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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 105 章 ...

  •   夜色如墨,泼洒得连檐角兽首都隐入浓稠的暗影里。突兀的拍门声像碎石砸破静水,在死寂的深巷中荡开回声,惊得院角老槐树叶簌簌轻颤。

      茶山先生披着半旧的青缎夹袄匆匆开门,昏黄灯笼的光晕里,见门外宫人一身皂色暗纹袍服,腰束玉带却松垮得几乎要滑落,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扶着门框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

      宫人往巷口扫了眼,嘴唇几乎贴到他耳边,气息里带着未散的惊惶:“先生,您必须立刻入宫,有人毒杀殿下,此刻已性命垂危。” 最后几字压得极低,却像冰锥刺入茶山先生心口。

      长乐宫的琉璃灯却亮得安稳,灯油烧得滋滋轻响。

      张内官躬身站在紫檀木案前,袍角沾着的夜露还没干透,低声回话时喉结不住滚动:“回娘娘,殿下喝下汤药以后中毒昏倒了。”

      季泽兰握着白瓷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釉色莹白的杯壁被掐出几道指痕。她眼底的欣喜像春水漫过堤岸,连声音都微微发颤:“真的吗?” 见张内官点头,才端起茶盏抿了口,掩去唇角的笑意。

      “查清楚是谁当值了?” 她指尖摩挲着杯沿暗刻的缠枝莲纹,语气陡然沉了下去。

      “是东宫殿的韩夫人在旁伺候,此刻还守在殿下榻前。” 张内官的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金砖地面。

      季泽兰 “当” 地放下茶盏,茶水溅出几滴在描金托盘上:“立刻带她来见我。” 张内官刚转身要退,她忽然抬眼,眸光冷得像殿角的铜鹤:“再像上次那般办事拖沓,就不必活着来见本宫了。” 尾音落下时,案上香炉里的沉香忽然断了烟。

      茶山先生早已换好藏青暗纹便服,药箱上的铜锁擦得锃亮,却在宫门前猛地顿住脚步。

      宫门守卫的戈刃映着灯笼光,寒气直逼面门,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 “医女”,罗三瑥一身月白襦裙,面纱下的鼻尖沁出细汗,双手紧紧攥着药箱背带。

      “这位是?” 守卫的手按在刀柄上,目光锐利如鹰。

      千钧一发之际,马内官踩着皂靴狂奔而来,绛色袍摆扫过石阶的青苔。

      他一把拉住茶山先生的手腕,指腹的薄茧蹭得人发疼,声音里满是焦灼:“先生怎还在此处耽搁?殿下气息都弱了!”

      他是太子跟前最得信的内官,守卫见状只得收了戈,眼睁睁看着三人匆匆入宫。罗三瑥跟着穿过朱红宫门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连脚步声都轻了几分。

      东宫寝殿的地龙烧得极旺,空气中却弥漫着苦腥交织的怪味。

      茶山先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榻前,见李胤面色青灰如死玉,唇角还凝着暗红血渍。

      他指尖搭上对方腕脉,眉头先是猛地蹙起,像被针狠狠扎了下,随即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三次,看得一旁马内官的心跟着七上八下。

      “先生,殿下他……” 马内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袍袖都被揪得皱巴巴的。

      茶山先生终于收了手,慢条斯理地捋着山羊须,目光扫过床顶悬着的素色纱帐:“无妨,还有救。”

      马内官扑通一声差点跪下,忙攥着茶山先生写就的药方往太医院奔。老医者看了眼立在阴影里的 “医女”,无奈摇了摇头,提着药箱跟了出去,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留下满室寂静。

      罗三瑥快步走到床榻边,面纱随着俯身的动作轻颤。她伸出手,指尖刚触到李胤冰凉的脸颊,又像被烫到般缩回,低声唤道:“殿下是我,罗瑥,您听得见吗?”

      李胤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昏沉意识里似有微光。他拼尽全力想掀开眼皮,眼前却始终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殿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伴着张内官恭敬的通报声,罗三瑥心头一紧,连忙退到屏风后,面纱下的脸色愈发苍白。

      模糊中传来另一个女声,带着急切的哭腔:“殿下怎么样?我是赵妍,您能看清我吗?” 这声呼唤像羽毛拂过心尖,他刚要回应,便又坠入更深的昏迷,连呼吸都弱了几分。

      ——

      窗棂外的日光斜斜切进寝殿,给紫檀木床架镀上层暖金,却驱不散榻上人的苍白。

      李胤倚着叠好的云纹锦被,指节因用力撑着床沿泛出青白,喉间滚过干涩的问话:“是怎么下的毒?”

