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世无良医，枉死者半》也舷

1、清水镇的玟家姑娘回来了

　　鸿蒙初开，人神妖混居于大荒世界。中原的辰荣、东南的皓翎、西北的西炎，三大神族，三分天下。三百年前，三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西炎与辰荣一战，辰荣国灭，统一了中原。
　　清水镇外从北到南，群山连绵，地势险恶，自成天然屏障。辰荣国被灭后，不肯投降的辰荣国将军洪江率几万士兵占据了清水镇以东的地方，与西炎王对抗。
　　清水镇西接西炎，南邻皓翎，东靠洪江义军，既不属于西炎管辖，也不属于皓翎管辖，所以，清水镇渐渐地变成了一个三方势力夹杂，三方势力却都管不了的地方。
　　在清水镇，没有王权、没有世家、没有贵贱，更没有神与妖的区别。只要有一技之长，不管你是神还是妖，不管你从前是官还是匪，都能大摇大摆地在这里求生存，没有人追问你的过去，这里汇聚了各种各样的人。
　　因为几百年的战争，鲜血、尸体、生命孕育了很多铸造师和医师，清水镇的兵器和外伤医术在大荒内都小有名气。
　　这天，清水镇的石先生上回讲了三王族书接上回，“大荒内有三王族，首屈一指的就是四世家，赤水氏、西陵氏、涂山氏、鬼方氏，除了四世家，中原还有六大氏，六大氏之下还有一些中小世家，南边的金天氏、北边的防风氏……不过都不如四世家，那是能和王族抗衡的大家族。今日要讲的，便是大荒首富，涂山氏。”
　　石先生清了清嗓子，“涂山氏乃九尾神狐的后裔，家族世代经商，生意遍布大荒，那涂山是聚族而居的青丘，玉瓦金砖叠砌，奇珍异兽满园。虽非王族却堪比王族，子弟世代绵延势力盘根错节…就是两大帝王也要礼让三分…这一带涂山是嫡系，只有一对兄弟，人称青丘公子的涂山二少主涂山璟聪颖多至，容貌俊逸…是大荒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
　　大荒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涂山璟，也就是回春堂医师玟小六几年前在河边捡来的叶十七自坐一桌，看着酒铺子的老板轩熟稔招呼摇着蒲扇走过来玟小六，“六哥。”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六顺势坐到了轩旁边。
　　小六没有错过涂山璟眼底的黯然，心里有股无名气，隐藏身份的是你，什么话也不说，没个解释的也是你，你难过个什么劲？
　　算了算了，这就是个有心病的病人，玟小六你和他计较什么？
　　小六笑着地接过轩给他斟的酒，“轩哥客气了。”
　　原先因为轩的妹妹阿念指使婢女海棠欺辱老木一事，小六和这对兄妹闹得很不愉快。他们用法术，小六就下毒回敬，只可惜中招的只有海棠。
　　后来，轩上门来要解药，还是叶十七的涂山璟临阵退缩，不知道跑哪去了，幸亏小六牢牢记得阿姐的话，早就做好了叶十七掉链子的计划，在轩和阿念踏入回春堂大门时就下了毒，这才叫他们答应亲自给老木道歉。
　　阿姐说过，遇到事情，求人不如求己。除了自己，不能太指望这世上任何人，因为他们有他们的不得已。但你不能为了他们的不得已，让你自己付出代价。
　　不过，提到阿姐，她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可还安好？她那个病，老天保佑，小六宁可她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也不希望她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言归正传，当轩和阿念发现无法动用灵力时，气势立马弱了下来。轩提出代妹受过，小六没有同意，熊家长和熊孩子都应该道歉，代妹道歉，道个屁的歉！
　　小六起初还以为阿念那种专横跋扈是不会轻易向她视为“贱民”的老木道歉的，没想到的是阿念发现两人都无法动用灵力的时候果断也放下了架子，利索地给老木道了歉，他们道歉之后小六信守诺言给了她们解药。
　　这件事情了了之后，轩见了回春堂的人也是热情招待的，丝毫看不出一点往日的龃龉。但她妹妹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不至于碰见了就起争执，但也没什么好脸色。
　　这只能说明轩此人深不可测，小六身上也随时带着各种毒药，就怕这孙子那天背后搞他。
　　小六又看了一眼涂山璟，轩调侃他，“六哥，怎么？换了身衣服这就不认识了。”
　　“那不至于，我只是觉得我近来遇到的都是有来头的人，轩哥你也不会和十七一样是那家隐姓埋名的贵公子吧？”
　　轩脸上的笑容半分都未变，“六哥说笑了…”
　　两人俱是一笑，开始闲聊。

　　兔子精前不久刚生下七个孩子也不敢多呆，起身时却看到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经过，有些眼熟，像那谁？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这才确定下来，这不就是玟小六家几十年前走丢了的那个姐姐吗？
　　那姑娘脑子不好，总记不清自己是谁。脑子不好到什么程度？今日还说叫欧阳少恭，不久又自称花千骨，隔段时间又是什么逍遥子，再过阵子又说自己才八岁，姓王，叫霸霸。
　　总之，她在男女老少，人神妖鬼，王侯将相各色各样各行各业的人中每天切换自如。
