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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县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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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只能照实说了。杜月隐越过崔清宴,探出身把窗户关上,动作间衣衫摩挲,凑得近了,女子的馨香涌入崔清宴的鼻腔。
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他一低头,嘴唇几乎可以碰到杜月隐的额头。
杜月隐关上窗,发现崔清宴向后退了一步,离她一臂之远,也没放在心上,又上前凑到他耳边,扶着他坚硬的肩膀,小声又焦灼道:“我想起来点事,十五岁那次落水是别人推我,不是我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崔清宴身体一僵,尚未开口,杜月隐已经眨着水润的杏眸,可怜巴巴地瞅着他:“我本来是想先劝你不要和我和离,再一起仔细讨论这件事。可是你一直把我往外推,非要和我和离,我只能赶紧告诉你落水有古怪。”
“清宴哥哥,我是被人推下去的,有人存了害我的心思,我性命堪忧啊,这样你也要坚持和离吗?难道你不在意吗?”
杜月隐羽睫一颤,眼尾泛了红意,抓着崔清宴的肩膀,脸就在他胸口的位置,说话间淡淡的温香缠绕着他的脖颈下巴,把他笼入名为杜月隐的圈套内。
崔清宴偏过头,下颌紧绷,一道锋利的弧线对着杜月隐委屈的小脸。
他声音发紧:“我当然在意你的命!”
杜月隐试图抓着他肩膀摇动,可手下的肌肉太过坚实,鼓鼓囊囊的,没有成功摇动,她转为揪着崔清宴的衣领,吐气如兰,骄横道:“那你快说不和离!”
崔清宴拿她没办法,咬着牙:“在找出是谁推你落水之前,不提和离。”
“……”杜月隐牙根发痒,这个崔清宴!
“好吧好吧。”杜月隐勉强答应了,松开他可怜的衣领,还好心给抚平了。
崔清宴嘴唇微抿,看着杜月隐翩翩然转身,堂而皇之坐到一旁躺椅上。他攥了攥掌心,长腿一迈,坐到书桌后那把黄花梨木椅上。
他敲了敲桌角,沉声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杜月隐也正了正神色:“你们都说我八年前落水昏了两天,醒来后不记得那晚在园子发生了什么。现在我清楚记得,那夜我在园中看见了姨娘,因为白天和她吵了一架,不好意思上前,回到池边不久后,就被推进莲花池。”
崔清宴神情严肃起来:“据我所知,她白天就坐车去了金山寺,第二天府上告诉她你落水了,她才回来。”
“我在园子里看见姨娘,然后落水,对我来说是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我不会记错,绝对是有人推的我,不是不小心落水。”杜月隐肯定道。
崔清宴眸底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冷峻道:“你确定园中没别人吗?”
杜月隐苦笑道:“那夜我在园子里转了好几圈,园子就那么大,除了姨娘,我没看见第二个人。何况一大群侍女都在门外守着,一只鸟飞进来都会知道。”
崔清宴敏锐地直切靶心,声音低沉冷静:“推你的人极有可能是姨娘。”
杜月隐垂下眼睛,扯了扯嘴角:“我不敢相信,姨娘对我就像亲娘。”
崔清宴沉吟道:“此事疑点重重,我会暗地里叫人去查。姨娘住家里的这段时间,你不要一个人和她接触,带上桃绿她们,我再安排两个侍卫随时跟着你。”
崔清宴一向这么妥帖细心,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冷静,杜月隐心想,崔清宴在杜府长大,姨娘也相当于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可是出现疑点,他毫不犹豫就怀疑起姨娘。
“姨娘这些年,为什么一直在金山寺清修?”杜月隐问道。
崔清宴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们婚后她常去金山寺听大师讲经,后来我们……经常争吵,她又劝不住,说是心烦,便开始长住金山寺。”
杜月隐咬了咬唇,道:“我还是不愿意怀疑姨娘,你小心查探,不要惊扰了姨娘,如果查出是别人推我,姨娘知道我们怀疑她会伤心的。”
“嗯,我知道。”崔清宴温声道。
“先从那段时间有变动的仆从查起,我会假装不经意问问我身边伺候的人。”杜月隐又道。
“好。”崔清宴应声。
“哎,虽然一点不记得,可我好像真的过了八年,明明昨天还因为爹不在了很伤心,今天那种悲伤就沉到了心底某个角落似的,一般想不起来,只有想起来才会想哭。”
杜月隐放松靠在躺椅里,仰头看着屋顶横梁,喃喃自语。
崔清宴温厚平和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夹杂着缕缕墨香,好像有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虽然你的脑子不记得了,但身体还记得。”
杜月隐一怔,竟神奇地好受了些,她看向崔清宴,笑道:“你看账本吧!”