      鎏金博山炉里燃着安神的沉水香,烟气袅袅缠上悬在梁下的琉璃灯。

      茶山先生捧着白玉药碗立在旁,指尖捻着银匙轻轻搅动,瓷碗相击的脆响在殿内格外清晰:“汤药验过三遍,银针探底未见黑痕,汤勺亦是寻常银器。”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胤的声音冷得像殿角的冰纹,目光扫过案上散落的药渣。

      茶山先生将刚写就的药方折好,递向候在侧的马内官,“毒药涂在碗沿内侧,” 茶山先生的声音压得极低,“前日太子妃来看望时,银饰宝石戒指不慎扫过碗边,当即就黑了半截。万幸殿下只沾了些微,昏睡三日已无大碍。”

      李胤眼底骤然凝起寒雾,他抬手按住胸口起伏,唇角却勾起抹冷峭的笑:“封锁消息,别让任何人知道我醒了。” 他瞥向殿外廊下的影影绰绰,“本殿倒要看看,那些人发现算计落空,会是什么模样。”

      茶山先生躬身退至门口,抬头时正撞见李胤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 “医女” 身上,那女子穿着白色襦裙,面纱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双睫羽轻颤的杏眼。

      茶山先生顿了顿,悄无声息地合上门,将满殿寂静留给二人。

      “原来不是我看错了。” 李胤的声音瞬间柔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罗三瑥抬手解下面纱,露出清丽的眉眼,指尖还沾着未擦净的药汁:“听闻殿下出事,我以爷爷徒弟的名义混进来的。”

      李胤猛地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颤。

      罗三瑥顺势坐到床沿,锦裙扫过床幔上绣的缠枝莲,惊起两只停在帐钩上的玉色蝶儿。“睁眼时看见你在旁伺候,” 他把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呼吸拂过她耳后,“却怕只是幻觉,不敢认了许久。”

      “殿下,万万不可露馅。” 罗三瑥慌忙推他,鬓间银簪撞在床柱上叮当作响,“我答应爷爷只待三日,且安心养伤。”

      “那你就得一直陪着我。” 李胤耍赖似的收紧手指,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药草香。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尖细的通传:“淑妃娘娘、永宁公主驾到 ——”

      罗三瑥像受惊的鹿般弹起身,裙摆扫过案上的药碗,青瓷与地面相撞的脆响惊得李胤笑出声。

      他望着她慌慌张张躲到绘着山水的屏风后,连垂落的面纱都歪了半边,忙敛了笑意,抬手理了理衣襟。

      珠帘 “哗啦” 响动,淑妃扶着宫女的手走进来,石榴红的宫装衬得她面色莹润,鬓间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随步态轻晃。

      “宫里戒严查得紧,” 她在榻边的玫瑰椅上坐下,语气带着歉意,“直到今早才得了准信能来看殿下。”

      “劳娘娘挂心了。” 李胤微微欠身,目光掠过跟在淑妃身后的少女身上。

      沉水香渐渐浓起来,模糊了彼此的神情。李胤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回忆旧梦:“娘娘还记得,母后去世那日吗?”

      淑妃执茶盏的手顿了顿,茶盖磕在碗沿发出轻响:“自然记得。那日凝芳殿的牡丹开得正好,皇后娘娘喝了口汤药,刚放下碗就吐了血。”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后来查遍殿内物件,连伺候的宫人都杖毙了三个,终究没查出端倪。”

      “这次的手法,和当年如出一辙。” 李胤的目光骤然锐利,“这是查清真相的最好机会。”

      淑妃前倾身体,金步摇的流苏扫过桌面:“殿下打算如何做?”

      “找当年的物证。” 李胤一字一顿道。

      屏风后的罗三瑥屏住呼吸,指尖抠着屏风上的木纹。

      她看见永宁公主的帕子落在地上,少女弯腰去捡时,身子在不自觉地颤抖。而榻前的两人只顾着低声商议,全然没察觉少女眼底的恐惧,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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