　　直到十几年前的一天，玟小六进山采药去了，老木做饭的功夫就听到麻子串子说霸霸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扔下拨浪鼓拔腿狂奔。
　　她跑出回春堂又冲出清水镇，再也没有回来过。大荒这么大，小六和老木找了好多次也没找到，只好想着有一天她能回来。
　　因为她这名字是变化无穷，兔子精和镇上许多人一样，索性就称呼玟家姑娘。
　　“六哥，你看，那姑娘是不是你家…你姐姐？”
　　“我家？”玟小六本来和轩一起聊天嗑瓜子，闻言抬头一看，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眼睛一亮，露出由心而发的喜悦，站起身来就追了过去，“阿姐！”
　　轩继续嗑瓜子，他调查过，玟小六几十年前清水镇时有个姐姐，后来走丢了，一直没放弃过找人。
　　涂山璟想要跟上去，最终还是没有上去，他觉得，小六这会不想他跟着。
　　小六想喊住她，但说实话还真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说的那些名字，燕赤霞孙悟空杨戬还有什么花千骨每一个都不是她的名字。
　　小六是一个忘记了自己脸的人，而阿姐是一个忘了自己身份的人。
　　小六跑的气喘吁吁，直到前面没什么人了才终于追上女子，连忙站到她前面，“你还记得我是谁不？”
　　“玖瑶，小夭，还有玟小六。”
　　小六有些紧张，连忙看了看周围，才发现他们现在已经到回春堂了。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那什么，你现在叫什么？”
　　小六想问的是她现在自我认定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老规矩，问清楚了之后，阿兄，阿姐，阿叔，阿姑这些称呼之中从中挑一个。
　　“我清醒的地方是一个叫姚山的地方。”她看着小六的目光平静而又坚定，“我便以此为姓，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姚恒，永恒的恒。”
　　“这次叫姚恒…清醒！”小六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你找到你是谁了，太好了，阿姐。”
　　“我现在可以帮你找回你的真容了。”
　　“其实我也没那么在意了，现在这副面容，那不也挺英俊潇洒的。”小六笑着说，“清水镇有好多姑娘想嫁给我呢，我怕耽搁他们，只好忍痛割爱拒绝了。”
　　小六离开玉山之后忘掉了自己的脸，从此她再也不敢回去，后来又被九尾狐抓住关到笼子里。
　　在笼子里的第三十年零八天时，遇见了忘掉自己是谁的姚恒。
　　那个时候，他还是她，小六还叫小夭，但小夭一身的灵力已经被九尾狐妖融入了血肉之中，她已经攒够了足够的毒药，等待在适当的时间毒死他。
　　被扔进来的狱友，是个年轻的女子，面容只称得上清秀，骨相却是极美的。
　　近三十年的折磨已经让小夭的心态相当的平和，她还在五神山的时候也听过侍女聊天，说是有一种女人，明明长得不算好，但只要一上妆，不管是什么妆容，怎么打扮都是漂亮。
　　旁边这位狱友就生了这样一张脸庞。
　　小夭想等她醒了之后问一下她是为何被九尾狐妖抓进来的？就是自己灵力废了也能看出来这个女子是人族，九尾狐抓个不修灵力的人族做什么？
　　可等她一醒过来，小夭还没问呢？她就自来熟地坐到小六身边，笑嘻嘻地道，“小妹妹，在下云梦江氏魏无羡，你可知我们被何人所囚？”
　　云梦江氏？云梦是何地？江氏？听着像是世家，可中原四世家六大氏有江氏吗？莫不是什么小世家？
　　小夭回答她，“我们被一只九尾狐妖抓了关在这个笼子里。”
　　魏无羡点点头，然后开始用各种手段鼓捣笼子上的栏杆，灵力还是武力都试过了折腾了许久他无功而返，只好又坐回来。
　　这个人显然是闲不住的，她开始各种逗小夭，“叫声魏哥哥，我给你糖吃。”
　　“哥哥？你分明是个女子？”
　　“虽然我魏无羡自认是个六艺俱全的美人，但我确实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
　　明明是个女子，非说自己是个男人。这是个疯子吧！
　　小夭不在理她，留她一个人在那里说话。
　　小夭的想法很快得到了验证，次日魏无羡一睁眼，气质大变，昨日还是少年意气风发肆意明媚今日便是乖巧善良柔弱贵女的，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小夭，“你是谁？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她说：她叫李乐嫣，她的父亲是大唐天子，她是个公主。
　　小夭明白了，所谓的天子就是君王，公主呢就相当于王姬。
　　“扑嗤。”一声冷笑传来。
　　是那只死狐狸！小夭抬头，就听他说，“怎么样？这个礼物喜欢吗？你忘记了自己的脸，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九尾狐妖说再过一段时间的月圆之夜，就要吃掉小夭，这个人算是她死前的最后一件礼物。据九尾狐妖说，这个女子在这座山里许久了，他发现她每天都会成为不同的人。
　　说完这些，九尾狐妖壶中的酒也快见底，他又开始咒骂，“西陵珩这个贱人…”
　　小夭气极，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是忍着没有说话。