崔清宴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他低头看了眼账本,脸色淡了下来:“这些是几年来杜府的主要账本,我本来想今天都交给你。”
杜月隐瞥了眼那合起来半人高的一堆账本,心里发虚:“不用了不用了,我一看账本就头疼。”
崔清宴顿了顿,又说:“你从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查账,挑一些问题出来,说我中饱私囊。”
“是吗哈哈。”杜月隐干巴巴笑了笑,暗忖道她和崔清宴的矛盾真是经年累月的复杂啊,她这个一看账目就心烦的人,居然还会主动查账?恐怕查账是假,挑刺是真吧。
崔清宴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喧闹的声音。
“清宴,你终于要跟大小姐和离了?!哎呀,真是太好了!”
一个中年女人的笑声由远及近,突然她爽朗的笑声一顿。
桃绿笑呵呵喊道:“崔夫人。”
崔清宴的娘来了。
杜月隐坐起身,就见崔清宴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等月隐看清崔清宴眼中的情绪,他已几步走到了门口,拉开房门,高大的身躯挡了大片光线,低声道:“娘,你怎么来了?”
崔夫人往屋内瞟了一眼,问道:“不请我进去坐一坐?”
杜月隐站了起来,微微抬高了声音:“婆母快请进来吧。”
此言一出,母子二人都僵了一下,崔清宴先让开身,一个打扮素雅得体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杜月隐打量崔夫人,和她印象中比较,崔夫人着实见老,脸上皱纹清晰了,鬓发也显出斑白,她总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杜月隐小时候有段时间对她还有些畏惧,没想到她竟成了月隐的婆婆。
崔夫人甫一进来,不咸不淡和杜月隐打了声招呼:“大小姐也在,可是来和我儿商量和离之事?”
杜月隐讪笑了笑:“和离之事容后再议,先不急。”
崔夫人脸一沉,锐利的眼神在儿子身上打了个转,声音竟有些尖:“清宴!她做出这等令你蒙羞之事,你还要赖在杜家吗?”
崔清宴沉声道:“娘,月隐跌到头,不记得近八年的事了,她现在只有十五岁的记忆。”
崔夫人一愣,复又打量了一番杜月隐,杜月隐朝她笑了笑,崔夫人嘴角抽了抽,怒怼儿子:“所以呢?她一个人是忘了,可旁人还记得,那苏珩被圣上指派暂时离京,等他回来你又如何自处?再者说,她哪天记起来了又要和离,你就这么被她耍得团团转?”
崔清宴神色有些难堪,垂眸:“娘,我有我的考量。”
“你?你有个屁的考量!”崔夫人怒骂。
杜月隐惊了一下,她还是头一回见一向庄重自持的崔夫人骂人。
崔夫人指着崔清宴,横眉竖起:“清宴,我们崔家是书香人家,为着报恩,你推迟了两年科考,全心稳固杜家产业,我和你爹念着当年的恩情,也就没说什么。等到杜家终于稳定下来,大小姐和那苏珩两情相悦,我想着你该功成身退了,结果你又搬出杜仲儒的遗言,偏要娶杜家大小姐!”
“我当初就不同意你娶她,这些年她和你闹了多少回,满京城都知道你们是一对怨偶!苏珩一回来,她的心又飞了,你还系着她作甚?我的儿啊,她宁死都要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呢?”
说到后来,崔夫人神伤不已,指着崔清宴的手指微微颤抖,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崔清宴嘴唇抿得紧紧的,微微发白,声音发沉:“娘,你听我说,当初要不是杜老爷搭救,我们一家早就死在狱中。月隐现在有麻烦,我不能不管。”
崔家本是没落的清流,多年前因崔父性格耿直得罪了人,被人冤枉下了大狱,杜仲儒和崔父是至交好友,使了银两上下打点,才把崔家救出来,从此住在杜家。
“好,好。”崔夫人一连说了两个好,转头,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盯着杜月隐,道:“大小姐,我不想知道你的麻烦,也不想管,但清宴心软,我拗不过他。我就问你一句,你什么时候能放过我家清宴?”
