是岳绮罗，据她说她最喜欢吸食人的魂魄。虽然看了笔记之后没有这么做，但她提出可以替小六找一具更好更完美的身体，然后让小六再吃了现在这具大补的肉身，这样就能恢复昔日的灵力了。
　　小六被她的提议差点吓死，生怕她真的去实现，晚上连眼睛都不敢闭，寸步不离地盯着岳绮罗。还好岳绮罗性子邪性归邪性，除了爱穿新衣服，爱玩纸人也不干伤天害理的事。
　　老穆做了一桌子好菜，等人都齐了之后，他举着酒激动地说，“今天是我们一大家子团圆的日子，阿姚回来了。不过你们几个小的可不能叫阿姚，叫大姐。”
　　春桃麻子串子几个小时候都是进过姚恒的，姚恒变成小孩子时也是常和她玩的，一点也不陌生。
　　“大姐，”麻子和串子先开口，“欢迎回家。”
　　“大姐，你那时候让我叫你霸霸，我回去就被我娘揍了一顿。”这是春桃。
　　姚恒有些哭笑不得：“我那会就叫那个名字。”
　　然后是桑甜儿，“大姐好，串子早就跟我提起过您。”
　　“串子啊，那多半不是好话。”串子打小就比麻子精明，姚恒变成孩子是最喜欢捉弄的就是串子，“他肯定说的是，回春堂还有个最喜欢捉弄他的长辈。”
　　被说中了，桑甜有些不好意思。
　　姚恒把带回来的礼物分给他们，他的礼物非常简单粗暴，在场的每个人一块沉甸甸的金锁，小六和老木也有。
　　老木小心地收起来，又叮嘱麻子和串子“你俩手松，让春桃和甜儿替你们收着，留着给你们压箱底。”
　　这顿饭是老木吃的最开心的一顿饭，家里走丢的人自己找回来了，身上的病也治好了，下面两个小的也都成家了还有了孩子，一家团圆，这再也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