　　九尾狐妖骂了很久终于醉倒在地，变成了狐狸原形。
　　“啊啊啊啊，妖怪啊！”
　　一个人突然变成一只狐狸，李乐嫣被吓的发出惊叫，但她几乎是立即捂住了嘴，眼泪如雨水般大滴大滴落下。
　　小夭见她实在可怜，安抚她，“别怕…大荒人神妖共存…”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九尾狐妖所言，她每天都会变成不同的人。
　　直到那一夜，距离九尾狐妖要吃掉她还剩下两个夜晚。
　　小夭半夜的时候听到有人在低声唱歌，她以为又是那个九尾狐妖，他常常喝醉了唱歌，便没有管，她需要保持体力，保证两天后能够逃出生天。
　　然而到下半夜她却被冻醒了，然后她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很多人的，以及大型野兽赶路的脚步声。
　　她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有一种强烈的威胁感。
　　小夭下意识看向身边，只见身边人周身笼罩着一股冷冽的阴郁之气，美则美矣，瞧着肤色显苍白，笑意含森然。
　　她手中则捻着一片叶子，方才小夭听到的不是歌声，而是这片叶子吹出来的音调。
　　小夭记得早晨问她名字的时候，她说的是：夷陵老祖魏无羡。
　　虽然和云梦江氏的魏无羡同一个名字，性情也天差地别，也并不记得小夭。
　　各种诡异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仿佛鬼哭狼嚎，还有先前那奇怪的赶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很快小夭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那时的大荒刚刚结束战乱，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整个大荒到处都是行尸白骨，魏无羡召来了无数的厉鬼行尸。
　　九尾狐妖虽然灵力高深，但他酒醒时那些厉鬼和行尸都已经扑了上来，双拳难敌数人，蚁多蚀死象。
　　折磨了她三十年的仇人就这样被厉鬼啃的连渣都不剩了，小夭开心也怅然。
　　她一身的灵力都被废了，想要杀之而后快的仇人也死无葬身之地。
　　皓翎，西炎或者玉山，她哪一个也回不去。她只好跟着魏无羡，但这个夷陵老祖看着性情孤僻，沉默寡言，小夭也不确定她愿不愿意让自己跟着她，只好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小夭的身体很是虚弱，很快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照顾她的正是那个阴郁森然的魏无羡。
　　居然没有变成别人。
　　两人在一家客栈。
　　魏无羡把药递给小夭，等她喝完之后，冷厉的神色中似有所动才说，“你经脉受损，丹田已废，若无奇遇，日后怕是不能再修灵力了。”
　　魏无羡为小夭把脉时发现她虽然小小年纪，灵力修为都不差，甚至称得上同辈人中的佼佼者，就如“他”魏无羡一样，最后却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我知道。”小夭虽然在这三十年已经认命了，可提到这个，仍然不免有些难过，最后他强忍着眼泪笑着说，“就算我不能修能力了，那我就做个普通人呗，我还可以学别的，比如学医，我觉得我在医术上应该还挺有天赋的。”
　　魏无羡轻轻笑了一下，摸了一下小夭的头发，曾经的自己好像也是这样乐观的性格。
　　小夭醒了，魏无羡却是困意袭来，频频打哈欠。为了照顾小夭，她一夜未睡，现在必须要休息了。
　　小夭想告诉她不要睡，睡了之后你会变成另一个人，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因为在这之前小夭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可等到她一觉醒来依旧不会记得。
　　等到她再一次醒来时，又问出那句话，“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小夭把这一切告诉她，包括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九尾狐妖的囚笼里，他们在笼子一起呆了三个月…
　　这一次的她，叫谢瑶环，是大唐女帝任命的巡按。
　　谢瑶环听完这些话之后，立马就推断出来她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她所认为的谢瑶环，也不是魏无羡，李乐嫣这些人，或许真正的她只是见过这些人。
　　谢瑶环出门买了一本厚厚的手札，开始记录。
　　写完之后，她把手札交给小夭，“烦请你明日待我醒后，把这个东西给我看就好。”
　　从那日开始，她们俩就开始相依为命，在一起两百余年。
　　她变成别人时，当过小夭的各种亲朋好友，爷爷奶奶父母兄弟姐妹，擅长什么就教小夭什么，小夭零零碎碎地学了很多知识。
　　二十五年前，两人来到了清水镇，小夭成了玟小六。
　　二十三年前，她们收留了西炎逃兵老木。
　　二十年前，她们又收留了麻子串子。
　　十五年前，她解开和小夭的一线牵，离开了清水镇。
　　现在，她找回了自己，又回到了清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