杜月隐冷不防被崔夫人盯住,迟疑了一会,硬着头皮道:“我知道我性子不好,这些年肯定让你们受了不少气,我现在是真的有事求清宴,等事情水落石出,我绝不耽误清宴了。”
崔清宴玉白的侧颜面无表情,崔夫人冷哼了一声,又道:“大小姐一天一个想法,谁知道今天做低伏小,明日会不会加倍磋磨我儿?我这个做娘的实在心疼孩子,你也别怪我倚老卖老,等你哪天恢复记忆了,就算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也一定要记得今日所说之话。”
“一定记得,请婆母放心。”杜月隐低眉顺眼。
崔夫人摆摆手,阴阳怪气:“我可当不起杜大小姐的一句婆母,你们的夫妻情分六年里就耗尽了,既然说是帮忙,就要撇清关系,还是生分点好,免得有的人又自作多情了。”
说着,崔夫人有意无意瞥了一眼崔清宴。
崔清宴淡道:“娘说的是。儿子都明白。”
他朝杜月隐拱了拱手,低垂的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姿态很是疏离:“大小姐请放心,说是帮忙,清晏不会逾矩。等你哪天想起来,可以好聚好散。”
杜月隐一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干巴巴“嗯”了一声,诚恳道:“不管这几年我们有什么矛盾,我心中一直把你当兄长看待的。”
崔清宴冷冷盯了她一眼,袖手不语。
崔夫人眉头深深皱了起来,长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道:“清宴,你心里有数就好。娘先回去了,你忙吧。”
杜月隐往前走了几步,作势要送送崔夫人,崔夫人余光瞥见她,一脸头疼的样子婉拒了:“不劳动大小姐了,我自己走。”
杜月隐于是尴尬地止了步,目送崔清宴送崔夫人出门。
她在书房转了一圈,心里对去姨娘那里有些抵触,一时不想待在杜府,和桃绿一道出了杜府,去找她最亲密的闺中好友,东阳县主朱玉玚。
朱玉玚是帝后长女永宁公主之女,颇受宠爱,是朝中唯一一个有封号的县主。
她本人性子比杜月隐还浑,一个富商独女,一个县主,二人可谓是臭味相投,在国子监念书时相识,一直关系密切。
杜月隐早就知道朱玉玚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她娘永宁公主就给她定下了亲事,许的是忠武侯世子季时玉。一及笄,朱玉玚就会嫁入忠武侯府。
但当她打算去忠武侯府时,桃绿悄声告诉她,朱玉玚和世子爷夫妻不和,去年就已和离,现在独居自己的县主府。
杜月隐倒也不意外,朱玉玚没少跟她抱怨自己的这门娃娃亲,县主自小娇惯,是个张扬好热闹的性子,而忠武侯府世代勋爵,规矩森严,世子季时玉更是有名的古板老成。
二人最终和离,实属正常,
到了县主府,她刚下马车,门口候着的小厮就笑着迎上来:“杜小姐来了,我家县主天天念叨您呢。”
杜月隐佯装生气:“哦?那我落水她怎么也没来瞧瞧我?”
小厮一拍大腿,重重叹了一声:“小姐有所不知啊,县主被公主殿下禁了足,这些日子哪都去不了,听说您落水,急得团团转,饭都吃不下。”
杜月隐也没真的生气,听说朱玉玚被禁足,心里好笑,随手递了几片金叶子给那小厮,折身进了县主府。
那小厮眉开眼笑,双手接过金叶子,点头哈腰恭送杜月隐进门。
杜月隐绕过九曲回廊,看见一片清幽的竹林,一个明艳张扬的女子懒洋洋地靠在竹椅上,手里翻着一本话本子。
“朱玉玚,看什么呢?”杜月隐看见她,笑眼弯弯,离她几丈远站定了。
那女子一抬眼,眼尾略微上挑,像个狐狸似的,她嘴角一勾,上下扫视杜月隐,哼笑了一声:“听说你为情跳水,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看来传言有误啊。”
杜月隐双手抱胸,问她:“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了,你觉得我真会为了那苏珩跳池子轻生?”
朱玉玚手中书又翻过一页,懒懒道:“信你会轻生,还是信我会飞?”
杜月隐嘴角抽了抽,终于长舒一口气,自行坐到了朱玉玚对面,也不客气,拈了一块石桌上的糕点放入口中。
“我一醒来,所有人都说我为了苏珩跳池轻生,把我吓一大跳,还好我没那么丧心病狂。”
朱玉玚闻言有异,一双狐狸眼从书上露出来:“是或不是你自己不知道?”
杜月隐怅然道:“这回落水醒来,我的记忆回到了十五岁的那次落水,这八年发生了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朱玉玚放下话本,直起了身,惊叫道:“真的假的?八年的事都不记得了?”
杜月隐沉痛颔首:“大夫说是‘失忆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来,也可能再也想不起来了。”
朱玉玚跳了起来,窜到杜月隐身旁,不住打量她,一边摸了摸下巴一边点头道:“嗯,眼神看着是比前些天呆滞了些。”
她作痛心疾首状:“哎,本来就玩不过那姓崔的,现在岂不是要被他捏得死死的?”
杜月隐奇道:“崔清宴的娘说我把她儿子耍得团团转,你怎么说我被崔清晏玩弄于掌心?”
朱玉玚的眼神终于认真起来,她双手捧着杜月隐的脸蛋,眉心拧到一处,惊疑道:“乖乖,你真忘记了?”
“我诓你作甚!”杜月隐推开她,细眉一挑,怒道。